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 王亚赛 实习生 舒怡尔
悬疑网剧《隐秘的角落》大火,不经意间将流浪儿带入了人们的视线。
2005年的夏天,剧中的两个小孩普普和严良流浪到南方小城,找到小学同学朱朝阳,想借宿一晚,故事由此展开。在花絮中,工作人员给了普普十块钱去买鸡爪,有个流浪儿路过,以为遇上了好心人,上前问能不能给他也买一点。被工作人员下意识拒绝后,他尴尬走开。
这种割裂感让网友感叹:“普普不是真正的流浪儿,但有人的的确确在流浪。”
在中国,流浪儿童被定义为“完全脱离家庭和监护人,连续超过24小时生活在街头,且无可靠生活保障的18周岁以下的少年和儿童”。2006年,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启动“流浪儿童问题研究”项目,在前期调研中,课题组访问了民政部社会福利司有关官员,对方根据全国流动人口规模以及几个典型城市流浪儿童与流动人口的比例规律,推算出我国当时约有100万流浪儿童。
如果普普和严良没有遇见朱朝阳,他们会过着怎样的生活?
我们很难刻画流浪儿童群体的全貌。官方并未公布我国现存流浪儿童的数量。目前能找到的关于该群体较为权威的研究,是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发布的《我国城市流浪儿童的基本特征分析》,样本量很有限,仅为364人;不过其发布年份——2006年,与电视剧中设定的时间恰好契合。这让我们可以窥见,普普和严良们在那个时期的真实处境。
你会在哪里遇见他们?
电视剧拍摄于广东湛江,也就是故事中虚构的“宁州”。如果普普和严良继续流浪,在故事发生的2005年,他们很有可能去往广州。
《我国城市流浪儿童的基本特征分析》指出,上海、广州和北京等经济发达城市是流浪儿童大规模流入地区,其外来流浪儿童数量远远超出本地。交通枢纽城市往往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因为交通便利,流浪儿童往往随着列车到达终点站留在当地。而气候条件相对较好的城市,如昆明市,四季如春,是流浪儿童理想的过冬场所;在访谈中,研究人员发现甚至有流浪儿童为了躲避冬季严寒从北方辗转来到昆明。
同时,由于流浪儿童的流动受到距离因素的影响较大,本省的流浪儿童趋向于往省会城市迁移。
根据《我国城市流浪儿童的基本特征分析》的调查,流浪儿童大多集中在11-16岁,他们中的多数人并未完成义务教育,在小学或初中即辍学。打工、乞讨和偷抢因此成为他们赚钱谋生的仅有选择。有限的生存手段进而也决定了他们在陌生城市中的活动空间。
依照《中国流浪儿童的流动规律及形成机制研究》对北京、上海、广州、宁波等地流浪儿童实证研究的归纳,人流密集的商贸中心,如繁华地带的大型购物中心,还有交通中心,如昼夜开放的火车站,是流浪儿童的聚集地之一。此外,城市管理相对松懈的城乡结合部,如各类市场、建筑工地,各种个体私营店铺,如餐馆、花店等,由于对劳工的年龄限制不严,也聚集了许多流浪儿童。由于大多数流浪未成年人正值青春期,网吧、公园等公共娱乐场所也常被光顾。
在现实中,严良们很少有机会能找到那样一艘完美的无主旧船,床铺齐整、遮风避雨,供他们夜晚休息。北京市未成年救助保护中心负责人介绍,天冷时,在大街上流浪的孩子主要集中在火车站这种昼夜开放、可以栖息的场所。到天热的时候,桥洞底下也凉快,流浪的孩子走到哪里就用报纸铺上睡觉。
被侮辱和被损害的街头生活
街头生活是残酷的。剧中严良常常遭到小混混挑衅,卷入突如其来的斗殴中。而现实可能更糟。
事实上,流浪儿童是社会上最弱势的群体。
根据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的调查,超过四成的流浪儿童独自生活,而一半以上的流浪儿童有过不同程度、不同方面的不良遭遇。在309个流浪儿童中,有11.3%遭遇过性侵;在295个流浪儿童中,有11.9%甚至面临过被人故意致残的危险。
流浪儿童生活无着,无人可依,有的被人利用,有的为了生存,行为开始脱轨,变成“坏小孩”。2019年1月,最高人民检察院副检察长陈国庆在《法治中国说·大检察官说》节目中透露“流浪未成年人犯罪率较高且呈现组织化、成人化和暴力化倾向”。
而中国青少年研究中心对314个样本的问卷调查也显示,2006年前后,打架和偷窃已经成为流浪儿童的家常便饭。
调查过程中,一个孩子说:“以前我在外面混的时候别人就欺负我、打我, 勒索我,敲诈我。他说如果你不给我拿钱的话就不要让我看到你,不然见你一次就打你一次。后来我也这样,慢慢就再也没有人来欺负我了。和别人再把关系拉好了,就更没有人来欺负我。在外面混,还会抽烟、喝酒。我觉得自己从那时候开始学得越来越坏,后来我都不知道自己干了多少坏事。”
街头生活带来的伤害不仅是身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无尽堕落。对严良和普普来说,变成“坏小孩”可能是一种必然。
国家介入:流浪儿童救助中心
2011年,国务院发布《中国儿童发展纲要(2011-2020年)》,提出“贫困家庭儿童、孤儿、弃婴、残疾儿童、流浪儿童的救助迫切需要制度保障”。之后,流浪儿童救助保护中心的数量曾连年增长。
从2015年起流浪儿童救助保护中心的数量开始减少,2018年《中国儿童发展纲要(2011—2020年)》统计监测报告给出的解释是,“随着国家对儿童保护工作的不断加强,孤儿数量逐年下降,儿童保护机构数量也随之稳中有减”。2019年召开的全国儿童福利工作会议也透露,“随着孤弃儿童、流浪儿童数量大幅减少,有的机构已经出现床位、设施设备闲置现象”。
据中国人大网报道,多名人大代表指出,单一而僵化的救助方式容易让流浪儿童陷入“流浪—救助—再流浪”的怪圈。把流浪孩子送回家,只是完成行动的第一步,而如何让流浪儿在家乡安顿下来,是更艰巨、更复杂的任务。
儿童流浪原因多和家庭条件有关。如果把因生活贫困而外出乞讨流浪的孩子强制遣返,回到家中依旧家徒四壁、无法维生,难保他们不会“重出江湖”,同样地,如果将因遭受家暴而离家出走的孩子简单送回家中,无异于将其推入险境。
2012年民政部曾提出“切实做到街面发现一个就主动及时救助保护一个,并规范流浪未成年人家庭寄养”。目前救助管理信息已经全国联网,这有利于避免重复救助、无效救助的现象。
由于数据缺失和研究滞后,我们无法获知流浪儿童的现存数量以及他们在当下的处境。隐秘的角落里,还有多少个普普和严良?他们现在的人生如何?如今流浪儿童的处境是否有所改善?这是看完《隐秘的角落》后,每个人都可能有的问题。
而相关资料的缺漏,或许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出这个群体不够被重视的现状。
每个儿童都有多种可能,要给其命运以新的希望、好的转折,首先要从给予他们更多关注开始。
责任编辑:吕妍
校对:刘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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