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骨灰(2)翌日,气温突然降低虽然冷空气南下,天气变得比较舒服,但天气预报的漂亮姐姐说,天气多变,出门的时候不要忘记带雨伞今年的太平洋高压还不够强,我来为大家科普一下关于一本浪漫主义的小说?下面希望有你要的答案,我们一起来看看吧!

一本浪漫主义的小说(被嫌弃松子的一生)

一本浪漫主义的小说

第一章 骨灰(2)

翌日,气温突然降低。虽然冷空气南下,天气变得比较舒服,但天气预报的漂亮姐姐说,天气多变,出门的时候不要忘记带雨伞。今年的太平洋高压还不够强。

我和明日香睡到九点多,然后就出发前往日出町。离那里最近的车站是北千住。

平时,在从公寓到西荻洼车站的路上,我们都会聊大学和朋友的事,有时候甚至会笑得弯腰停下脚步。但明日香今天特别安静,即使我主动找她说话,她也心不在嫣地敷衍我。我也火大了,在搭总武线、山手线和常磐线时,我也难得地没有说一句话。

下了JR铁路线北千住车站东口的电梯,旭町商业街就出现在眼前。石板的马路只有车辆可以勉强会车的宽度,两侧密密麻麻的商店前挂满了拉面店、柏青哥店、咖啡店、录像带出租店、便利商店、鞋店、牙科医院和美容院等各式各样的招聘牌。对街有一道写着“学园街”的拱门横跨街道两侧,上面的电子布告栏正在播报当天的朝日新闻。

转头一看,车站墙根有一张木桌,上面排列着装在塑料袋里的韩国泡菜。一看价格,一袋要三百五十日元。不一会儿,一个灰白头发的大婶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坐在木桌旁的折叠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街道。

我回头一看,发现明日香已经走了,连忙跟了上去。

“你不觉得肚子饿吗?我们还没吃早餐呢。”

明日香突然停了下来,我差一点撞到她的背。

“怎么了?”

顺着明日香手指的方向望去,我看到一家“乐天利”。 “我觉得这里很有味道。”明日香一边吃薯条,一边看着街道说。

我点了两个汉堡、薯条和可乐,明日香只点了薯条和乌龙茶。照理说,她平时的食量比我还大。装着啤酒箱的货车、宅急便和车体上印着公司商标的商务车络绎不绝,已经做好了开始工作的准备。路上的行人也各式各样,有穿西装的男人和职业妇女,还有戴着围裙的大婶、骑自行车戴着小孩的年轻母亲和拎着便利店塑料袋、睡眼惺忪的男人。

“真是一种米养百种人。”

我注视着明日香的侧脸。明日香今天果然有点不太对劲儿。她显得萎靡不振,而且不时陷入沉思。自从昨天父亲离开后,我们之间的气氛就很僵,晚上她还不让我碰她。

我把汉堡吃完时,明日香的薯条还剩一大半。

“你不吃吗?”

明日香一言不发地把薯条递给我。我接了过来,抓起五六根放进嘴里,问:“你怎么了?好像没什么食欲。”

“笙,你的胃口真好。我们一会儿要去松子姑姑被杀的房间哎。”

“肚子空空怎么打仗?”

明日香的表情再度黯淡下来。她不适合这样的表情,我喜欢看她的笑容。

“你不想来就别勉强来啊。”

明日香狠狠地瞪着我。我觉得,从昨天开始,她就一直在瞪我。

“我有这么说吗?”

明日香站了起来,朝出口的方向走去。我把剩下的薯条塞进嘴里,喝着她剩下的乌龙茶,硬把薯条吞下肚,赶紧追了上去。

前田房屋中介就是距离“乐天利”不远处的一幢矮小建筑物。木制落地门上贴满了租赁对象的介绍卡。我从卡片的缝隙向内张望,里面没有人。

“里面好像没人。”

身后传来自行车刹车的声音。我回头一看,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坐在车座上,亲切地说:“欢迎光临,请问要找什么样的房子?”

他穿着短袖针织衫,灰色长裤,头发凌乱,一看就知道是刚起床。

“啊,不是,我们是……”

“请问你是前田房屋中介的人吗?”明日香镇定地问道。

“对,对,没错。我叫前田继男,这里的老板。”男子亲切地回答,下了自行车,“别人也叫我旭町商业街的庙会男!”他瞪大眼睛,摆出歌舞伎亮相的姿势。

我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明日香却一脸严肃。

“我们是为川尻松子女士的事来的,昨天应该已经和您联络过了。”

“川尻……哦。”

前田级继男脸上戏剧化的表情消失了,他轮番看着我和明日香。最后,视线停在明日香的脸上。

“原来你们不是客人。”

“对不起。”

明日香很有礼貌地鞠了一躬。我也慌忙鞠躬道歉。

“是不是被杀的那个人?发生这种事,请节哀顺变。呃,我听说她的侄子要来……”

“哦,就是我。”我举起手,也不忘陪着笑。

“那你呢?”前田继男的目光再度回到明日香身上。

“我是他朋友。他说一个人来很害怕,拜托我陪他一起来。”

才不是这么回事,我正想抗议。

“喂,你不是男人吗?什么一个人会害怕,真实没出息。小姐,你交到这种男朋友,很辛苦吧?”前田继男抱着双臂,“不要站在这里说话,进来吧。”他拉开框格门,走了进去。

我问明日香:“我什么时候叫你来陪我了?”

“不要这么斤斤计较。”

走进店内,顿时感到一阵凉意。可能是空调一直没关。前田继男拿起遥控器对着空调按了一下,哔的一声,风的声音变小了。

店内很小。两张灰色的铁桌放在左侧的墙角,前面那张桌上放了一台旧电脑,靠里面的那张桌子上放着打印机。正对面的书架上排列着看起来像是客户资料的数据簿,左侧的木板墙上挂了两本月历。一本上面印着“旭町商业街”,只有日期的数字和记事栏,简单实用;另一本印着泳装美女躺在海边的大照片,至于数字,则印得小到不能再小。

“随便坐。”

前田继男从书架上取出数据簿,拉出原本收在桌子下的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他似乎无意请我们喝杯茶。房间中央有一张玻璃面板的桌子和塑料面圆椅。我和明日香拉出圆椅坐下。

前田继男发出“嗯——”的呻吟声,翻阅着资料,不时皱皱眉头,把数据簿拿得远远的,细看上面的内容。

“啊,找到了,找到了。光明庄,川尻松子……呃,她没有欠房租,还有三个月的押金,不过,房间……”前田继男紧皱眉头。

“什么?”我问。

“发生那种命案很麻烦,有血迹要清理。” “很严重吗?”明日香问。

“是啊。”

“还没有清理吗?”

“因为她多少还有些行李,如果不先把东西搬走,就不能换榻榻米。”前田继男嘟着嘴说。

我想象着被鲜血染红的榻榻米。命案的凄惨现场,空气中飘荡着痛苦呻吟的声音,简直就是地狱景象……一会儿我就要去那样的房间。这时,我才案子庆幸有明日香陪我一起来。

“所以,我希望这些押金可以作为修缮费……”

我不知道他的理由是否正当,但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而且我也不想私吞松子姑姑的钱,就没有提出异议。

“松子女士一直按时付房租吗?”

“对啊,她从来没有拖欠过房租。但是……”

“什么?”

“死者为大,我不应该说三道四,但她不算是好房客。周围的邻居经常投诉她。”

“投诉?”

“虽然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比方说,在不收垃圾的日子丢垃圾,散发出怪味道,半夜很吵之类的。”

“半夜很吵吗?”我问。

“对啊,”前田继男探出身体,“有时候,她会发出嘶吼,好像在和别人吵架,但并没有人去她家里。她好像一个人在演独角戏,很多人并不是觉得她吵,而是觉得很毛骨悚然。”

“会不会是那个房间有鬼,她在赶鬼?下次会不会出现松子姑姑的鬼魂?”

我觉得自己很机灵,但明日香低着头,说了一句:“白痴。”

前田继男也板着脸。

我似乎说错话了。为了挽回局面,我问:“我姑姑在哪里上班?是不是陪酒女郎?” “她不可能是陪酒女郎。不光是因为她一大把年纪了,而且又那么胖。如果是胖子专门店,或许还有可能。”

松子姑姑很胖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认为松子姑姑是瘦削的陪酒女郎。失踪后独自来到东京,在酒店里陪酒。初次见面时,就看到她的骨灰,于是我在无意识中产生了这样的联想,认为她一定很瘦。

“不过,她一直按时付房租,也有点小钱,应该有在哪里打工吧。好了,我先带你们去看房子。”

前田继男双手放在腿上,嘿咻一声站了起来。

“你们两手空空来的吗?”

我和明日香互看了一眼。 “你们不是来整理的吗?没有带绑行李的绳子或垃圾袋吗?” “啊。”

“啊什么啊,真拿你们没办法。算了,这次我免费赠送,就当作是奠仪吧。”

沿着旭町学园街,朝车站相反方向一直走,来到一个丁字路口,左转后经过餐厅、房屋中介公司、大众浴池和投币式洗衣店后,就是一片住宅区。穿过一条勉强容纳一辆车子经过的小巷继续往前,左侧有一家真的只卖香烟的“香烟店”,我们就在香烟店前转弯。

之后,狭窄的小巷向前延伸,两侧挤满了密密麻麻的老旧公寓和民房。房子和房子之间几乎没有空隙。走进巷子,立刻听到电视机发出的声音,可能有人正在看综艺节目,不时听到含糊不清的爆笑声。巷内飘散着鲣鱼高汤的味道。浓郁的生活气息缠绕着身体,那种感觉,好像我们擅自闯入了别人家里。

“还没到吗?”

“快到了。”

左手边出现一幢正在建造的房子。房子用绿色尼龙网包了起来,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尼龙网上很自豪地贴着电视广告中经常看到的开发商的名字。

刚走过这幢房子,前田继男就停了下来。

“到了。”

在新建住宅旁,有一个用发黑的石墙围起的小型停车场。停车场内并排停着旧型白色日产天际、经过改装的红色房车,以及积满灰尘、看起来有十年没洗过的厢型车。白色天际车的周围放了好几个装了水的塑料瓶。地上的泥土都露了出来,地面还有些碎石子。石墙下杂草丛生,叶子上残留着朝露。如果没有“月租停车场,未经许可停车者,罚款一万日元”的手写牌子,我会以为这里知识普通的空地而已。停车场对面,有一幢老旧的公寓,那就是光明庄。

光明庄是一幢二层楼的木造灰泥房子,每个楼层有四个房间。墙壁和门都是暗沉的米色,薄铁皮屋顶漆成褐色。不满锈迹的铁梯通往二楼,楼梯的角度将近六十度,一眼望去就觉得很危险。楼梯上有波浪形的遮雨板,破了好几个洞。楼梯口挂着一块塑料板,上面写着“非请莫入”,但即使受到邀请,别人恐怕也不想进入吧。

“好旧啊。”

“对啊,造了二十五年了,房租只要三万日元。虽然不能泡澡,但有厕所和淋浴,这样的价格很划算的。”

背后有动静。回头一看,一个瘦巴巴的年轻男人刚好从小巷走进停车场。他穿着黄色运动背心,卡其色短裤,脚上趿着一双拖鞋。金色的头发烫得卷卷的。单眼皮下的眼神很锐利,鼻子下方留着小胡子。如果身上有纹身,就完美无缺了,可惜他肩膀和手臂十分光洁,白得有点耀眼。他右手拎着便利店的塑料袋,可乐瓶子露了出来。

“大仓啊,最近好吗?”前田继男大声问道。

名叫大仓的男人低头说了声“你好”,但他的视线却纠缠着明日香的身体。顿时,我断定这个大仓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两个人要住这里吗?”大仓露齿一笑。

“不是,这位是104室川尻女士的亲戚,来这里帮忙整理的。”

大仓张着嘴,皱了皱眉头。

“我就知道,这么漂亮的女生怎么会住这种破房子?”

“这位是?”我咄咄逼人地问道。

“这位是103室的大仓修二。”

“这么说,是我姑姑的邻居喽?”

“就是这么回事。”大仓修二斜眼看着我。

“呃……”明日香开了口,“等一下可不可以请教你有关川尻松子女士的事?”

“好啊,他也要来吗?”他的手指着我。

“当然,我当然会去。”

大仓修二马上露出无趣的表情。

“虽说是邻居,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啦。”

“任何事都可以,拜托你了。”

大仓修二似乎拗不过她,说:“好吧,好吧。等你们整理完,再叫我一声。今天我不会出门。”

他瞥了我一眼,这身走了。等他走进103室,我问明日香:“为什么要问这种人?”

“因为,我想指导有关松子姑姑生前的事。”

“我可没兴趣。”

“我有兴趣。”

“但也不需要问那种人啊。”

“因为他是邻居嘛。”

“即使是邻居……”

“等一下!”前天继男用两手挡住我们,“你们的感情很差嘛,等办完事,有时间再慢慢吵架吧。”然后递给我捆绑行李的绳子和一捆垃圾袋。

“等你们弄完了,再打电话给我。”前田继男交代完这句话,就先回去了。

我用他给我的钥匙打开104室。木板门发出阴森森的咯吱声,一下子就打开了。密闭在房间内的空气扑面而来。除了闷热和湿气和霉味意外,还有像臭水沟的腥臭味和什么东西发酵的酸味。这里面也混杂了血的味道吗?

门口有块约半叠大的水泥地,角落堆着橡胶人字拖和发黑的球鞋。球鞋的鞋带松松地垂在两侧。

我脱了鞋子,走进屋内。正面是厕所门。洗碗池在右侧,最前面是煤气炉。两个炉灶周围都积了褪色的油污。特氟龙加工的平底锅插在煤气炉和墙壁之间。洗碗池只有一个水龙头,没有热水。水龙头旁,还剩了半瓶绿色的洗洁精。洗碗池底部有一块干裂的海绵和铝制水壶,水壶的下半部分已经发黑了。洗碗池旁的红色塑料餐具架上,随意堆着碗、杯子以及几双用过的一次性筷子。

“打扰了。”

我蹑手蹑脚走进去。每走一步,地板就发出“叽——”的声响。我沿着墙壁走过去,通往客厅的们撇开着。里面的昏暗空间轻轻摇晃着。凄惨的杀人现场,死者的冤魂正在等着上门的人……

“你在磨蹭什么?”明日香在背后叫道。我把已经冲到喉咙口的惨叫吞了下去。如果我说害怕,恐怕连我的后代子孙都会遭到耻笑。

我用力深呼吸,走进客厅。

我并没有看到想象中的惨状。

榻榻米上既没有鲜血四溅,房间内也没有乱成一团。可能因为光线不好,房间内郁积了阴沉的空气,感觉很不舒服。

明日香站在我身旁。

“松子姑姑在这里度过了她生命中最后的日子。”

远处传来电车的声音。

“对不起,开始吧。”明日香说。我很纳闷,她为什么要向我道歉,但很快就意识到,她是在向松子姑姑表达歉意。

我和明日香开始分类可回收与不可回收垃圾。垃圾分类的工作告一段落后,我们又分工合作,处理衣物、家具和家电类。

首先,我把壁橱内带着潮气的被子拉出来,用绳子绑起来。壁橱里放着一个旧运动袋,还有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的纸箱。我拿起运动袋,它格外轻巧,而且是时下很少见的塑料皮。我拉开拉链,里面竟然是空的,再把袋子倒过来抖了一下,掉出一个褐色信封。

我捡起褐色信封,上面没有写任何字,也没有封口,但里面好像装了什么东西。我打开信封口,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原来是一张照片。黑白的照片已经泛黄,上面是一个穿着长袖和服的女人。女人双手放在腿上,坐在椅子上。从她稍微侧着的身姿来看,似乎是相亲照。

“好漂亮。”明日香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看着照片说道,“这就是松子姑姑吗?”

我翻过照片,发现左下方用钢笔写着:摄于昭和四十三年一月(1968年1月)、松子、成人式。

“好像是。”

“眼睛和你爸爸很像。”

松子姑姑的眼睛是细长的内双眼皮,和父亲一样,眼尾上扬。那双眼睛中隐藏的意志比父亲坚强多了。松子姑姑是四方脸,下巴尖尖的,脖子很细,整体感觉很清秀。至少,她在二十岁的时候很苗条。她的鼻子小巧可爱,但嘴巴抿得很不自然,好像拍这张照根本不是她的本意。也许照片曾经修过,她的肌肤看起来像珍珠般光亮。头发二八分,在脑后梳成发髻。这种发型令人感受到时代的久远。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照片里的女人。虽然感觉很模糊,无法称之为记忆,但感觉不像是我的心理作用。不过,我是在松子姑姑失踪了十年后才出生的,根本不可能见过她。

我还有一个久美姑姑,她身体虚弱,到我五岁她过世前,都和我们同住。我记忆中久美姑姑苍白的脸上总是带着温厚的笑容,是个温文尔雅的人,没有这张照片中所感受到的强烈的自我意识,两个人的形象也不大相同。但我仍然对松子姑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或许就是血缘关系把。

“她以前一定很有男人缘。”

“会吗?感觉个性很强,可能会让男人敬而远之。”

明日香拿起照片,闷闷不乐地注视着松子姑姑。

“你怎么了?”

“没事。”

明日香把照片还给我,转身继续工作。 我把照片放回信封。原本打算丢进可回收垃圾,又觉得良心不安,便暂时放在一旁。虽然觉得保存形同陌路人的姑姑的照片很奇怪,但还是不忍心就这么丢弃。对了,可以寄给父亲。终于想到这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壁橱内只剩下一个纸箱,也很轻。盖子没有用胶带封起来,知识轻轻地盖着。我打开盖子,忍不住“哇噢”地叫了起来。

“怎么了?”

“这个。”

我拿出一件箱子里的东西,是一条皱巴巴的内裤,比明日香的内裤整整打了一倍。纸箱里全是内衣和内裤等贴身衣物。

“笙,你去整理那里,这儿我来处理。”

“为什么?”

“即使已经过世了,女人毕竟是女人,一定不喜欢你碰这些东西。好了,赶快去那里吧。”

我站了起来。

“明日香,你在这种奇怪的地方很会讲规矩嘛。”

明日香没回答,把松子姑姑的贴身衣物一件一件拿出来,仔细折好。

“反正要拿去扔的,不需要这么……”

“我不是叫你不要看嘛!”

明日香抬头看我的双眼红红的,烦着泪光。她的脸颊也红彤彤的,微微颤抖着。

我用鼻子叹了一口气,背对着明日香。

“你什么时候说了啊。”我嘀咕了一句后,继续埋头工作。

下午两点多,我们才整理结束。我打电话给前田房屋中介,不出五分钟,前田继男就骑着自行车现身了。他检查了房间,接过剩下的绳子和垃圾袋,说了一句“辛苦了”就转身离开了。

我肚子饿得咕咕叫,很想早点回去,明日香却强硬地主张:“我想去问一下隔壁的邻居。”她甚至叫我先回去,这么一来,我就不得不陪她了。我怎么可能让那个男人和明日香独处。

明日香按了大仓修二的门铃,胡子男迫不及待地开了门。

“虽然不关我的事,不过,你们的感情很不好嘛。这里的墙壁很薄,我全都听见了。”

我尴尬不已,明日香却若无其事地说:“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我们站在这里就好,可不可以请教你几个问题?”

“你说话跟刑警一样。好吧,算了,你想问什么?”

“听说松子女士的口碑不太好,是真的吗?”

“对,是真的。虽然在你们面前说有点不好意思,但大家都讨厌她,甚至有人叫她‘讨人厌的松子’。二楼的人还说被她刮坏了车子。” “车子……吗?”

“就是那辆天际。差不多是半年前吧,嗯,应该是去年年底。被人用石头从车头刮到车尾。”

大仓修二作出画线的动作。

“有人看到是松子女士刮的吗?”

“没有目击者。”

“那为什么认定是她?”

“因为……”大仓修二结巴起来,“总之,绝对不会错,一定是她干的。这里的人都这么认为。”

“没有证据,怎么可以这么武断?” 明日香向前弹出头,大仓修二瞪大眼睛往后退。

“你,你干嘛?好可怕。”

明日香低下头,但很快有抬起头。

“她做什么工作?”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又没有每天监视她。”

“你跟她说过话吗?”

“没有没有,应该没有人和那个凶巴巴的老太婆说过话吧。”

“是吗……”明日香露出哀伤的表情。

“对了,我曾经在荒川的河堤上见过她好几次,她总是茫然地看着河面发呆。”

“河?”我忍不住反问道。

大仓修二瞥了我一眼,好像在说:“你怎么还在这里?” “

荒川距离这里很近吗?”

“很近啊。啊,我想起来了,她不是看着河面而已,而是在哭。她哭得很伤心,我还以为她脑筋出了什么问题。本来她就给别人这种感觉。”

“……看着河面哭吗?”

“河里有什么吗?”

他正准备回答明日香的问题,忽然背后传来了脚步声。我回头一看,两个男人正走进停车场。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穿着皱巴巴的西装;另一个男人很年轻,穿着牛仔裤和白色开襟衬衫,戴了一副太阳眼镜。他们直直地走了过来。

“啊,刑警先生。”大仓修二说。

“刑警?”

我定睛仔细大量这两个人,尤其是穿牛仔裤、戴太阳镜的年轻人,更令我瞠目结舌。我以为只有在以前的连续剧中才会看到这身打扮的刑警,没想到现实生活中真的存在。

“对不起,又来打扰你了,你有客人?”带太阳镜的刑警用轻松的口吻问道。

“你们来得正好,这两个人是被害人的亲戚。”

两名刑警互看了一眼。

“是吗?她弟弟昨天来过警局。”年长的刑警带着亲切的笑容说。

“你们真的是刑警吗?尤其……”

我看着戴太阳眼镜的刑警,从他的镜片上,可以看到我和明日香。

戴太阳眼镜的刑警露齿一笑,从屁股后面的口袋里拿出黑色皮革的警官证,出示在我面前。上面贴着照片,还写着我搞不清楚的官职。戴太阳镜的刑警合上警官证,放回口袋,然后摘下太阳眼镜。果然和照片上长得一模一样,而且很英俊。

“我明白了。”

“谢谢。”

“你和被害人是什么关系?”年长的刑警问道。

“我是她的侄子,昨天去警局的是我老爸。还有,她不是亲戚,是我朋友,一起来帮忙的。”

“帮忙?”

“今天,我姑姑的房间要退租,所以一起来帮忙。”

年长的刑警点了两次头。

“被害人生前和你有没有来往?”

“完全没有,我甚至不知道我有这么一个姑姑。”

“能够抓到凶手吗?”大仓修二问。

年长刑警从胸前拿出一张照片,递到我们面前。

“请你看一下这张照片。”

站在中间的明日香接过照片,我和大仓修二貌似亲密地把头凑过去看着,彼此的视线交会了一下。

“有没有见过这个男人?”

照片上是一个中年男子,毫无表情的脸部特写好像是证件照。眼睛和鼻子的轮廓很清晰,年轻时应该曾经让不少女人为他伤心,虽然我这个未成年的人说这种话有点狂妄自大,但他脸上的皱纹很深,似乎暗示着他的人生并不幸福。

“不,我没见过。”我说。

“你呢?最近有没有在这附近见过他?”年长的刑警看着大仓。

大仓修二“嗯”了一声,又把脸凑近照片。很明显的,他是借机贴近明日香的身体,我从明日香手上抢过照片,递到大仓修二面前。大仓修二满脸懊恼地瞪着我,用手指夹着照片撇了一眼,就对年长的刑警说:“我没见过。”

“这个人是谁?”明日香问。

“十八年前,和被害人同居的男人。他因为杀人罪在监狱服刑,一个月前,刚从小仓监狱放出来。”

回答的是戴太阳眼镜的刑警。年长的刑警“喂”了一声,戴太阳眼镜的刑警轻轻笑了笑,欠了欠身。

“杀人……”

“是他杀了松子姑姑吗?”

“不知道。但曾经有人在这附近看到和他很像的男人。侦察不公开,我不能再说了,这已经算是透露很多了。”

戴太阳眼镜的刑警又露齿一笑。

之后,两名刑警问了我和明日香的联系方式,我们也问了他们的名字。年长的是汐见刑警,戴太阳眼镜的是后藤刑警。后藤刑警说,如果想起什么事,随时通知警方。明日香也赶紧说:“如果逮到了杀松子女士的凶手,也要赶快通知我们。”

后藤刑警说:“小姐,我一定会通知你的。”

虽然他戴着太阳眼镜,看不到他的眼睛,不过我猜他一定在对明日香挤眉弄眼。

刑警离开后,明日香继续向大仓修二打听,但并没有问到有关川尻松子的具体情况。我更在意荒川的事,松子姑姑泪流满面眺望的荒川,我很想赶快亲眼去看一下。

“对了,下次要不要去湘南岸玩?我的湘南那一带很熟哦。”

大仓修二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

我抓着明日香的手臂,说了一句:“谢谢你,再见。”然后就把明日香拉走了。

“你放手啦,很疼的。”

耳边想起明日香不耐烦的声音。我停了下来,松开她的手。光明庄被其他房子挡住,已经看不到了。

“你干吗?不要这么粗暴嘛!”

我和明日香站在路中央,分别看着不同的方向,谁都不说话。

沉重的时间一秒又一秒过去。

喵呜。

低头一看,一只黑白相间的花猫抬头看着我们,一副随时准备逃跑的样子。

明日香蹲了下来,花猫转身逃走了。跑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着我们,又“喵呜”叫了一声。

“这附近野猫真多。”明日香看着花猫的方向说。她说话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语气。

“要不要去荒川看看?”

明日香抬起头。

“怎么了?”

“我想去看看。”

我凭着直觉往东走。转了一圈,看到一家小型食堂和卖酒的店。两家店看起来都历史悠久,隐身在住宅区内,距离车站前的商业街很远。

走着走着,看到一家托儿所。两层楼的白色房子旁,有一个用篱笆围起的小操场,操场后方,正是比托儿所房子更高的河堤。

我的直觉真不是盖的。

绕过托儿所,后方的丁字路正好沿着河堤。好像的单行道,但货车和小客车来往很频繁。

我和明日香等到没有车子后,过了马路。刚走到马路对面,就看到一块“请饲主负责处理爱犬粪便”的广告牌,左侧是涂着肤色油漆的铁质楼梯。

沿着楼梯走上去,看到一条泊油路。虽然有两车道的宽度,却没有车子。往左侧一看,发现那里竖了四根阻止车辆进入的棍子。这么说,这里就是那家伙刚才提到的,横隔荒川堤防的马路。过了这条马路,前面还有一道更高的堤防。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堤防。

右侧有石阶。我跑到石阶上,视野顿时变得空阔起来。

那里是堤防的制高点。从那里沿着石阶往下走,又有一条马路。这条路的中央画着黄绿色的线。原来,堤防的两侧都各有一条道路。 一个戴着麻质帽子的男人坐在石阶中间,正悠闲地看着书。身穿运动服的高中男生正三三两两地在道路上跑步,可能正在上体育课吧。戴着太阳眼镜和大遮阳帽的女人牵着一条小狗在散步。用力挥着双手走路的老爷爷应该在做运动,维持身体健康吧。还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慢慢走着,脸上的表情很严肃。

走过堤外道路后,是一片广阔的绿地,上面分别有一个棒球场和一个足球场。荒川在绿地后方静静地流淌着。河宽两百米左右,水面十分平静,映照着夏日的蓝天。

荒川后方的两条高速公路蜿蜒地纠缠在一起。货车和巴士缓缓移动着。正对面是一幢威风凛凛的建筑物,可能正在改建,屋顶上伸出三只怪手。

都市的声音形成一个通奏低音不绝于耳。远处传来咔当、咔当的沉重声音。向左一看,原来是电车正缓慢通过架在荒川上的铁桥。从车体颜色来看,应该是东武伊势崎线。这么说,后方的铁桥是常磐线。我看着右侧远方的荒川下游,那里也架了两座分别走火车和汽车的桥梁。是京成本线和堀切桥吗?

一个白色物体飞过我的视野。鸟。这种鸟叫什么名字?鸟沿着河面滑过。我追随着鸟的身影,但在对岸绿地附近失去了目标。

有一种像是哀伤、喜悦,又像是想哭的奇妙感觉从身体深处涌起。

这是,过世的松子姑姑的心在和我的心产生共鸣。虽然很微弱,但的确产生了共鸣。川尻松子这个女人对我来说果然不是陌路人。她和我出生在同一个家庭,在相同的土地上长大。

“你想来看什么?”明日香问。

“就是这条河啊。”

我看着黄川,叹了口气。吹拂在脸上的风好舒服。

“五十多岁的川尻松子流着泪,看着这条河……”

我看着明日香,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明日香睁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石阶下面。她的嘴唇变成了紫色,脸色越来越苍白。

“你怎么了?”

我顺着明日香的视线望去。

刚才坐在石阶上看书的男人正抬头看着我们。他的双眼也和明日香一样张得大大的,好像看到了幽灵。他的脸……

“他不就是刚才……照片上的人吗?刑警先生给我们看的。”明日香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对,好像是。”我的声音也在发抖。

男人慌忙站了起来。虽然他很瘦,但个子高大。他的庞大身躯转向我们,冲上石阶的样子好像野兽。

“明日香,快逃!”

我拉着明日香的手,沿着堤防跑了起来。男人嘴里不知道是叫着“别走”还是“等一下”,而我们怎么可能等他。

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走在内侧的道路上,牵着一条黑色大狗。

“明日香,赶快下去求救!”

我和明日香跌跌撞撞地冲下堤防。

“救命!”我对着牵狗的年长男人大叫着。

那个人一脸惊讶地看着我和明日香。

“到、到底怎么……”

黑狗瞪着恶魔般的双眼,露出獠牙,压低头部,发出狰狞的吼声。

我和明日香被狗的气势震慑了,愣在原地。回头一看,男人已经逼近眼前。

男人停了下来,肩膀上下起伏,用力喘着气。他用紧追不舍的视线看着我们。或许因为气息还没有平稳,他说不出话。

我用食指指着男人:“他是杀人凶手!”

男人瞪大眼睛,上下起伏的肩膀停了下来,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旁。他手上的东西掉在地上。

男人的脸扭曲着,他弓着背,双手掩面。站在我的位置,也可以听到从他指间漏出的呼吸声。

我搂着明日香的肩膀。 黑狗吠叫着。

男人双手遮脸,发出异样的叫声。身体左右摇晃着,好像在拒绝什么。然后,转过身,双手抱着头,大叫着冲上堤防。在我和明日香目瞪口呆之际,男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堤防外侧。

有什么东西掉在男人刚才站立的位置。是他刚才在看的书。

明日香走了过去,蹲下去把书捡了起来,翻开封面。她看着堤防的方向,又把书合起来,冲了出去。她冲上堤防,好像要去追那个男人。

“喂,明日香!”

明日香没有回答,已经冲到堤防顶,消失在堤防后方。

“你、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刚才的男人真的是杀人凶手吗?如果是的话,就要赶快去报警。”牵狗的男人说道。

“不,呃……”我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那个男人是杀人凶手这一点或许是事实,但他已经服刑出狱了。目前,也无法断言他和松子姑姑的死有没有关系。事实上,刑警也正在找他。不过……

“对不起,我好像认错人了。对不起!”

我鞠了一躬后,追上明日香。

冲过堤防,走过外侧的道路,走下铁楼梯。汽车喇叭声震耳欲聋,一辆厢型车从面前驶过。我确认没有车子后,过了马路,左顾右盼,却看不到明日香。

妈的,明日香这家伙跑哪里去了?

我的脚不由自主地跑了起来。

“明日香,你在哪里?”

“笙!”

我回头一看,明日香站在我身后,双手放在胸前。我跑了过去。

“到底怎么回事?突然……”

“他到底去了哪里?我找不到。”明日香用快哭出来的声音说道。

“你在说什么?他可能杀了松子姑姑。你一个人去追他,万一发生意外怎么办!”

明日香调整呼吸后,说:“他不可能杀松子姑姑。”

“你怎么知道?我说他是杀人凶手,他不是吓跑了吗?”

明日香递出右手上拿的东西:“这是他掉的书。”

我瞥了那本书一眼,比文库本稍微大一点,胭脂色的封面已经被手垢弄脏了。

“所以呢……那又怎样?”

“你看看里面。”明日香不耐烦地说。

我接过那本书,随意翻阅着。里面满满的都是铅笔写的注记和画线,已经变得黑漆漆了。我选了一段画了重点线的部分读了起来。我“啊”了一声,慌忙翻过书,看着书名。

那是新约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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