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挑战赛#
故乡的秋天
文/冯连伟
一阵秋风一阵凉,
三春不如一秋忙。
……
挥动刀镰人人喜洋洋。
一场白露一场霜,
大地一片落叶黄。
秋收全家齐出动,
披星星那个戴月亮,
男女老少一起忙。
——摘自《秋收忙》歌词
每当听到闫学晶演唱的歌曲《秋收忙》,我的思绪就不由自主地回到了故乡的秋天,唤起我对它的刻骨的记忆。
故乡的秋天刻在我脑海里的是丰收的景象:红红的高粱映红了天空,金黄的稻谷时而摇头时而点头,在微风的吹拂下翩翩起舞。
故乡的秋天让我难忘的是香甜的味道:红瓤的西瓜、黄瓤的地瓜、红皮的花生、多籽的石榴,漫洒苍穹,沁人心脾。
故乡的秋天最美的风景是收割庄稼的父老乡亲:早起晚归,披星戴月,无怨无悔。
故乡的秋天最幸福的时候是从生产队里往家挑稻谷的时候,把地瓜晒成瓜干的时候,吃了一个烤地瓜的时候,往嘴里填了一个鲜花生又咬了一口青萝卜的时候……
故乡的秋天,让人回味悠长,在游子的心里,丰满而成熟,幸福着,喜悦着。
故乡秋天忙
故乡是心灵的栖息地。
回想故乡的秋天,就想起我那辛苦劳作的爹娘。
我的故乡位于沭河西岸,东傍沭河,西邻汤河,地形平坦,土壤肥沃,水源丰富,沟渠纵横。
人民公社化时期,由于天然的地理位置优势,我们大队是临沂地区实行稻改的最早的大队之一,六十年代出生的我,记事的时候看到的秋天的庄稼主要是水稻、地瓜、玉米、花生、大豆,高粱和谷子主要是社员们种在自己的菜园地里,生产队里基本上不种了。
每到秋天收割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忙碌的人群,听到的是幸福欢快的声音:“新筑场泥镜面平,家家打稻趁天晴。笑歌声里轻雷动,一夜连枷响到明。”
为了不耽误农活,秋收的日子里,家里的大人小孩都改变了平时的作息时间。我记得在村里上小学的时候,一年是放四个假期的,除了城里的学校放的暑假和寒假外,麦收的时候放麦假,秋收的时候放秋假。
大人忙,小孩也要紧张起来。记得娘把推磨烙煎饼这些活都要放在生产队打铃上工的时间之前完成,因此秋收期间娘喊我们起来推磨肯定都是半夜三更,天还很黑,睡意正浓的时候。
现在回忆起来,当时娘其实更不容易啊。生产队的活她一点不少干,还要为一家老小的吃喝操碎了心。
但那时真的不理解,心里还很委屈,能躲则躲,能偷懒就偷懒。所以,娘的脾气在那段时间时常会像暴风骤雨一般地发作。我小的时候只挨过娘打的一杆子,就是发生在一个秋天的早晨,娘在锅屋门外烙煎饼,爹和哥姐忙着利用生产队集中开工之前到自己的菜园地里忙点私活,我被娘安排烧火做早饭,那时的早饭就是一锅地瓜糊豆,可那天早上我烧火的时候始终拉风箱太慢,速度不快,火苗就小,到了爹和哥姐来家吃早饭的时候,一锅水还未烧开,于是娘一着急摸起身边赶鸡的一根杆子就打在了我的身上。
人民公社化时期,各大队秋天交公粮主要是交水稻,广大的社员们就都把眼睛盯在了生产队分的地瓜上。
当时我们大队共有3个生产队,全大队的耕地都是按照水田、旱地和人口多少进行分配的,每个生产队的耕地都是分散的。秋天各生产队集中收地瓜的时候,都是收一块地的地瓜接着就地分配,而分地瓜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想早一点分到,一个生产队里就有七八十户,所以都是采取“抓阄”的方法。
每当分地瓜的时候,我们就会看到刚刚收完地瓜的耕地上分布着一堆堆的地瓜,每一堆地瓜上有一个白纸条,白纸条上就是户主的名字。
面对这一堆堆地瓜,大人小孩都忙着找自己家的那一份。我的父辈以及我的父辈的父辈们,绝大多数都是不识字的,面对白纸条上的黑字他们一片茫然,要么在分地瓜时,他们要聚精会神地竖起自己的两个耳朵,听着喊自己的名字,然后亦步亦趋地盯上自己家的地瓜放的位置,要么满眼寻找识字的“小先生”就是我这样的学生帮着他们找。
对我来说,每次分地瓜的时候,不愁找不到分给我家的那堆地瓜,愁的是找一辆往家里或其他地方转运地瓜的小推车。那时父亲是个“牛倌”,大姐已出嫁,大哥上学,二哥和二姐还未成年,我们家没有掌控小推车的人,而生产队里不成文的规矩哪个劳动力推的小推车就有自主掌控的权利,所以,每一次都是家里有推车的把自己家的那份地瓜转运完了,我和二哥二姐千乞万求地从人家手里接过小推车。往往人家已经开始吃晚饭了,而我们姊妹还在忙着推车的推车,拉车的拉车。
无论是把地瓜推到家里或是运到其他地方,我们忙乎一阵子,而娘要劳作大半天。娘要把这些地瓜利用一块木板上钉了一块铁片的简单工具,把这些地瓜全部擦成地瓜干,然后找地方把这些鲜地瓜干晒干,这才算是家里有了解决温饱的粮食了。
娘利用那简单的工具把几百斤地瓜一个个地擦成地瓜干是一项非常劳累又带有一定危险的重体力活。每个秋天,我都会看到包括娘在内的婶子大娘们因为擦地瓜干,手指头都受过伤。娘把这几百斤地瓜擦成瓜干后,我们就要负责把这些鲜地瓜干找个空场地晒上,一般这些鲜地瓜干晒干需要四五天的时间。在晒瓜干的时候,最盼望的是红日大晴天,这样晒上鲜瓜干两天后再去全部翻过来,再有两天的时间就差不多可以往家收拾了,如果碰上下雨天,就麻烦了,把那些半干不干的地瓜干收到家里,如果再碰上连阴雨天气,这些瓜干就非长毛变味不可了。
如今回到故乡,秋天里已经看不到乡亲们擦地瓜干的情景了。现在乡亲们种的地瓜都是红瓤或黄瓤地瓜,主要是作为土特产赠送或卖给城里专作烤地瓜了。我回故乡的时候,乡亲们还会送我一些他们自己种的地瓜,而我只想着一件事,娘已经不在了。
故乡的秋天再也不是五十年前的秋天,我还能吃到这片土地上产出的稻子磨出的香米,但我的心里还是默默地说着一句话:故乡的秋天里,再也看不到娘劳作的身影了。
秋天记趣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一个农民的孩子回忆故乡的秋天,与秋收有关的点点滴滴不时地浮现在眼前。
“倒”地瓜。这个“倒”地瓜的“倒”字,是家乡的方言。所谓“倒”地瓜,就是用五至七根齿的铁爪子,在已经收割后的原来种地瓜的耕地里寻找还可能残余的地瓜。
小时候放了秋假,很愿意跟在二哥后面屁颠屁颠地跑前跑后去“倒”地瓜,带的工具就是一个带木把的铁爪子,一个柳条等编成的提篮。选择的“倒”地瓜的地块一般是刚刚收完还没有被左翻右扒的地块。“倒”地瓜的吸引力不在于成果大小,关键是气氛热烈。
我们“倒”地瓜主要对准两类目标:一类是在正常的主秧下结的地瓜收获漏了的,这样就有可能收获一个完整的地瓜,也有的是被䦆头刨剩下一部分,这样一爪子刨下去,就可能收获一少半或一大半地瓜。另一类目标则是地瓜秧在不断拖长的过程中,在两个地瓜沟之间的沟底上,由于长时间没有翻边,先是扎根,而后则结成小地瓜了,最可能引起伙伴们兴趣的则是有根扎得很深,最后收获的地瓜可能不理想,但过程很吸引人,因为要用铁爪子刨很深很深。
“倒”地瓜的时候还经常去刨老鼠洞。我们“倒”的这些小地瓜碎地瓜主要是煮熟了做猪食或晒熟地瓜干,因此地瓜地里老鼠事先偷藏起的地瓜一旦被发现也都没收了,所以“倒”地瓜的时候,经常发生老鼠洞被刨,洞里的老鼠夺洞而出拼命奔跑,当然有的跑成了就保住了命,有的倒霉的老鼠也就把命搭上了。
“倒”地瓜的时候烤地瓜吃是最快乐的一件事。每当去“倒”地瓜的时候,二哥都要在家里拿上一盒火柴。到地里“倒”上一阵,提篮里有了成果的时候,胳膊、腿基本也累酸累疼了,二哥就会指挥着我在地里找碎石头碎砖头,他就选个避风的地方挖个坑,用碎石碎砖垒起个灶台来,选几个模样比较好看比较顺眼的小地瓜开始烧烤。烧烤地瓜的时候,找来的柴草往往又鲜又湿,好不容易点火后浓烟呛人,呛得二哥眼泪横流,最后吃的是半生不熟的地瓜,嘴唇染得漆黑。
“倒”花生。所谓“倒”花生就是用铁爪子到已经起完的花生地里去捡残存的花生。人民公社化的时期,各个生产队种什么庄稼种多少都是有计划的,我的记忆中我们生产队种花生是很少的,主要是在河堰以东沭河西岸的河滩地上种花生,分到各家各户的花生是很少的。
我们家的花生从进院的那刻起,娘就要重点保护。生产队里分花生时都是半干不干的,娘为了把这些花生贮存好,都要在院子里再晒上一段时间。当花生晒在院子里的时候,娘总要嘱咐过来嘱咐过去,这就是一年就分了这一二十斤花生,还指望着去换几斤花生油,还要留到春节时炒几斤熟花生好过年,千叮万嘱就是让我们姊妹都不要把眼睛盯在院子里晒的花生上。其实,不管娘怎么嘱咐,肚里的馋虫作怪,总要每天去挑几个吃。那时父亲是生产队的牛倌,当把花生秧集中到生产队的牛栏后,爹总是会从这些花生秧上寻到那些小瘪花生,他自己一个也舍不得吃,每次都是给我吃,一直到现在吃花生的时候,我还是喜欢吃粒小粒瘪的花生。
娘领着我“倒”花生都是去沭河以东的村庄。每次要去“倒”花生的时候,娘都是和婶子大娘约上好几个人,一手拿一把铁爪子,挎个提篮或背上个布袋;我和娘去“倒”花生的时候,娘都是帮着我拿着爪子,给我的脖子上挂上个布包。早上太阳还没出来我们就出发了。娘一般都煎上两个鸡蛋卷到煎饼里,那时家里找不到盛水的瓶子,都是去喝沟里的凉水。
最让我难忘的一次“倒”花生,是娘和几个婶子大娘领着我和几个兄弟姐妹大约八九个人去沭河以东“倒”花生。那时我也就七八岁的样子,从家里走时决心很大兴致很高,步行走了七八里地已经感觉有些累了,肚子咕咕叫的时候,就盼着娘拿出包着煎鸡蛋的煎饼吃,而娘和婶子大娘们来“倒”一次花生也不容易,她们是没有累和饿的感觉,只想土里刨食,多找到一些花生。等我饿得眼泪在眼圈里的时候,娘和几个婶子大娘才招呼我们坐在地上开始吃煎饼,满地里都是外地来“倒”花生的人,吃过煎饼,大家就找有水的沟去喝口沟里的凉水。记得那天吃过饭后,我的大婶子把我拽到一边悄悄地往我的手里塞了半个苹果,当我避开众人悄悄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这半个苹果时,感到是那么脆、那么甜。
捡黄豆粒儿。在地里捡黄豆粒儿可不容易,一片大田,收割以后,还能够剩下多少豆粒呢?何况生产队里种黄豆的地块就那么一两块,一共有几十亩地,每当生产队里集体收割后,大人、小孩、女人、老太太,一个生产队里能去捡的都去了,每一个黄豆粒都是你争我夺的。站着捡怕丢了,最后干脆在地里爬着捡,不仅累得腰酸腿疼的,还把两条腿的膝盖都磨破了。
我也去捡过黄豆粒儿,不过我和伙伴们捡的黄豆粒儿都被我们换了豆腐进了我们的肚子里。我10岁的那年,我们班选了12名同学组成了红小兵秋收执勤小队,两个人一组,手里拿着木把铁头的红缨枪,胳膊上戴着“执勤”二字的红袖章,在村里几个主要的路口执勤,主要任务就是防止地里劳动的社员私自侵占集体财产,如偷偷地拿个地瓜啊、玉米棒子啦等等。
其实那时父老乡亲们在那个年代政治思想觉悟都非常高,我们天天执勤,从未发现有哪个叔伯婶子大娘私自往家里带一点集体财产。于是我们从最初的站在主要路口慢慢地开始流动执勤,从站在路口慢慢地走到田间地头。十多岁的男孩子,玩性还是很大的,河堰东的芦苇荡还是蛮有吸引力的,由芦苇荡再往东,我们发现了桃源世界,这里有几十亩的种黄豆的地块。黄豆已收完了,生产队的社员们还没有机会来捡黄豆粒儿,于是我们这几个执勤的红小兵近水楼台,每天有分工,有去执勤的,有去捡黄豆粒的,成果共享。
我们执勤的小伙伴中有一个叫坡儿的,他家姊妹多,吃煎饼是由他娘分发的,定量吃。坡儿总是把他娘分给他的煎饼先藏起来,第二天早上带着到我们河堰东换豆腐的地方集合。到我们大队卖豆腐的是沭河东的龙窝村的,每次必经河堰闸门,我们几个人就在河堰闸口以东完成交易。每天换得的几斤豆腐,用坡儿分给我们的煎饼卷上,吃得口中那是喷喷香啊!
中秋节的月饼
上推四五十年,那是一个饥饿的年代,对孩子来说,一见到吃的东西眼睛就发亮;对吃过的好东西,一辈子都忘不掉。
我对冰糖月饼就建立了这样终生难忘的感情。
中秋节是故乡最重要的传统节日之一,吃月饼则是过中秋节最重要的习俗。
关于中秋节的来历,有很多资料介绍了它悠久的历史。我想,中秋节这个节日还是与八月中秋,庄稼成熟,农民为了庆祝丰收,表达喜悦之情分不开的。
八月十五月正圆,中秋月饼香又甜。小时候过中秋节最盼的就是吃月饼。那时的月饼似乎只有一种,就是冰糖馅带青红丝和黑芝麻的酥皮月饼。
我记事的时候,家里的经济条件和最困难的时候相比,已经是好了很多很多了。听娘说三年经济困难时期,过中秋节的时候,当时家里有6口人,娘只买回来5个月饼;这5个月饼娘又分出了两个送给了姥爷姥姥,剩下的3个月饼娘把每个月饼一分两半,我们哥姐每人吃到了半个月饼。
我对冰糖月饼情有独钟。一直到今天,无论商场里卖的月饼多么高档多么昂贵,每到中秋节前我还是到生产老式冰糖月饼的粮站或私人门头上购买这种老式月饼。我终生难忘的是小时候过中秋节的晚上,娘都是在吃饭的时候给我们分月饼,每次爹和娘都把他们的那一份给我,因此我一般可以分到一个半月饼。
分到我手上的月饼是舍不得一次吃完的。中秋节的晚上我是要吃上一个的,先从月饼的酥皮吃起,一层层地揭,慢慢地吃,揭月饼皮的时候,为了防止掉到地上,一定是用手紧紧地捂住;等把月饼皮吃完了,就剩下里面圆圆的薄薄的盛满了诱惑的月饼瓤了。总是先咬一小块,吃到口中就是又香又甜的味道了,吃上几小口后,如果还未吃到冰糖,于是忍不住下狠心咬下了一小半月饼,这一口下去,嘴里吃到冰糖啦,吃到青红丝啦,吃得那么开心、那么快乐、那么幸福!
中秋节之前,不管是家里过得富裕的还是日子过得紧巴巴的,都要买上二斤月饼走走亲戚的。嫁出去的闺女都要尽量给爹娘送一份厚礼。
现在中秋节之前嫁出去的女儿如果给爹娘送中秋节礼,那真是大包小包好酒好烟高档月饼用车拉着送;往前推上几十年,在广大的农村,绝大多数嫁出去的女儿为了给爹娘送一份厚礼,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愁”。
大家都在生产队这个大锅里摸勺子,分到家里的粮食都差不多,都是上有老下有小,而且那时家家至少都有两三个孩子。人越穷越好喝一口,闻着“沂河白干”酒的香味总要深深地吸几口香气,总要给爹买上一瓶吧?这又要好几斤瓜干才能换一瓶;多数当爹的都是旱烟袋不离手的,送礼总不能还是送旱烟叶吧?送不起“大前门”的香烟,买一条9角钱的“葵花”牌香烟也需要卖20个鸡蛋啊!
过去农村都有“回礼”的习俗。家里富的,爹娘日子过得比嫁出去的女儿还好的,女儿来送礼,回的礼比女儿送的还多;日子过得一般的,就把女儿送的礼留下一部分,让女儿再带回去一部分,让女儿回去也给公婆送送礼,女儿的脸上也有脸有光的;爹娘日子过得差还指望将就用女儿送的礼让儿子去丈人家送礼的,就狠心地把女儿送的礼照单全收了,从娘家往回走的女儿擦擦眼睛叹口气挎着空空的箢子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家了,一路上心里琢磨着给公婆买点什么礼物,还有几家亲戚怎么走。
穷人家的日子就是这样一天天地熬过来的。过节,穷人也过,富人也过,中秋之夜官宦人家把酒赏月,穷人家当爹娘的是为了让孩子吃上一顿平时吃不到的好饭而绞尽了脑汁。
记得有一年的中秋节,一直挨到八月十五的当天,娘牵着我的手步行15华里去给姥爷姥姥送节礼。舅舅是傻子,一家五口人唯一的正常人是我的妗子,可她的心里憋屈啊,逢年过节看到别人家红红火火的日子,她的心里更难受,因此照顾我的瘫痪在床的姥爷和让两位老人活下去的重担主要由我娘承担了。娘平时给姥爷姥姥主要是送煎饼,那天娘的篮子里多了一块猪肉,二斤月饼,到了姥爷家,娘又让我把月饼送了一斤给舅舅家。那天往回走的路上,娘对我说:“养儿养女干什么?就是到老了,不能动了,还有人给送口吃的送碗水喝啊!”
时过几十年后,娘老了,真的应验了娘当初说的话。娘因为脑梗不会说话,只能躺在病床上,我和家人把娘从病房里接到我家里过了一个中秋节;去世那年的中秋节只能在病房里过了,因为娘已经经不起搬动的折腾了。娘生病后过这两个中秋节的时候,我们都是拿最好的月饼放在娘的嘴唇上让她沾一下,因为娘已经张不开口吃饭了。
故乡的“山会”
故乡的秋天最后出场也是最让人快乐的事就是赶“山会”。
现在知道了“山会”是一种流传年代久远的民间经济贸易活动;好多地方又叫“庙会”。
实际上“山会”的时间一年两次,春季一般是农历的四月上旬,秋季的“山会”一般是农历的十月上旬。
举办“山会”的时候,不同行业的商家和成千上万的百姓从各地汇聚到“山会”上。因此,举行“山会”期间,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山会”上不仅有当地农民提供的各种粮食和土特产品,也有杂技、马术搭台献艺,五花八门的小吃,衣食住行各种品类的商品,即使不采购,哪怕是为图看个“光景”,也要千方百计地去转一转赶一次“山会”。
我的故乡逢“山会”都是在距我家15华里的莒南县板泉镇板泉村。逢“山会”的板泉村也是板泉镇党委政府的所在地,这里平时逢五逢十就是集市。娘编的斗笠、芦席都是到板泉集上交易的,让我每次馋得流口水的猪头肉、兔子肉娘都是从这里买回去的。
能够赶板泉“山会”一直是我的愿望。
我上小学三年级的那一年就为赶“山会”写过一次“检讨书”。那年板泉逢春季“山会”的那天,娘天还不亮就和婶子大娘背上几十个斗笠走了,她们背的这几十个斗笠如果全部卖掉的话,至少可以换回几十斤地瓜干,还可以给家里预备下一点零花钱。其实从“山会”的前几天,娘和婶子大娘相约结伴去赶“山会”的时候,我就给娘提出了一起去的要求,但娘没有答应。记得娘对我说:“山会上人山人海的,娘还得卖席荚子(就是斗笠的俗语,方言),万一让人把你挤丢了,娘上哪里找你,你在家里好好上学,娘给你买好吃的。”
娘去赶“山会”了,我也背着书包去上学了,可到了学校,和我一样有赶“山会”愿望的有好几个,正好趁老师还没开始上课,我们几个就约着去赶“山会”,尽管褂兜里空空的,一个钢镚儿都没有,但我们底气都很足,我说我娘去赶“山会”卖斗笠的,我到卖斗笠的地方找她;其他同学有的说他爹也去了,他娘也去了,反正到了“山会”上都有家里的父母在那里,肯定饿不着,再说不吃东西也行,可以看“光景”。于是我们几个小伙伴就沿着河堰往“山会”上奔去。我们几个人走了大约三里多路,就被当时在学校里任民办老师的大哥骑着自行车追上了,我们几个被大哥用自行车乖乖地驮回来了,然后就开始写检讨书了。
到了秋季“山会”的时候,我终于实现了我的愿望。秋季“山会”的前几天我又试探着表达了和娘去赶“山会”的愿望,娘问我“走那么远的路,你不怕累?你要不怕累,把作业都做完了,我就带你去。”我听娘这么一说,高兴得直点头,赶快回到屋里写作业,终于可以实现赶“山会”的愿望了。
到了赶“山会”的那天,早上天不明就让娘喊起床了。娘给我穿上我最好的衣服,给我的褂兜里装了两个熟鸡蛋,她自己也穿上了平时只有她开会时才穿的没有补丁的衣服。娘又喊上早就约好了的婶子大娘,心情激动地向“山会”的场地板泉村奔去。
一路上去赶“山会”的人很多,热热闹闹的,有挑担子的,有推车的,还有拉地排车的;有赶着牛的,有推着小肥猪的……天不亮开始启程,到太阳三竿的时候,我们终于赶到了板泉。
满眼里都是人,满眼里都是各种农副产品。我问娘:“赶山会,山在哪里?怎么只见人没见山呢?”
记得当时娘被我问愣了。是啊,从来没有人问她赶“山会”山在哪里。娘想了一想对我说:“山在南边,在我们盖屋去买石头的地方;这里是买卖东西的地方。你要紧拉住娘的手,别让人把你挤丢了。”
直到今天让我难忘的是在那次“山会”上,娘把我领到了猪肉汤锅的摊子上,让我喝上了一碗热腾腾的猪肉汤,吃上了一块热锅饼。现在回想起来,那一碗猪肉汤泡上热锅饼的香味比今天吃到的所有美味佳肴都香。
板泉的大锅饼有500多年的历史,外焦金黄,里嫩酥软,厚如砖块,嚼在口中带着浓浓的麦香。平时只有娶妻生子盖屋建房“温锅”等重大场合才能吃到。那天在“山会”上,娘也给自己买了一碗猪肉汤,但她碗里泡的是从家里自带的地瓜干煎饼。这就是娘带着我赶“山会”吃到的我人生中最难忘的一顿美餐。
故乡的秋天有感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怀旧》(宋·范仲淹)
难忘故乡秋天的纷繁景象,时时品味故乡秋天的味道。时常浮现故乡秋天的风景,但我的心却再也没有了童年时的无忧无虑的纯真和向往。
现在城市里也有了烤地瓜了,刚入秋的时候就听到了叫卖声,却怎么也吃不到那半生不熟的在湖地里烧烤的小地瓜的香味了呢?
中秋节还是要吃月饼的,生产老式的冰糖月饼的已经很少了,就是买到了老式的冰糖月饼,怎么冰糖也少了、青红丝也少了,月饼皮也不那么酥香了呢?
板泉的“山会”还是每年春秋两季都要举行的,再也没有听说有哪个孩子反复表达要去赶“山会”的,因为当年让我去赶“山会”的愿望现在的孩子已经没有了。
……
没长大的时候,有娘,秋天里有娘忙碌的身影,听她的笑声,也听她的吆喝声;
现在长大了,娘没了,秋天里再也找不到娘的影子了,谁还给我买那碗猪肉汤呢?
当年刘禹锡有诗:“自古逢秋悲寂寥”,恰如此时我想说的。
【作者简介】冯连伟,山东临沂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副会长、山东自然资源作家协会副秘书长。作品散见于《阅读》《散文海外版》《散文百家》《绿洲》《中国报告文学》《当代散文》《山东文学》《时代文学》等杂志;有作品选入各年度散文选本,曾获山东作协颁发的《时代文学》年度散文奖、《齐鲁作品年展》最佳作品奖、全国散文大赛等若干奖项;著有《静水深流》《真水无香》《似水流年》《掬水留香》《水,在说》等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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