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zi是三个字母组成的符号,拥有巨大的魔力,让一个湖北少年在次次舆论的漩涡里变得模糊起来,也把素不相识的人们聚集到一起。当他们的故事成为这个充满魔力的符号的一部分,那个少年的步子迈得越来越沉,直到他卸负离去,重量还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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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韬请了三天的假,从学校回家。这天,母亲做饭的动作比以往慢了。

“可不可以不要一个人去?”她犹豫了很久,还是在餐桌上小声地问他,“要不别去了?”

自从得知S7全球总决赛在中国举办,张文韬就开始攒钱。一周100块钱的生活费,每餐只花六七块,连去网吧的开销也削减了。他攒了1200块钱,又找家里要了800块钱,凑整2000块钱,足够应付三天的食宿交通以及武汉站比赛的门票。

临行的时候,张文韬的心里却有点懊恼,不是对母亲,而是对自己。突然间,他觉得自己不懂事,连累母亲担忧。哪怕他已满十八,父母还是把他当成小孩,凡是离开市区的行程都要他们陪同。

这是张文韬第一次独自出远门,二百五十公里的距离最初并没有什么具象的概念,当他站在荆门火车站时,紧张或者说是恐惧更甚于他以为会有的兴奋与期待。门票和住宿的地方都订好了,他只能硬着头皮踏入那列开往武汉的火车。

接下来的四个小时里,紧张与恐惧渐渐不占上风,张文韬的脑子满是想象,“我到武汉要怎么办”以及“明天的比赛现场会有什么”。

下了火车,张文韬要先坐地铁去找华中农业大学就读的表哥。看着陌生的路线图,他特别害怕坐错方向,特地询问地铁工作人员才安心上车。出了地铁,他又跑去问交警,要去的地方是不是往这个方向走。

在华中农业大学附近的宾馆住下,张文韬马上联系父母,把路上拍的照片和宾馆房间的照片都发给他们,还汇报了自己吃了什么以及明天要去哪里。

2017年10月7日,张文韬要在武汉体育中心观看RNG对上韩国队伍三星的比赛。

RNG的ADC选手Uzi第四次征战世界赛。

“永远的神”

张文韬早上七点就起床,等待下午一点比赛到来。

到达武汉体育中心,张文韬从座位上领到两支应援棒,上面写着“LPL我们一起拼到底!”

他的旁边坐着两位大学生,跟他一样,只是单纯地热爱着《英雄联盟》。而他的后面,则是RNG后援团,脸上贴着金色的“R”字队标,高举绘有Q版选手的应援牌。

大家静静地望着屏幕,听着解说:“小狗的装备好快啊!”

“好夸张,小炮跳起来了!”

像是按下开关,现场瞬间沸腾。

“Triple Kill——”

“小狗的伤害太高了,三星绝对没有想到二十四分钟他有三件套!”

Uzi就是解说口中的“小狗”,他用英雄小炮取得三杀。张文韬挥舞手中的应援棒,跟着身边的人一起高喊“RNG”、“RNG”。

“能一波吗?”他紧紧盯着画面里那个点塔的小炮,“能一波吗?”

“二十七分钟,零封三星!”

“十一比零,我上我也行!”

张文韬有一套简单的逻辑,谁打得好就喜欢谁。这一刻,他喜欢Uzi,因为Uzi表现得足够惊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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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NG在武汉双杀三星,以头名出线,随后在广州击败FNC,顺利挺进上海的半决赛。

韦佳寅和朋友从黄牛那里买到门票,一起从广州前往上海。

半决赛在周末,周六是RNG对阵SKT,周日是WE对阵三星。周日的门票是两千块钱一张,周六的门票被炒得更高,韦佳寅花了七千多块钱才买到。

韦佳寅是Uzi的粉丝,他愿意为了Uzi花这个钱。他的朋友不是Uzi粉丝,也愿意花这个钱,因为Uzi和RNG代表LPL赛区。

王法妮有一个三人群,他们会用YY连麦在网上观看半决赛。她在北京,另外两人分别在大连和南昌。虽然王法妮无法前往上海半决赛的现场,但她早早地买了北京决赛的门票。

坐在从学校回家的公交车上,放票时间一到,她就不停地按着购票的红键。可是根本点不进去,要么是系统崩溃,要么是网络故障。持续了半个小时,她差不多放弃了。

然而,她看到Uzi粉丝群里又有人抢到门票,不甘心地继续点,意外地进入选座页面。她原本想要和朋友一起去决赛现场,每当选好两个位子,系统总会显示其中一个已被选定,只好退出来。结果是,她买到自己的门票,没有帮朋友抢到第二张。

陆霖在沈阳,大一新生的入学军训刚刚结束,他去不了上海,也去不了北京。大一新生不允许携带电脑,他只好找带班的学长借,招呼室友们看比赛。

半决赛的第三局,Uzi选下自己的成名英雄薇恩。通过电脑,陆霖可以感觉到现场的轰动,但是解说的声音显得很平静:“我不管组合强不强,我只管我看到Uzi的薇恩。”

“不浪费热爱和天分,像S3小狗的薇恩。”

“这一战代表太多了,这个戴着眼镜的射手也代表太多了……”

直到二十二分钟后,面对抱团强推基地还是回家处理单带的抉择,RNG毅然向前。每个人都咬紧牙关,而后按捺不住喝彩:“我们不管,我们是RNG!”

“已经没有人可以阻挡Uzi的薇恩!”

“恭喜RNG拿到赛点!”

就差一局,RNG就能赢下SKT,Uzi又能进入世界赛的决赛了。

陆霖拿出50块钱,让室友下楼买零食。宿舍的公用桌上,除了那台观赛的电脑,堆满花生、鸡爪、辣条和可乐。

这个周六,从寄宿学校回来的儿子坐在电脑前,吴萦跟往常一样,待在不远处,看着网络小说。

43岁的吴萦,家住无锡,上班在无锡,平时的爱好就只是阅读。她本能地排斥儿子玩《英雄联盟》,但她知道,爆炸式的对立关系无法解决问题。吴萦愿意去听儿子分享玩《英雄联盟》的趣事或者不开心的事情。

儿子对她说:“妈妈,你知道吗,两支中国队伍和两支韩国队伍要抢两个决赛名额。”

她应了一声:“这么厉害啊!”

儿子变得特别兴奋:“妈妈,我们这次稳了,机会特别大!”

吴萦好奇地凑到电脑前,什么也看不懂。听着儿子说“ADC”、“Uzi”、“小狗”、“简自豪”、“霞”和“薇恩”,她在想这个人到底有几个名字。

正准备走开时,她的目光扫到RNG队员的左手袖口,眼前一亮。吴萦会关注体育比赛,特别喜欢跳水、体操和排球。国旗是代表一个国家,打个游戏身上还有国旗。

儿子沮丧地说:“妈妈,第四局输了。”

她急忙安慰他:“不是五局三胜吗,还有机会呢!”

《Silver Scrapes》的旋律响起,来到最后一战。听着电脑外放的歌声,陆霖特别紧张:SKT只在2015年的季中赛输过唯一一场BO5,而RNG的BO5战绩不容乐观。

“小狗在逃亡。”

“小狗倒了。”

“恭喜SKT延续了他们的……”解说没有把整句话讲完。尽管陆霖早有心理准备,但他看到背对镜头的Uzi抬手擦眼泪,还是难受得不能自已。

没有接触《英雄联盟》的室友们只是陪着看比赛,他们无法理解陆霖的心情,请吃烧烤,不停地安慰说,明年会有希望的。

明年会有希望的,陆霖也对自己说,虽败犹荣,这是LPL时隔三年获得四强席位。

这个时候,他们并没有过多的要求,像是黄土里冒出个芽就能够满足。或许Uzi就是他们能够找见的那寸生机,他们也在为之祈求,而那些愿望仿佛在第二年都得到回应。

2018年,Uzi打破“无冠”的魔咒。作为春季赛的冠军,RNG代表LPL赛区参加季中赛。

泉州学府路两侧有许多学校,天色暗下来,路上聚集的学生纷纷回到学校进行晚自习。秦星把手机调到静音模式,偷偷地藏在抽屉中,趁讲台上的老师不注意瞄下比分,还要警惕走廊里巡视的老师。不止秦星一个人这么做,他一转头就能看到旁边同学也在努力地抑制激动,不让老师察觉出异样。

解说在讲:“Uzi进场了!收割了!漂亮!”

秦星听不见,但他也一样念着“RNG、RNG”,像是一种祈祷,又像是大脑放空无意识的呢喃。

LPL的队伍时隔1105天再次登上国际大赛的最高领奖台。晚自习结束,秦星回到宿舍,终于大声喊出:“我们是冠军!”

宿舍在一层,不久,他听见楼上也传来“我们是冠军”、“LPL牛逼”的声音。

秦星又喊:“RNG牛逼!”

楼上有更多的声音响起:“RNG牛逼!”

“Uzi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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颁奖典礼飘下金色的彩带,像是一场金色的雨。Uzi高高举起季中赛的冠军奖杯,这是他的第一个国际大赛奖杯。

韦佳寅发了一条朋友圈,写道:“世界第一AD,不服来辩。”

没过几分钟,韦佳寅就默默删掉了。他接到电话,舅舅离世,他没来得及去见最后一面。

像是站在山巅,兴奋地欢呼振臂,却被人扯了下去。哪怕过去很久,他都记得很清楚,不是当时场景如何,而是那种悲喜交加的心情。

“别弄啦,比赛开始了。”吴萦打开解说十一的直播间。黑屏的直播间里,刷过密密麻麻的弹幕。儿子放弃捣鼓翻墙软件,和她一起听广播。

工科生王法妮打算考取艺术类研究生。下午三点多,正好上完素描色彩课,她走向地铁站,成功翻墙到外网,赶上中国队的比赛。一上地铁,信号变得不稳定,王法妮只坐了一站就跑出去了。她一直跑到万寿路站的B口,信号才恢复正常。

万里无云,阳光直射,尽管站口有顶棚遮阳,但还是很热。头戴耳机,握着手机,身上只有充电宝和数据线,王法妮坚持待到六点比赛结束。没有地方可以坐,她就蹲在站口。她对路人打量的目光浑然不觉,只是会在两腿发麻站起来走动。

这是一场真正的代表国家而战的比赛。Uzi接受央视新闻的采访,旁边标注是雅加达亚运会英雄联盟项目中国队简自豪队长。随着一声“恭喜中国队”,他们赢下比赛,Uzi的表现更是获得三场MVP。

Uzi代表中国。

Uzi是第一ADC。

Uzi被向着神坛上推。

陆霖在RNG的主场做志愿者。在主场二楼堆放应援物品的地方,他会先把袋子拿出来,再把小东西一件一件地放进去装好,然后提到楼下等待。观众提前一个半小时入场,只有五十份的应援,没有领到的人总是很遗憾。

初识Uzi

第一次注意到Uzi,也是陆霖第一次了解《英雄联盟》。

高二的假期,陆霖坐在电视机前,百无聊赖地按着遥控器。他的母亲是老师,他放假,母亲也放假。他不被允许打开电脑,只能看电视,恰好停在游戏风云的节目频道。

正在播放S3全球总决赛皇族对阵OMG的比赛,不玩游戏的陆霖其实看不懂局势,只是觉得解说很有意思就多看了一会。

从这时起,陆霖知道有一个薇恩玩得特别厉害的人叫Uzi,他玩的那款游戏叫做《英雄联盟》。

初三的张文韬也被父母管得很严。周五晚上有一个补习班,周六白天也有一个补习班,剩下的时间要写作业。哪怕写完作业,一周最多也只能玩两个小时的电脑游戏。

起初,张文韬把《英雄联盟》当成社交游戏来玩,对职业选手完全没有概念。两小时一到,他就用电脑来看视频。他打开精彩集锦,那是皇族与OMG的一波团战。

皇族的Uzi没有正面跟随队友,而是独自绕到OMG的后方。对于一个身板脆弱的射手英雄来说,这是极其大胆的举动。

张文韬因此注意到Uzi。

韦佳寅刚上大学,跟着喜欢WE的同学接触《英雄联盟》。韦佳寅玩得不好,同学有时不愿带他。为了学习技术,韦佳寅会去认真地研究每一场比赛。

初出茅庐的Uzi直接击杀OMG两人,配合队友团灭对方,最后还残血存活下来。

看完这场比赛,韦佳寅开始喜欢Uz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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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认识的Uzi是一位职业选手,田煜则不一样。那个时候,只有一个ID叫作“狂狂狂狂狂小禹”的湖北少年,脾气暴躁,但很真实。

2012年,田煜还在学校,没事会逛YY直播间,他被一位湖北老乡的“单口相声”吸引。这一年底,这位老乡决定去做职业选手,用了另外一个ID名字“Uzi”。

田煜和五六个线上结识的朋友为自己的老乡组建贴吧。其实“Uzi吧”本来就有,不过是关于一把冲锋枪,无人问津,于是田煜和朋友们接手了这个贴吧。Uzi的一手薇恩让众人记住,越来越多的人涌入“Uzi吧”,田煜和朋友们忙碌地任命管理员,制定吧务规则。

Uzi两度与世界冠军失之交臂,有了“皇族欠OMG一个世界冠军”的说法,田煜只是当成玩笑。当Uzi转会OMG时,大家大骂Uzi是叛徒,田煜仍然默默地把这类帖子删掉。虽然他不理解Uzi的转会甚至有点抵触,但是Uzi就像田煜的一位邻家弟弟,他总会支持Uzi走下去的。

秦星第一次观看《英雄联盟》比赛直播就是一场OMG的比赛。朋友们向他鼓吹OMG的阵容,有Gogoing、Loveling、Cool、San和Uzi,以致于他根本没注意OMG的对手是谁。

比赛过后,朋友们的推荐没有打动他,秦星也没有记住Uzi,因为他们输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喜欢的队伍是LGD。

Uzi离开OMG去了QG,又从QG转会RNG。这时的RNG,核心在于中野,上单也会经常站出来。比起保护ADC,RNG的辅助更注重开团。秦星觉得Uzi不适合RNG的体系,而RNG也没有那么需要Uzi。

得知Uzi要转会到RNG的那几天,田煜非常高兴,就像游子回家。虽然现在的RNG和从前的皇族终究是两支队伍,但观众还是习惯性地称它为皇族。

田煜已经认识Uzi三年多了,可他从来没有近距离接触过Uzi。

2016年,田煜乘坐高铁从广西到广东。S6夏季赛决赛在广州举行,RNG对阵如日中天的EDG。田煜终于见到这个比自己少五岁的少年,Uzi给他的印象是,有点腼腆,不爱说话。

韦佳寅坐在现场的包厢里。

他喜欢RNG的Uzi,也喜欢EDG的Clearlove,至于谁能夺冠,他是无所谓的。

“小狗倒下了!”解说喊道,“难道结局就是这样了吗?”

EDG以3:0横扫RNG,创造LPL首个联赛全胜捧杯的记录。这是Uzi输得很惨的一场比赛,然而就是这场比赛,让王法妮出人意料地成为Uzi的粉丝。

王法妮自称是一个追星断层的人,小学追星,后来热衷于玩剑网。如果不是遇见喜欢WE战队的大学室友,她恐怕不会接触到《英雄联盟》,也不会知道Uzi。

她和室友在宿舍一起看这场比赛。王法妮会调侃自己有恋惨癖,当一个人明明很努力而命运却不眷顾他时,王法妮就会格外怜惜这个人。

大多数人都会认为,十五的月亮是最完美、最漂亮的,而有一些人偏偏就喜欢那将满未满的十三夜之月。当前的Uzi大概就是十三夜之月,她想看着这个月亮渐渐变得圆满。

陆霖知道这场比赛的结果是很久之后了。高三住校的他要把手机上交给班主任,得不到任何外界资讯。直到每月回家的时间,他才看到这个结果。

Uzi哭着告诉自己父母的,他的梦想是世界冠军。他曾经离那个冠军那么近,却一再被命运推开,推得越来越远,连自己赛区的冠军都够不到,他还是没有放弃。

正是Uzi支撑着陆霖又复读了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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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7夏季赛决赛,还是RNG对阵EDG。去年韦佳寅在广州看着Uzi落败,这一次他想看Uzi赢回来。

韦佳寅毕业一年了,在东莞做公务员,每月只有2000块的工资,算是当地比较低的。既然已经工作,就不好意思再找家里要钱,他想看比赛就只能自己慢慢攒着。他买了五棵松体育馆的门票和飞往北京的机票。

RNG率先来到赛点,被EDG连追两局。决胜局里,EDG的打野Clearlove二级抓下,击杀Uzi的艾希取得一血。凭借后期的阵容,RNG拉回劣势。EDG不慌不忙地中路抱团推塔,再次击杀Uzi的艾希,实现经济反超。之后,套着护盾的艾希冲进人群,又一次被EDG抓住机会,双方的经济差距进一步扩大……

韦佳寅生气地离场了。

2017年的夏季赛,Uzi还是没有赢。

打了五年比赛,创造了无数高光时刻,可Uzi没有得过任何一个《英雄联盟》官方赛事的冠军。

以Uzi之名

2018年,Uzi先后赢得春季赛冠军、季中赛冠军、洲际赛冠军、亚运会冠军以及夏季赛冠军。

连Uzi粉丝后援团举办的“Uzi杯”都赶着热度在腾讯游戏平台We Game的首页挂了一周。

早在高考结束的暑假,陆霖就和喜欢Uzi的朋友们组建了一支叫“小时光”的战队参加当时的“Uzi杯”比赛。一开始,陆霖打辅助位,由于实力问题,他只能去做替补。后来,他又成了领队,负责数据统计。他学会查找其他队伍的战绩,记录那些队员擅长什么英雄,为自己的战队提供信息支持。

这次的“Uzi杯”,陆霖自荐成为赛事方的战队协调人员,而王法妮也主动申请为美工。

RNG主场落地北京,王法妮能够更加方便地接触到Uzi的粉丝组织。她看到Uzi粉丝后援团招募美工的消息,果断提出自己会做海报。

共同的爱好使她们聚集在一起,又不由自主地被彼此的热情感染,想要用自己的一技之长去帮助大家,或者在力所能及的地方表达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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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在外的学生纷纷回寝,陆霖逆着人流离开宿舍。

他从学校打车去沈阳车站,有时会花105块钱坐9小时的硬座,有时则花95块钱坐12个小时的硬座。第二天十二点多,陆霖抵达北京。他乘坐地铁前往RNG主场做志愿者,分到中午的盒饭。比赛基本能在晚上十一点前结束,他赶上十二点的火车。第三天八点,陆霖回到沈阳。

这样一趟行程里,手头不宽裕的陆霖省去住宿,只要承担交通费用。虽然辛苦,但他甘之如饴,甚至最频繁的时候是一周两趟。他在周一晚上前往北京,周三早上回到沈阳,又在周四晚上前往北京,周六早上回到沈阳,累得周日在床上躺了一天。

然而,并非每趟行程都如此顺利。例如RNG与VG的一场比赛打到十一点多,让陆霖来不及回去。这时,陆霖会去一位北京本地的志愿者朋友家住。

第一次来到RNG主场做志愿者,陆霖就结识了他。

那时,活动结束,两个人同路去坐地铁。他是已经在工作的人,当得知陆霖是从外地过来的学生时,表情惊讶,随后体贴地问,“你认识路吗?”

陆霖说:“我不太熟。”

他把陆霖送到北京站外,在路上的闲聊中,了解到两人都是Uzi粉丝。

之后,他注意到陆霖有时会赶不上火车,不得不去住酒店,对陆霖提出:“你到我家来住一晚吧,你还能省点钱。”

陆霖觉得不好意思,禁不住再三邀请,也就答应。

像他们一样在,RNG主场相识的朋友有很多,还有不少情侣也在这里结缘。单单志愿者就至少促成四对情侣,他们戏称这里是“五棵松婚介所”。

Uzi从来不曾切切实实地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却又真真切切地影响着他们。

舆论漩涡

刚开始陆霖会坐硬座,一个来回的全部花费要500块钱;后来他改成硬卧,一个来回就涨到700块钱。父母每月给的生活费只有1500块,陆霖不得不考虑兼职。

事实上,他的时间都花在沈阳往返北京的路上,抽不出空来像其他同学一样老实地做小时工。但他结识了许多同是Uzi粉丝的朋友,通过这些朋友的渠道,他可以更加便捷地获取兼职的消息,比如促销活动招募充场人员、婚礼现场需要布置人员等等。陆霖把这些消息转给找兼职的同学,每招一个人,他就能从中抽取50块钱。

这样一来,陆霖有了坚持去做志愿者的资金。

全年的冠军还差最后一个,也是分量最重的一个。

S8全球总决赛前,耐克放出Uzi代言的T恤,配文是:“Uzi,神级AD,无视他人喧嚣,由球场至电竞场,都能Carry全场,以一次次超神表现,印证世界第一当之无愧。”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Uzi的世界冠军十拿九稳,不管是众多品牌,还是他的粉丝们。

韦佳寅对Uzi充满了信心,只买了半决赛和总决赛的门票,提前把酒店都订好了。他可以周六去韩国,赶上周日RNG分组的半决赛,中间隔着五天,下一个周六是决赛,周日从韩国回来。他只有五天的年假,两个周末之间,正好用完。

每一届世界冠军都会拥有特制的冠军皮肤。一些粉丝提前为RNG设计了一套冠军皮肤。

秦星觉得自己对Uzi和RNG的好感已经被浩大的粉丝应援消耗殆尽了,尤其是那些毫无根据的吹捧。比如,明明是莫甘娜用Q技能控制对手,他们却夸“Uzi用霞的羽毛一人上前极限开团,困住对手”。有人指出“霞的羽毛应该是在输出,没有倒钩禁锢”,很快直接被设为禁止评论。

从春季赛到季中赛,再到S8全球总决赛前,似乎没有人敢说Uzi和RNG不好。RNG的选手们都是中国人,只要不支持“全华班”就会被套上不爱国的罪名。哪怕只是针对Uzi的技术分析,那些粉丝不由分说,指责“舔韩国爹”。

当他们不再取胜,那些被压制、被禁止评论的声音恐怕就会把问题导向另一个极端,秦星暗暗地想。

看到公众号推送的文章,标题明晃晃地写着“电竞第一人”。秦星不在评论区里跟那些粉丝争论Uzi到底是不是“电竞第一人”,只用手机截图保留下来。

然而,秦星没有想到RNG会输给G2,更何况是输得如此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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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阻断队友施放的技能,导致无法打出更多伤害,后是满血站在一旁,无人为垂危的队友去挡下子弹,整场比赛的配合就如灾难。Uzi同样接连失误,多次被对手抓住。他站在中路清线,明明可以绕行,反而走最危险的河道,让G2形成反包抄。

秦星终于大胆地写出自己的想法:“RNG今天打得真的丑陋。”

王法妮也没有把这场比赛放在心上,和外地来的朋友约了吃饭和卡拉OK。她以为回家能看到RNG的胜利,然而看到的却是一个濒临崩盘的局面。

“妈,我下楼去吃烧烤。”说完,王法妮就去了楼下的烧烤店。

她点了一份鸡翅放在那里,根本没有心情去吃。她又点了一瓶啤酒,还觉得不够,找老板要了一罐红星二锅头。连喝RIO鸡尾酒都会晕的人把啤酒和二锅头掺着喝下去,接下来她就毫无印象了。

王法妮在家里的床上醒来,一贯放养孩子的母亲严厉地告诫她:“你不要在外喝酒,除非有人陪着。”

酒后发生的事情还是烧烤店老板告诉王法妮的。喝醉的她把店里的三桌人都赶走了,一直喊着“你走,这家店只能有我,我给你结账,快滚”。幸好那三桌人都差不多吃完,不然她可能会跟人家打起来。虽然她破坏了烧烤店的生意,但还是把账结了,最后母亲下楼来把她领回去了。

王法妮的耳朵一下红起来。几次遇到那个烧烤店老板,她都不好意思地想要躲开。

张文韬和室友们在宿舍看比赛。

他曾经有着成为职业选手的梦想,但在从武汉返回荆门的火车上,这个梦想就被他自己亲手打碎。

在S7全球总决赛的现场,他折服于职业选手的打法与操作。身旁的欢呼喝彩也使他更加清醒地意识到,那些打法与操作是他根本无法完成的。距离高考的最后100天里,张文韬发奋学习,考了一个没让家人失望的成绩。

张文韬只是欣赏强者,无法做到追星一样地去喜欢一个选手或者一支队伍。但张文韬的邻床室友是一个RNG粉丝,在RNG输给G2后,他一言不发,在外面抽了一整晚的烟。

果然,一夜之间,骂声铺天盖地。那些不支持RNG就会被“开除国籍”的人,以及那些质疑“Uzi是世界第一ADC”就会被定性为“韩杂”的人,在这场比赛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处于兴奋状态,肆意扩散着毁灭的情绪。

田煜管理十几个粉丝群,曾经每个群里都被塞得满满当当,直到2018年的最后两个月。他没有统计具体多少人退出,也不愿去细究这件事情。他经营一家餐饮店,不再玩《英雄联盟》,只是会看Uzi的比赛,而他的妻子相反,不看比赛,只玩游戏。

2019年4月5日,田煜有两件喜事,首先是他们的儿子出生了,然后是自己的儿子与Uzi同天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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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秦星看来Uzi只是一个早些有点自负的网瘾少年,没怎么读过书,一直在打《英雄联盟》,打得很好,获得皇族的试训机会。比起Uzi,他更喜欢Jackeylove,因为出道即巅峰的主角命运,还有足够年轻。

“Jackeylove还能多看几年。”秦星道,“今年或明年,Uzi也差不多了。”

韦佳寅想要见证Uzi夺冠的愿望愈发强烈,不再满足于工作的收入与时间。公务员是很多人的理想工作,包括韦佳寅的父母。尽管全家都在反对,但韦佳寅还是决定辞职创业。

坐了十多个小时的飞机,韦佳寅从埃及回到广州是下午了,跟同学吃了一顿饭,又马上坐飞机前往北京,为了去看这个夏季赛Uzi的最后一场比赛。载着RNG队员的车进入场馆会经过一个地方,后援团的粉丝领着韦佳寅过去,很多人围在那里等Uzi。

韦佳寅找Uzi要签名,可没有纸笔。Uzi看着他笑了一下,等着他去找笔。生意场上,韦佳寅从来不会这样手忙脚乱。他找身旁的粉丝借笔,却被人流挤了出去。当他再次回来,Uzi还在等他,帮他签在门票上,最后才回场馆。

哪怕现在韦佳寅已经有不少Uzi的签名,他也一直保留着这张门票。

秦星不再那么讨厌RNG,“S8季中赛的时候,它是世界顶尖强队;到了S8全球总决赛,也算是世界一流强队;S9春季赛的时候,RNG还是世界中流队伍;现在它就是拼命挣世界赛门票的队伍。”

潜台词是,大家对RNG的期望越来越低。有趣的地方在于,2018年里,秦星会为IG加油,可是现在,秦星对IG的喜爱也同样要被那些粉丝应援耗尽。

“Uzi闪现骑脸打伤害。”

“Uzi已经拆掉右边的门牙。”

Uzi的强势一如既往,只是又显得稳重了许多,RNG还是挣到了那张世界赛门票。

S9全球总决赛的小组赛比赛在德国进行,韦佳寅也跟着去了德国。在选手入住的酒店里,韦佳寅遇到Uzi,距离不到两米,但韦佳寅只是抬手打了招呼,不敢跟Uzi说话,生怕会影响到他。

张文韬从食堂买了四杯奶茶,回到宿舍,室友们摆好电脑,就等比赛开始。张文韬经常对那个邻床的RNG粉丝室友说,喜欢一个选手和一支队伍多累,不如沉下心来享受一场比赛。一年过去,这位室友变成跟他一样的人。

但是,这场RNG打FNC的小组赛还是让张文韬和室友们看得生气,“为什么要选璐璐!”

璐璐既不是版本强势英雄,也不搭整个阵容,张文韬能够想出来的原因只有一个:RNG坚信自己会打穿FNC的下路,Uzi一定能够压制对位的Rekkles。

王法妮正在南昌出差,参加世界VR产业大会。她去了那位连麦观赛的南昌朋友的住处,没有电视,没有网络,她们用iPad连上手机热点。

王法妮边吃烧烤边看比赛。之前,FNC遇上RNG输多赢少,至于对位的Rekkles从来没有赢过Uzi。然而,FNC几乎碾压式地取得这场比赛的胜利。尽管Uzi打出全场最高的伤害,甚至超过对方两个Carry位的输出总和,但他依然无法挽救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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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zi捏了捏眉心,双手掩面,抬头望着天花板。当他把手放下,露出通红的的脸。不管他如何抿住嘴唇,强忍泪水,所有人都知道“Uzi哭了”。

王法妮哭不出来,她说:“如果我还为RNG哭,说明它还有救。”

这时,她只感到绝望,哀大莫过于心死。她想:你还能怎么样?你还能怎么办?你还能做出什么让粉丝伤心的事情?

躺在床上,王法妮完全睡不着,一直睁眼到凌晨四点。为了明天的会议,她强迫自己必须睡觉。

Uzi一度承载着太多的东西,比如国家的荣耀,又比如别人的青春。他终归是那个对冠军求而不得的人,捧不上神坛,也不代表什么。

再见,Uzi

吴萦在自学《英雄联盟》的相关知识,例如英雄、技能、装备以及职业选手。

作为Uzi的粉丝,儿子主玩ADC位置,可他在上高中,要以学业为主。吴萦会帮儿子收集韩服出装、流行套路以及现在有哪些优先级的英雄,然后把资料存在儿子的QQ上,方便他周末回家看。

这天上班,吴萦突然发现微博收到一条来自未关注人的消息,请求吴萦把RNG周年庆的名额转让。吴萦才发现几天前随意转发的抽奖活动中签了。

RNG周年庆的活动就在当天,她看了一眼时间,已经9点了,脑子一热,买了最近一班开往上海的高铁车票,从单位翘班直奔车站。下了高铁,她又坐了将近两小时的公交才到达活动地点,RNG各个分部的选手已经陆续进场了。

周围全是年轻人,吴萦的出现显得很怪异,她没好意思上前去找Uzi要合影。

韦佳寅也在这里,他被抽中参加水友赛,分到同Uzi一队。Uzi选了上单剑姬,他按下打野盲僧,手在紧张地颤抖。开局的前几分钟,韦佳寅只想去上路帮Uzi,反而白白送了几波。Uzi自己就能单杀对面,韦佳寅也逐渐进入状态,顺利地赢了下来。

吴萦到家已经很晚,儿子下晚自习给她打电话。

她嘚瑟道:“你猜我今天去了哪里?”

儿子当然猜不到,接着她就把今天的事情讲出来。

“怎么可能!”儿子无比羡慕,“你就一个人去了,也不知道带我一起。”

她说:“你在上课怎么走!”

2020年,虽然Uzi的名字出现在春季赛名单里,但他没有出场。受到疫情影响,湖北地区的选手需要隔离,不少人认为Uzi只是在接受医学观察。没有Uzi登场的这段时间里,“开团Uzi”的玩笑流行开来。

这个玩笑就是把根本无关的内容硬生生地和Uzi联系到一起。比如,“2”在暗示Uzi两次世界亚军,伸出五指是Uzi的谐音,连不提Uzi都是意味着Uzi不行了。

Uzi是一个符号,是一串读音,是一些电竞故事,唯独没有人的喜怒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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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zi粉丝后援团提前半个月在为Uzi准备生日礼物。

他们想为Uzi改编两首歌放进生日MV里。韦佳寅帮忙写词和唱歌,但他的声卡出问题了,套进去的歌词不太好唱,最后没有用上他的作品。陆霖也在打下手,负责联系相关人员以及跟进进度。

这个生日MV会分成四个部分,由四个人来分别剪辑,王法妮再把四个部分拼接起来。六点之后,一般都是王法妮为Uzi工作的时间。她忙到夜里两三点,用了两个晚上完成这个MV。

除了生日MV,他们还准备了生日蛋糕和特别礼物。他们会从直播里去探寻Uzi喜欢的事物,例如翻糖蛋糕的“亚索”,还有1:1的钢铁侠模型。

田煜很少参与Uzi粉丝后援团的活动了。这一天里,他也在为自己的儿子庆祝生日。他还是关注着Uzi,店里不忙的时候会掏出手机来看Uzi的直播。

简自豪喜欢看综艺节目,也喜欢看篮球比赛和拳击比赛,会在宠物黑宝生病时急得要哭。

他是一个普通的大男孩。

6月3日,吴萦下班在路边等车,点开微博。昨天晚上,她还看着Uzi连续打出了四把MVP,满心欢喜地以为Uzi在备战夏季赛了。吴萦盯着手机屏幕里的文字,不敢相信,眼泪快要掉下来。

“大家好,我是Uzi,很遗憾的告诉大伙,自豪决定退役了。”

因为查出二型糖尿病,加上原本的手伤,简自豪的身体条件不允许他再继续战斗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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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法妮刚拿外卖,正好瞧见“超级星饭团”的提醒。这是一款帮助粉丝第一时间了解明星微博动态的软件。她一下愣住了。

消息来得很突然,谁也没有想到,或者说,他们有想过却没有料到是今天。

夏季赛名单出来的前几天,韦佳寅就意识到Uzi要退役了。他已经做了很多心理建设,但在办公室看到这条Uzi发布的微博,他没了继续开会的心情。

“小狗倒了”。张文韬正在参加线上期末考试,一位同学突然在公屏发了这样一句话。他根本没往Uzi退役上想,当成是那位同学考试受挫的感叹而已。考试结束,他发现朋友圈和微博都是“青春结束”之类的话语,才知道Uzi退役了。

这毕竟不是一个人生活的全部,简自豪还很年轻,张文韬想,偶尔直播或者解说一下比赛也就够了。

陆霖是Uzi直播间的管理员,他在帮忙审核申请做房间管理员的新人。首先,这个人必须是经常看直播的Uzi粉丝,有10级以上的直播间标志。负责初审的陆霖得到四十多份申请,他通过了十二个。总共有三个人负责初审,最后只确定十五个新房管。

RNG离开北京主场,陆霖不用忙于往返北京做志愿者,并且他要大四了,找一份实习工作迫在眉睫。他一直想找电竞行业的相关工作,特别是粉丝运营、活动策划。

“爱他,尊重他的选择。”陆霖在Uzi宣布退役的那条微博下面评论道。他的热爱大概从那个不能修改的微信号就能看出来,开头的三个字母会始终是Uzi。

王法妮从难受的情绪里走出来,Uzi退役了,她像是毕业了。她说,已经毕业的人不会再去关注高考,只是看到每年的题目还是会说一句“哦,考了这个呀”。

6月6日,RNG取得夏季赛的首胜。吴萦依然关注RNG的比赛,可总感觉心里空了一块,忍不住去想:如果是Uzi在场上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时间会让他们渐渐适应没有Uzi吧。

(文中部分采访对象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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