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班长,是在他来招兵家访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身穿一袭军装,显得挺拔威武,尽管他笑着和我打招呼,我依然感受到了来自军人气势的压迫感,紧张之下,之前背诵的所有准备好的台词全都给忘了。
我爹说我是个龟儿子,从小到大我都习惯了他这样称呼我,可班长却皱紧了眉头,他说老前辈,您不要这样骂他,您儿子不错的。
我自小在我爹的棍棒下长大,行事畏首畏尾,敏感又自卑,既不像大哥那样能言善道,也不像二哥那样会干架,用我爹的话来说,就是一棍子也打不出个屁来,拿不出手的现人玩意儿,从来没有人正面的肯定过我,可今天,我听到了来自班长的肯定,他说我很不错,我很高兴。
班长问我,为什么想要当兵?我说是因为不想再被我爹叫龟儿子,也不想再挨打,班长说,许三多,咱不能因为,不想挨打就说当兵是吧,当然这也算客观原因了,你是个好人,许三多,但是好人不一定是个好兵,你不适合当兵的。说罢他转身走了。
我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爹冲了过来,按着我一顿打,说着我连个兵都当不了,真是个龟儿子,我打死你,许是恨铁不成钢,他下手很重,我只能惊慌的逃跑,被他抓到后,我闭上眼睛,等着疼痛来袭,却只见班长挡在我面前,拦住了来自我爹的怒火。
班长很生气,用牙咬开了一瓶白酒,倒在碗里,猛喝了一大口,他对我爹说:
老前辈,你这个儿子,不错,他不是龟儿子。
老前辈,许三多,交给我了,是不是?
我要了,我要了他,他就是我的兵,你打你儿子,骂你儿子,我管不着你,但从今天开始,你要是敢打我的兵,骂我的兵是龟儿子,我一百八十个不行。
许三多,我要你了,我要你了啊,你别以为是好事,我要了你,你就得给我争口气,你玩了命,班长就得陪着你玩命,一年,一年的时间,我保证,把你儿子,带成一个堂堂正正的兵。
班长对我爹保证,要把我带成一个堂堂正正的兵,我爹哭了,我也哭了,我终于可以当兵了。
可是我太笨了,在新兵连,别人练一遍就会的动作,我要练好多遍,为此闹了不少的笑话,我知道自己练得不好,可是班长却说我挺好。
分班的时候,我被分到了草原五班,我又有了新的班长,老马,他给我布置了一个任务,那就是修路,这是我在五班接到的第一个任务,也是我找到的第一个意义,我很高兴,每天都过得充实又忙碌,半年后我请假去团部看望战友,和成才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又碰上了班长,我举杯敬班长,谢他带我入伍,谢他在新兵连对我的诸多照顾,班长说许三多,班长一直都觉得你是好样的,是班长做的不够好。
我知道,我不是好样的,比起成才,我太差劲了。
日子像齿轮一样,继续前行,我很幸运,我修的那条路,上了团报,引起了团长的注意,我也因此被团长特调回了团部,分配在了钢七连。
我知道我有多差劲,七连连长高城更知道,他不想要我,在他眼里,我甚至不能算是一个兵,是班长力排众议,顶住了来自连长的压力,将我留在了三班。
我终于可以跟班长一起训练了,我很高兴,可是没有想到,我的到来,会给班长,带来那么大的压力。
钢七连是装甲侦察连,我们是车载步兵,可没想到的是,我晕车,上战车的第一天,我就吐了全班战士一身,至于其他军事技能训练成绩,我也都是惨不忍睹。
因为我拖了大家的后腿,连着一个月,三班的总体成绩都排在全连倒数第一,大家都不愿意跟我说话,无论我怎样努力表现,班长也发愁,提高我的整体军事能力,成了他当下首要紧急的事情。
我也很着急,可是越急就越做不好,成才说我加入七连,就等于是给七连揉进了一颗沙子,而钢七连容不得沙子,所以大家都不喜欢我,可是班长说事要一件一件做,着急也没有用,只要今天比昨天好,这就是希望。
我怀着这样的希望,在钢七连努力训练,尽管我真的努力了,可还是进入七连的第一场演习中搞砸了,因为我,全连三个星期的训练计划全报废了,我惹了众怒,徘徊在钢七连的边缘线上,似乎随时都能被替换掉。
没有人再愿意和我说话,他们看我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团扶不上墙的烂泥,除了班长,他依然一如既往的鼓励我,要我做许多有意义的事。
为了能够做更多有意义的事,在帮班长维护战车的时候,我主动选择了抡锤,可是没想到,我抡的第一下就直接砸在了班长的手臂上,我吓得扔掉了铁锤,看着班长苍白忍痛的面容,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真笨又蠢,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我不行,我什么都做不好,此刻的我,只想找一个山洞躲起来,隐藏在黑暗里,谁也不能找到我。
可是班长回来了,他手臂带着伤,打开了战车的门,要我重新抡锤,他说许三多,抡捶,你砸着人没关系,总有一次你能砸对了,我不敢,我不行,我害怕,我不断的后退,班长终于怒了,我从未见他如此失望过,这是他第一次,冲我发了火:
你想拖死我啊,许三多,为了你我已经跟连长掰了,为了你我把全连都得罪了,你没看见啊,我今天我跟他也掰了,我最好的朋友,我带出来的兵,你不知道啊?
许三多,咱们三班总分,现在在全连排倒数第一,你还想咋的?你再这么干下去,明年我就得走人了。
他扒拉着我的军装,怒指着我额头,满怀失望与怒火,将我尽数吞没:
就因为一个,一个龟儿子,我招了一个,我看走眼的龟儿子?
你以为你穿个军装你就是个兵了,你连个铁砣你都抡不起来,你就是个兵了?
你啥玩意儿也不是,我看透你了,你还是那三字,龟儿子。
别再让你爸叫你龟儿子。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砸在了我的心里,我的内心瞬间涌起了不甘与怒气,靠着这股气,我含着眼泪,重新抡起了那把铁锤,一下又一下,成功砸了下去,也把我给砸醒了。
我终于明白,原来我的成绩,决定了班长的去留,我只有更加努力,玩命地训练,才能把班长留下来。
这一天,我在七连找到了新的意义。
为了不让我再晕车,班长让我学习腹部绕杠,于是在每天的日常训练结束之后,晚上我就和班长在营房外面练习腹部绕杠,班长说我行,说我有潜力,那我就一定行,不行也得行!
成才说,有时候要证明自己,只需要一次机会,一次就够了,而轮到我的那一次,就是腹部绕杠。
连长说只要我能做五十个,就把这个月的先进班集体小红旗交给我们班,我答应了,在单杠上,绕了一个又一个,用之前班长的话来说,要做好腹部绕杠,不是靠数字,而是靠意志,所以我没有数到底做了多少个,班长说还没有到五十,那我就继续绕下去。
我就那样在单杠上,绕了很久,很久,直到班长说够了,我已经超过了平均水平线,我仿佛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般,松懈了下去,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
有人说,成功的感觉是眩晕的,那两天里,我就一直是这样的状态,指导员没能拍下我在单杠上的胜利,反而拍下了我在单杠下的狼狈,直到一个星期之后,我都感觉自己好像还在单杠上飞着,停不下来。
而从那以后,我在七连,才算是真正得到了尊重,他们也终于把我当成了七连的一个兵。我问班长,我现在成绩已经达标了,你是不是就不用走了?班长说那我还走啥玩意儿?我很高兴,因为我的努力,班长可以继续留在这里,真好!
可是好景不长,七连在与蓝军的沙地演习对抗损失过半,班长也在其列,我当时没能意识到,原来那一次的演习,决定了很多人的去留。
我还以为,只要我的成绩就够赶上来,班长就不用走了,可是命运决定把你甩开的时候,连借口也不会给你留。
团部下令让我去师部表演和射击,我与班长告别后就坐上了前往师部的车。那天下着小雨,班长就站在雨里,目送着我离开,隔着蒙蒙细雨,我能看到,班长脸上的不舍与遗憾,我还想着我只是暂时离开,很快就能回来,却不想,当我回来的那一天,我的上铺,已经搬空,班长的行李箱上,写着复员两个字。
我拼了命的往车库跑,隔着老远听见指导员对所有七连的战友们说:接下来请熟悉三班长的人对他作出评价。
一声又一声的“好”字响起,我终于忍不住大喊:不好,不好,说好了你不走,为什么要骗我?
明明是你说的,只要我好好活,只要我做很多有意义的事,你就不会走,可如今,我做到了,却把你给挤走了,那我努力的意义,究竟在哪?
班长说:许三多,你想死死守护住什么东西,谁都办不了你,可是你想要守住这个破包啊,
你的票在里面
对啊,没错,票在里面
我把你带着一块穿了军装,你跟着我一块玩了命,这该走的时候就得走,一个破包能拦住你班长?你忘了咱是步兵了?爬都能爬回家。
许三多,你该长大了啊,该长大了。。。我走了
班长,他头也不回的走了,我知道,这是命令,他不得不听,我也知道,军队不是我家开的,我留不住他,可是,带我入伍的是他,教我成长的是他,说我能行的也是他,在我心里,他早已不是普通的班长,而是和我两个哥哥一样亲近的人。
可是这样好的一个人,却被我给挤走了,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像他一样的对我,他是全世界最好的班长,他在我心里,永远都有一个位置。
而这个位置,永远不会有任何人能代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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