“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嘹亮而熟悉的歌声萦绕心头,时光越过篱笆墙,斑斓的影子在记忆中独自摇曳。
01
我对“兵”的认识始于衣服。
那时还实行计划经济,老百姓的吃穿用都要凭“票”去买。大人小孩的新衣服大都是母亲们拿着发的“布票”到供销社扯了布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只有少数讲究些的人家才上街找裁缝量身而做。
妈最得意的一回,也是我记忆最为深刻的一次是那年刚报名上小学,妈破天荒的给我在店里买了件海军衫。白布上印着深蓝色的横杆,穿在身上像定做的一样。出村遇到的人都夸俊的同时,还关切地打听什么地方有卖,可当知了价钱后便脸色黯然了。到了学校,老师夸赞像个“小海军”,使本来就羡慕不已的同学更加垂涎难耐,“小海军”绰号也被同学们叫开。你摸他拽之后,回家妈妈却怪男孩子穿衣就是“拉呱”。
02
心里羡慕“兵样”源自本村的春华。
小学和大队紧靠(那时还没有村的说法),一年一度的征兵入伍是在我们的眼皮底下进行的。春华是我隔壁大大(对父年长的同辈人的尊称)的孩子,挺高挺壮的小伙子。春华待小孩很好,尽管比我们大,用他爸的口气讲,孩子气重。时常没事的时候将小孩们“伙“起来,村东的和村西的玩打仗游戏。他还会自制木头手枪,和他好的我,就有一把他”发“的枪。别在腰上神气活现,其他小孩子常常因为我有了”枪“,都管我叫团长。
春华参军那年,来送的队伍里有好多人,其中也有我们学生。
戴着大红花,穿着黄军装的一个个青年,看上去简洁干练,每个人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激动笑容。春华站在队伍的前面,扛着个大红旗,绯红的面颊有了红旗红绸红花的衬映,更显得神采奕奕。作为学生欢送队的一员,听着广播里雄浑有力的《我是一个兵》的歌声,使劲地敲着学校的鼓,仿佛站在前面的不是春华而是我。
03
“团长”也不是白叫的。
自春华当了兵,村里小孩就成散兵游勇,没有组织纪律还真不行。就是后来新兵集训过后,春华回来对我们说的一句话。
听他说部队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每天训练的辛苦,更多的是讲各种趣事。入了神的我们,纷纷抱怨他离开以后,游戏都没人做了。他略个思索,便口封了由我代他。有了他的支持,原本不服的,也顺从了,谁都认他这个“官”。后来他在部队还一直做到了营长。
拿出我珍藏的他做的以及事后“配发”给我们的装备,你一个他一个都“武装”起来,玩具哨子一吹,高高矮矮、花花绿绿的站成两排,还真有点“兵”的模样。
04
“团长”也舍不得。
人靠衣服马靠鞍。
看着春华每次回来,戴大沿帽,穿黄军装,帽子上的五角星还闪闪发亮,就缠着妈妈要。不知多少次等等之后,终于有了一套。
家里孩子多,艰苦的条件,一向不求人的妈妈跟春华的父母开了口。由大改小的黄军装尽管洗了,还是有一股汗渍的味道,望着乐开了嘴的我穿着黄军装疯跑,妈妈边追边喊,扣子还没订呢。
这是我第一次穿“军装”。
小伙伴们得到消息,也前来向“兵”长官“借光”。大的套不上,开了怀敞了肚,活像个猪八戒;小的穿了“挂汤挂肚”,似庙会唱戏的;身材差不多的,穿上去神气八旺,却一时不肯脱了,不得已,还是老妈出马,才讨要回来。可是“团长”是小气鬼却被他们“好”上了。
直到后来条件好了些,各家陆续都置办了黄军装,雷锋帽,黄书包,东北黑棉鞋,这名声才慢慢恢复。
05
“团长”成了光杆司令。
随父母离开农村,“团长”就不是个兵了。怀念当“兵”打仗,小伙伴们满村满野的跑,也不知什么是危险,什么是累。
孩子当中有个叫小龙的,最为顽皮。一次打仗的当中,他藏到屋后的草垛上,拿“枪”瞄准时,被对方发现,一吓之后便慌忙跳下脱逃,不成想草垛下是大人们放着的刺槐树枝,满身成刺猬的他惹得大人将我们一顿臭骂。还有次,他躲到树上,顶了个大马蜂窝,脸肿得跟笆头般,眼睛成了一道缝,后来我们管他叫“大头”。
玩起来没数的我们,是最快乐的。
“团长”夏天带兵掏知了,傍晚排队端凳子社场看电影、下塘洗澡捉鱼踩藕那是小菜一碟,可惜后来渐渐只能回忆了。
06
真正成为一个“兵”是我上班以后。
“地上一个人,天上一颗星。”哪怕是个兵,也是一颗星,聚是一团火,洒是满天星!
镇上的人武部每年都要进行基干民兵训练,我有幸在刚上班的第三个年头被单位选中派出,这是当时带队的葛干事对我们说的话。
上学时总憧憬能当个兵。
父亲这时会说,书没读好,个个眼睛都搞坏了,还当兵,当个厨师都不收!不知道为什么,那年中考过后,对分数不看好的父亲,就开始为我张罗上职校的事。得到的回话竟是许多学校都有视力要求,这其中这包括厨师。
后来高中毕业有同学应伍成兵,既为他们高兴,也为自己叹气。戎装一身,精神抖擞,这一生与我无缘了。
“老天自有安排“冥冥之中,跟着一帮子“兵”外之“兵”开拔到方山民兵训练基地。
07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当兵的苦早在春华参军后,就听他讲过。那时津津有味的听“书”,到现实眼前,已不再有味,即使有味,也是别有滋味。
“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战友,战友,亲如兄弟,革命把我们连在一起,你来自边疆,我来自内地,我们都是人民的子弟……”,歌声伴随着艰苦的为期一个月的训练。点名喊到高吭,一二一的正步,饭前的军歌,木板床上的整理内务,班会上的积极发言,夜间站哨的一声“口令”, 日复一日,正值夏日炎炎,无遮无挡,生来白净的我,也禁不住天天炙烤,脸起了皮,脚起了泡,唇变得干裂,深身衣裳全是白白的汗碱,洗之不尽的第二天依旧清早出操。
“搞得像真的似的”抱怨声,被葛干事一句“男儿不能总稍息,要立正!”击得无影无踪。训练苦点也就忍了,半夜搞紧急集合,是我最怕的。上班以后懒散惯了,突然号声一起,睡眼惺松真个困,可行前的约法三章,有信心必胜的承诺,磨蹭、慌乱中军衣反穿,狼狈不堪。
“没有服不服,只有强不强”。
来真格的葛干事,是真的“干事”。军号一响,视困难为破弹簧的他,“水来土掩”你练他练,你跑他跑,一开始不服的人,被他的同甘共苦折服,直到最后也没有人再提出“偷下懒”的请求。停止间三种转法、齐走步、跑步、站军姿以及队列式、分列式,“磨掉一双鞋,穿破一身衣”来的时候,他这么打“预防针”,戏谈最后还真是这样。
08
当兵不能这样玩“命”。
艰苦的连天晒终于见了天日。摸两把真家伙,一宿未睡好的“战友”等来56式步枪和木柄手榴弹,那枪的年龄比我们还大。两天的带枪卧倒训练和空手榴弹投掷之后,跃跃欲试的实弹在众人盼望中到来。50米固定靶,每次5发子弹,我最好的成绩是40环。训练时教的点射,全忘到九宵云外,瞄准之后两拇指一扣扳机,瞬间5发子弹就没了,人被震得胳膊生疼,枪托抵在肩膀步骤也没做。幸好合格了。
最令我印象深刻是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一起训练事故。
在实弹射击前,富有经验的教官(据说以前上过前线)就告诫我们,扔手榴弹一定要将后盖打开,将小指套入拉环内,向前扔。注意一定向前扔,不能掉到身后!重复了几次,并亲自做了演示。人站在浅坑里居高临下的地势,按理安全有绝对保证,可连续几个人顺利扔出后,有位老兄不知是被炸晕了头,还是吓蒙了胆,手榴弹竟没扔出去,掉到脚下坑里,众人惊呼的同时,身旁的教官一个箭步上前,将手榴弹扔下坡去。要是不幸发生,围在身边的我们,这后果很难想象!葛干事当时就喃喃地说,唉,这样玩“命”的兵不能带。
汇演大会上,上级为这名临危不乱的教官颁发了三等功。
09
少不更事时总想象着能做个兵,真正当了不是兵的“兵”却另一番滋味在心头。“保和平,为祖国,就是保家乡…….“没有国哪有家,没有家哪有我的情感是只会喊口号没有当“兵”前无法真正体会的,不下真功夫,即使有了“手榴弹”,扔不出去,受伤的不是敌人,而可能恰恰是我们自己。
当兵的要有武器,武器还需勤练方能顺手;做人需要吃苦,尝过方知其中滋味,正如临行前,单位领导对我说:“出去锻炼下,年少多吃苦,老来方知福。” 当“兵”的经历是我一生宝贵的财富,使我明白了国与家、苦与甜、愿望与现实之间许多的人生哲理,我想这就是领导派我去锻炼的目的吧。
不是兵的“兵”也是一颗星。是星,总有自己的位置,纵然是夜空里转瞬即逝的流星,在生命的苍穹上划过,也会留下的轨迹,也是人生闪光的地方。
当年,我就是那不是兵的“兵”,一道最美的轨迹深深地印在脑海里,一经唤起便总有嘹亮而熟悉的歌声萦绕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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