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会一直刻在记忆里的,即使忘记了他们的声音,忘记了他们的笑容,忘记了他们的脸,但是每当想起他们时的那种感受,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左手倒影,右手年华》
转过某个街角巷弄,扑面的一阵南风,带着丝丝缕缕的花香,微微一笑之间,邂逅了春天,这早春的气息,一如过去的几年,还是那样的令我惊奇。
初上大学那年,我18岁。
记忆,像是裁剪掉主体部分以后残余的碎布,仔仔细细的分辨之后,勉强的拼接到一起,只能还原个大概。
烈马青葱的年纪,我们宿舍的几个山南水北的聚到一起,那阵式,不像是开学,倒像是梁山聚义。进入大学,还没有正式开课。白天里是酷暑难捱的军训,从早到晚,晒得七荤八素,到了晚上便显露了原形。放浪形骸的那几个姑娘和小小子,操场上刺目的高瓦灯泡混合着大笑尖叫的高分贝,给这个世界营造了光暗交界重金属DJ的视听刺激。对他们来说,从高中到大学,就像是还回了久违的自由,不再有所顾忌。
大学将校区的选址定在了郊区,周围只有零散的几个村落,地域宽阔,更是囊括了两座山进来,我们称之为双山。附近有很多丘陵,不远处就是蒲松龄先生的埋骨之地,当年中学课本里的那篇描绘山景的《山市》,说的就是附近的奂山,被称作邑八景之一。学校在此建设了户外环山运动场,周末一有时间,兄弟几个便相约去爬山。二帅唱着正火的那首《南山南》,“你在南方的艳阳里,大雪纷飞;我在北方的寒夜里,四季如春,,如果天黑之前来得及....”时间久了,耳朵都生茧子了。双手插进裤兜儿,嘴里念叨着荤素不拘的段子,迈着六亲不认的夸张步伐,行走在山麓当中,随手拾起一片枯萎的黄叶,攥上一把,化为细碎的粉末,自指隙间飘散,我从未经历过如此荒唐的年岁,奋力挣脱缰绳的束缚,奔驰原野,青春,从不畏惧夕阳残照。
刚熟络那会儿,都是些钢铁直男,凡事都讲个义气,兄弟们一致决定的,谁都不言退缩,那个时候,我们定制了“晓组织”的舍服,像火影当中的晓组织成员一样,每人持有一枚戒指,代表自己的身份,偶尔闲得无聊的时候,还会手上结印,跑到阳台,大喊一声“夕巴克天森”(日语,地爆天星),最疯狂的时候,为了彰显不凡,我们六人在晚上的时候,会跑到操场上去集会,自以为宛若天人降临,其实在姑娘们眼里和“疯子”无异,到最后被门卫大爷追着跑。如今想想那场景就感觉傻到不行。
周末偶尔谁过生日,我们会打牌,有时候会持续一个通宵,天亮的时候,饿到胃里难受,迷迷瞪瞪的眼睛,还没有回过神儿来,跑到大老远的郝家村,非得追逐那顿只有耳闻没有目睹的油条豆汁儿,结果半天没找到,悻悻而回,还是得回食堂吃一顿老三样儿(我喜欢的搭配:千层饼、豆腐脑、酸梅汁),净闹些笑话儿。
我们几个也曾经趴在窗户上,看对面女生宿舍在阳台上梳妆的女孩子,刚开始她们很是害羞,特别不好意思,扭身跑回宿舍里,引来我们不怀好意的狂笑声。后来,女孩子们也是越来越糙了,遇到我们的戏弄,便把裙摆一撩,一条腿踩在凳子上,用手里的梳子指着我们,大喊一声:想看老娘,过来看呀!这回,笑不出来的是我们了。
要说起大学时光,最绕不开的其实就是校园爱情。渐渐地,兄弟几个都有了女朋友,那样的把酒言欢的日子就愈发少了。操场的白石阶,花园的黑长椅,互相依偎的身影比比皆是,寂寥的夏夜里,除了虫叫蛙鸣声,只能听到暧昧低声的耳语。平日里的狂小子,在此时局促的双手无处安放,姑娘的脸颊和耳尖也红了半边天,这是个让人艳羡的年纪。偶尔也会有这样的光景:姑娘倚在混小子胸膛上留下泪水,混小子为了一场所谓的爱情泣不成声,学大人的样子买醉,痴傻的在操场上枯坐一夜,只为嗅到那清晨的露水。自然,偷食爱情的禁果,就要做好被蛇毒麻痹的觉悟。不过,在我看来,他们浑不在意。分散离合,谁对谁错呢?许多年后,谁欠了谁,谁辜负了谁,重要吗?不重要。情感的纠葛,本来就理不出个头绪,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或许,有些人就是注定来陪你成长的。
大学的东边是山,西边和北边是一条长街,我们叫做西街和北街。大一的时候,西街的“荷塘叶色”快餐厅和北街的“大杯茶”饮品店是情侣们最喜欢去的地方,他们喜欢把心里的爱意写在便利贴上,然后挂上表白墙,或许她们在期望着喜欢的人有朝一日能够看到。偶尔在那里也会遇见几个韩国小姐姐,不出意外的浓妆艳抹,朋友们有时候也会在那里,蹭WIFI,打王者开黑。烧烤摊儿、老兵裤带面、大棚饭店、重庆鸡公煲,我们都是常客,那儿的老板,我们也熟悉。小小的街道,窄窄的商铺,早起晚归的身影,都融入进了夕照中和晨露里。
一年以后,要建物流园,西街和北街遭逢拆迁,西街与北街的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我们这一级,经历了那条街的三个阶段:小门头的热闹集市、拆迁后的摆摊儿、规划后的商业区。毕业前夕,物流园建起来以后,商业街体面规整了许多,可惜,再也没有当年初来时的热闹劲儿和熟悉的味道了,至于为什么,我说不上来,但少了什么,大家都清楚。
我们学校,男生比较少,很多时候,女生渐渐地也多了几分爷们儿气概,与我关系最好的,当属大梢儿,小梢儿,小泡儿,小球儿她们几个,周末,大家经常一起跑出去吃饭逛街。离此不远就是淄川城,我们常去的是SM城市广场和银座,吃自助餐的次数比较多。商城西路的老街上,油腻腻的人行道,弥散着烧饼羊汤的味道。华齐旁边,那家炸货倒是常去,大肉串香的袭人,呼着白气,撩上一下,端的是顺口儿,不加作料儿的翅根,用吸油纸包着,边走边啃,浑不在意路人的眼光。卖烧肉的大哥,洋气的很,推的贴头皮的板寸,唯独天灵盖儿上留上那么一撮儿,扎个小辫儿。他家的烧肉又香又咸,有滋味儿,拍碎的黄瓜,调和上配好的蒜泥醋汁儿,来上那么一口金丝饼,做个肴儿菜,美味极了。
至于通乾广场,留仙湖,孝妇河,新星商厦,仟佰汇,依稀有个大概,实在是想不起来了,日渐模糊了。
那些年,一起吃吃喝喝,一起把酒言欢,也曾一起在山谷中唱歌,在春末夏初户外写生。三笔字考核,拿着狼毫毛笔一笔一划的学书法,文学考试,在图书馆啃着中国古代文学史和现代汉语。那一场话剧《雷雨》我演绎了反派周朴园,那一场诗朗诵,我高歌了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我为校园乐队“老六的乐队”写过歌词,加入过大学里最有影响力的《四月》文学社,发表过文章,也在学校的“新媒体中心”,做过编辑和播音。有的因为懒得创作被诟病,有的却是一直坚持到毕业。学校里,很多老师颇有风骨,不乏文人墨客,我偶尔也获得过机遇,我听过学者王教授的小班制的播音教学课,听过作家淼淼老师的写作课,听过文人玉国老师讲的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听过九三学社的慧龙老师讲欧颜柳赵四大流派的书法......
那样的场景,六月飘雪,精彩绝伦。
似水流年,流光易逝,几年的时间,就像胶片电影的快进,日月起落间,接近尾声,在生命的长河里,仿若昙花一现,刹那永恒。
日子过得很快,马上就到了毕业前夕,我记得哥几个凑起来的旧书卖了二百二十七块四毛四。给帮忙的佩瑶和宗菊买了十五块钱的板栗,给几个混小子买了几瓶果粒多,剩下的二百去黉园餐厅胡吃海塞,倒还剩下三十。
买过的辅导书,未曾翻页的试题,没舍得卖给收废纸旧书的大爷,摞成一箱,用胶带封死,留下一张纸条,给后来的211的主人。马克笔还有些油性,歪扭的在白壁上写下“骚年,别睡了,起来学习吧”。
大家陆续离开了,我是这个宿舍来的最早的那一个,我见证了他们一个个的到来,我也是这个宿舍走的最晚的那一个,目睹了他们一个个的离开。空落落的宿舍里,仅剩我一人,我像是枯掉的海星,就算没有了生机,依然死死的附着在礁石上。坐在洗的发白的蓝格子床单上,盯着空无一物,毛剌剌的木床板,愣愣的出神。很快,大梢儿,小梢儿,小球儿也离开了,回到家乡。
大家都走后的那几天,我努力的想象着还和以前一样,我提着暖瓶,拎着买回来的饭菜,哼着歌回到宿舍,打开门,却是空无一人,没有了国栋与硕哥他们的开黑声,没有了伦哥的电话声,只有阳台门被风吹动的声音。我默默地流着泪,看着窗外的星辰,听着那首《纸短情长》。终于,提着行囊,我最终也选择了离开,那个我生活了数年的地方,这里刻印了我的灵魂与气息,封存了我的感情和记忆。在这个校园里,我也曾挽过女孩子的手,吹着晚风在操场上散步,也曾光着膀子,在宿舍里和兄弟们唱社会摇,更蒙着头在被窝里嚎啕大哭过,还因为车教练的批评撇嘴过......
泪与笑,歌与梦,交织在一起,这里的一切,让我割舍不下,但是,已经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又放起了那首马頔的《南山南》,那并不是我最喜欢的歌,但那歌词曲调却让我刻骨铭心,一首歌飘过了我的大学校园时光,再回不去的时光。
喔,这样说来,柳,已经过了多久了呢?许是快一年了吧,不知道双山上我埋下的那枚硬币,是否像归乡的我一般,沾染锈迹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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