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吴要回厦门,送他去机场前,我两人一块儿吃晚饭,在一家茶楼里小坐,要了一些点心和粥品,边吃边聊。

说着说着,小吴谈起了自己的家世,他是七十年代生人,父亲是1968年大学毕业生,他是家中的掌门长孙,所以对家族历史很是了解。

小吴是福建泉州人,而我岳母是成长在缅甸的福建晋江人,也姓吴。小吴说这一定是同宗族人,因为500年前明朝时,吴姓先人从山东迁到福建泉州,小吴爷爷的二哥就是去了缅甸谋生的华侨。

小吴祖上是泉州大户人家,小吴说:“洛阳桥过来,一条街都是我曾祖父的房产。”

小吴爷爷的大哥继承了家族的全部财产,因此阶级成份是大地主兼资本家;二哥去了缅甸;小吴爷爷是个民间医生;他的弟弟,也就是小吴爸爸的五叔,小吴叫他“五叔公”,名字叫吴文季。

吴文季, 1918年生,就读于陈嘉庚先生办的集美高中。1938年告别年逾六旬的母亲和兄弟姐妹,到武汉投奔八路军办事处,欲转往延安,等了两个多月,北上仍然道路不通。他被人介绍,参加国民党“战时青年干部训练团”。武汉沦陷,他随“战干团”转移重庆。到了重庆,吴文季成为重庆青木关音乐学院的声乐学生。(重庆青木关音乐学院,抗战胜利后为民国南京的中央音乐学院,1950年合并其它几所音乐院系,成为新中国的中央音乐学院)

1946年,吴文季在四川甘孜州康定汉藏交汇一带为驻扎此地的国军缅甸远征军教授音乐,这里有许多康巴汉子,把当地流传的汉藏民歌唱给了吴文季。其中有一首“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端端溜溜的照在,康定溜溜的城哟……”。

吴文季回到南京,把整理改编好的曲子歌词(他添加了第四段歌词)交给了他的声乐教授。

1949年6月,女歌唱家喻宜萱,在巴黎和伦敦举行演唱会,首次将《康定情歌》推向世界。(喻宜萱,40年代第一位站在美国舞台演唱的中国女歌唱家,新中国中央音乐学院副院长。)

70年代,美国发射探索者2号宇宙飞船,《康定情歌》被送往太空,成为地球人类寻找宇宙生命的问候,成为真正的“天籁之音”!

随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向世界各国推荐全球十大经典名歌。《康定情歌》是其中唯一的中国民歌。

《康定情歌》被写进许多国家的音乐教科书里。

此时,吴文季在哪里?

熟悉的曲子动人的旋律康定情歌(美丽的天籁之音)(1)

在解放军总政文工团时的吴文季(右一)(网络照片)

1949年,吴文季在南京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他在西南军区文工团首唱和领唱《英雄战胜大渡河》,并且灌制了唱片,他的歌声响彻初创的共和国乐坛。后来,西南军区文工团整体调入北京,他成了解放军总政文工团合唱队领唱和音乐指导。

1953年,炸响晴天霹雳!灾难突降:因他早年参加国民党“战干团”,他被开除军籍,回乡监管劳动。

这期间,吴文季又为福建创作了大量的作品,很长一段时间里,福建省歌舞团的当家歌舞《惠安女》,亦为吴文季当时创作的《惠安颂》

1964年,他又被开除公职,被赶出任教的学校,回归于一个贫苦农民。他用那双写歌谱曲的手,挥舞锄头,在炎炎烈日下,独自垦荒在东海之滨的丘陵红土地上。

这位歌颂美丽爱情的伟大音乐家,却一生没有结婚。据说他的恋人,也是重庆青木关音乐学院民乐系学生、同学阮菠。吴文季回乡后,尽管阮菠还给他来信,但他不再给心上人回信,他对哥哥们说:“我所爱的人在远方,现在是隔了天河了。但你们也别劝我成家。我不让别人跟着我背政治包袱,除非历史问题能尽快澄清。”

他离开总政文工团时,天真的以为组织上会很快弄清楚自己的历史,他还会回来唱歌,所以连行李和歌谱手稿都没有带回福建。

1966年5月1日,劳动节,贫困交加的吴文季含冤离开了人世,终年48岁。临死前,他说:“我一生是清白的,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党和人民的事。”

关于《康定情歌》的原作者,一直众说纷纭,有说是王洛宾,有说是戴爱莲。

1995年,四川甘孜州决心找到以一首歌唱响一座城市,使康定城名扬天下的大恩之人,在‘四川日报’刊登悬赏,寻找《康定情歌》的原作者。

谁也想不到,找来找去,却是数千里外,在福建惠安,洛阳古镇,凤凰山坡,一个小小坟墓。

2003年,国家音乐权威部门确定吴文季为《康定情歌》的采集整理者。

我问小吴:“你叔公什么时候真正恢复名誉的?”

小吴说:“2004年。”

见我吃惊,小吴说:“五叔公终生未婚,没有后人,一直是我爸爸和姑姑为他奔走呼吁。”

拨乱反正年代,有关部门欲为吴文季平反,但翻遍他的档案,发现里面没有对他的任何处分决定!

2004年,由五十年代任职的解放军总政文工团团长、党委书记(后来都是如雷贯耳的音乐界泰斗),致信吴文季的亲属,说他是坚定的无产阶级战士,优秀的革命文艺工作者。

令人洒泪无语!

我问小吴:“你五叔公到底是怎么死的?”

小吴回答:“饿死的。”

我心中一震,看着眼前桌子上的“鲍汁煨凤爪”和“鲜虾煎肠粉”,不由得一阵阵发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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