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侠说要劫富济贫,抢了我一半救人用的赎金。
绑匪恼了,便砍了我孩儿一半尸首给我。
后来我把他们绑在一起,把绑匪的手臂砍下后接在了女侠残缺的肢干上,笑道:“所谓劫富济贫,便是如此。”
1.
夜幕四合之时,随着一道黑影闪过,庭院里传来闷钝的摔响。
远远瞧着,地上落着的像是一提肉。
我的眼睛哭坏了,有些瞧不真切,便秉着烛火凑近去看。
惨白月光与昏昏光火交织,映出我孩儿鲜血淋漓的上半身尸首。
双腿,不见了。
他的小手上还紧紧攥着我给他买的陶猪。
而一旁的信纸上赫然写着两行字。-
“夫人既只交半数赎金,在下便奉上令郎半具尸首。
你我银货两讫,公平无比。”
催心剖肝的剧痛迟钝地涌来。
我立时便卸了力,瘫软在地上,张开嘴却哭不出声。
滚烫的灯油溅落在手上,我丝毫感觉不到疼。
我颤抖着脱下披风小心翼翼将他抱起,生怕碰到伤口他会痛。
身后木门“咯吱”一声响起,有人在背后将我拥住。
琅琅男音温柔传来。
“姐姐,你跟他的孩子死了,再跟我生一个便是。
不哭了好不好?”
还不及我反应过来,一条带着奇异香气的香巾便紧紧捂在了我的口鼻上。
夜风呼啸而过,引得人一阵耳鸣,叫我如置身一团湍急的寒流里。
天地倒置,什么都看不清了。
在灵台失去清醒的前一瞬,我眼角划过大颗泪水。
为什么会这样。
儿啊,娘的心都要碎了。
早知如此,那日便不该带你去墓地……
2.
数日前,我带着永儿和妹妹宋安姝去给亡夫烧纸钱。
我沉默地看着火光燃起,倒是安姝朝墓碑啐了一口。
“黑心烂肠的,活着的时候医德有亏,坏事做尽。
挣得盆满钵满,也没叫我姐姐得上你的济,活该你死在千春楼里。
如今你死了,医馆也败了,我姐姐辛苦带着五岁的孩儿,倒还要替你遭着街坊四邻的骂!”
我掸开身上的落灰,鼻腔倏而发酸。
“我一个寡妇倒也罢了,只是可怜永儿丁点大,周围却没有一个孩子愿意同他玩耍。”
火越烧越烈,含混着簌簌秋风,几欲把我轻微的哽咽声吞没。
永儿从未见过他的母亲如此低落,便是在他爹下葬时也没瞧见我掉过一颗眼泪。
遂一时有些慌张,踮起脚笨拙地用袖管给我擦眼泪。
“阿娘别哭。”
我仰起头摸摸他的小脸,硬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而后带着他们离开了墓地。
在路上,我们途径街市。
四处人声喧攘,热闹非凡。
偏在一处红绸飘拂的酒楼前,跪着个通身缟素的年轻男子。
像是鲜艳画卷里的一抹惨色。
他垂着眼摆正胸前写着卖身葬妻的木板。
周身渐渐隐在房檐的阴影下,只余几缕青丝与万丈春晖相抵。
眼看围上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安姝也拽着我和永儿往前凑。
有中年男子狎亵地挑起那年轻男子的下颌,咂着嘴笑问:“小郎君,你只说卖身葬母,却也不说要多少银两吗?
五两还是十两,你尽管开口,哥哥我没有不应的!”
旁边的人戏谑道:“侯三儿,你哪来那样好心,怕是见这小公子生的俊俏,想买回去快活快活吧!”
“就是就是,哈哈哈哈哈哈哈!”
周围的人一阵哄笑。
那侯三儿见男子半天不应声,甚至不肯抬眼瞧他,遂有些挂不住面子,抬手便掴了男子一巴掌。
“臭小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快点说多少钱,再不说话仔细老子抽死你!”
那男子身形清癯,这一掌险些将他打翻。
他不明意味地低笑一声,擦着嘴角的鲜血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张修眉端鼻的脸。
他一双星目眼尾捎红,里面似蕴结着香兰泣露。
明明是对侯三儿说话,眼睛却透过人群的罅隙,望向了我。
“我要五百两。”
人群炸开了锅。
“五百两?怎么不去抢啊你!
说什么卖身葬妻,我看就是你浑编的!”
“就是,除非把他婆娘尸首搬出来瞧瞧,才有几分可信。”
“我呸!若是有五百两,我怕是娘子都娶得了,买你来作甚?
好没意思,都散了散了吧!”
侯三儿掏不出银两,便唬着脸将看热闹的都驱散了。
我也松了掏荷包的手。
原想着男子是可怜人,给他几两碎银子为其妻子买副薄棺,便不必被人家买去作践了。
如今一看,我竟是帮不上他的忙了。
我拍拍安姝的手,“回去吧。”
安姝却脸腾红云,扯住我的衣袖不肯走。
“阿姐,我瞧他是个可怜人,不如我们……反正姐夫留下了许多银钱不是吗?我瞧着足有五百多两呢!”
我拍开她的手。
“里面一大半都是我给你预备的嫁妆,剩下的还要支个糕饼摊子维持生计,且咱们仨还要吃用,如何能拿来帮他?回家。”
安姝恋恋不舍地回头瞥了男子一眼,刚磨蹭着随我走两步,便两眼一转拉着永儿往卖糖人的地方去了。
她边走边喊:“姐姐你先回去做午膳吧,我给永儿买了糖人一会儿就回了!”
我瞧着她频频瞥向男子的样子,摇着头叹了口气:“你牵紧永儿,早点回来!”
永儿乖巧地冲我摆了摆手,然后懵懂地被他姨母牵走了。
他蹒跚向前,一寸寸被街巷投落的阴影吞噬。
殊不知,这是我与我孩儿此生最后一面。
再相见时,却是母子阴阳两隔。
3.
那日回家后,我做了香软的桂花糕,永儿最爱吃这个。
可当安姝跌跌撞撞跑回来时,身后的人并不是永儿,而是卖身葬妻的年轻男子。
安姝哭着扇了自己几个巴掌。
“都是我不好,阿姐你打我吧。
我瞧叶离哥哥可怜,便想带他回来用个饭。
可我们正说话的功夫,永儿就不见了……”
我手里的碗盏滑落,摔碎在了地上。
可刚想出门寻孩子,忽然一阵风起,一张信纸便飘然落在了庭前。
“明夜子时,携一千两白银孤身至城外破庙,切勿报官。
否则,休怪在下难保令郎一时之安。
吾真心祈愿,夫人与令郎克日完聚。”
4.
我攥着信纸,朝院外狂奔而去。
可四下寂静,并无人影,我只好回到家中仔细研看那封信。
半晌后,我沉默着掏出了房契。
安姝抹着眼泪按住我的手, “阿姐,咱们报官吧!”
我静静地望着她:“松开。”
许是被我双目赤红的样子震慑住,安姝慌忙放开了我。
在踏出家门的之前,有人轻轻扯了我的衣袖,递上了披风。
“如今虽是三月,却正是倒春寒的时节。姐姐穿了再走吧。”
是叶离。
我冷眼瞥着他,扭头便走了。
可惜事与愿违,我出门半日,竟无一个人肯做我的生意。
这皆是拜我那无医德的死鬼丈夫陆铭所赐。
他品行败坏,偏偏是这永安城医术最高的郎中。
故此他常常以濒死病人性命拿捏人家,滥开高价,以此牟取暴利。
我但凡劝阻一句,他便拳打脚踢。
后来见我偷偷给一小乞儿送冻伤药和桂花糕,他更直接将我锁在房内,连糕饼铺子也不让我开了。
从那以后鲜少许我出门,遑论去插手医馆的事。
从此他愈发不知收敛,挣来的大半银钱也都败在了赌场和千春楼里。
我们这一家人的名声被他连累,算是被周遭的百姓恨毒了。
尤其是他的死对头,另一家医馆的郎中——杜升。
此刻他正站在如意堂前,居高临下地瞧着我。
他的小徒弟倒是伶俐,拢着扫帚便扫了过来。
“欸欸欸,这里灰大,还请夫人让让。”
我被灰尘呛得咳了半晌,却并不敢生气,迎头便跪了下去。
因为在这永安城内,肯帮我一把的大约只有他了。
5.
杜升答应以五百两买下我的宅院。
不过还有个条件。
那便是叫我做他的外室。
其实在陆铭刚死时,杜升便悄悄地来找我提过这件事。
又是送衣裳,又是送胭脂首饰,好不殷勤。
我那时不堪受辱,举着扫帚便将他打了出去。
可现下今非昔比,我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
遂深吸了一口气,卸下手上的玉镯子塞给了他。
“这永安城虽大,人户却没有许多。
凡是有点秘辛野闻,怕是这三月的风一吹便家喻户晓了。
我一介蒲柳村妇倒没什么,只怕届时毁了杜郎中的名节,坏了医馆的生意。
这个,是我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式样虽老了些,却实在是块好玉。
听说杜夫人素爱玉器,这便权当我一点心意吧。
还请笑纳。”
杜升拈起镯子,笑着使两个眼珠子将我从头到脚碾了一遍,连带着两撇须髯耸动起来。
“宋安羞啊宋安羞,这城里除了我没有人会帮你。
若是你不肯,便只有去更远的地方寻买家了。
可惜离咱们这最近的便是苏家庄,一个来回便要两天两夜。
届时盘费不继不说,救人恐怕也来不及了。
所以你何必推辞,叫我伤心……”
“你伤的哪门子心,不如与我分说分说!”
杜升话音未落,便有人破门闯了进来。
是杜夫人——朱卿卿。
她身怀六甲,却气势熏灼,挺着肚子叉着腰便把杜升嚇得冒了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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