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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乐乐
诡异甚至有些凄惨的2018年已经在萧条和悲伤中走过了10个月份。在这10个月中,中国电影的整体票房表现已经无法用“差强人意”这样“乐观”的评价去总结了。刚刚随着悲凉的秋风而来的11月,似乎出于“救市”的考量,将在本月上映的海外电影预计将有12部之多。其中不乏《神奇动物在哪里2》、《无敌破坏王2》、《毒液》以及《摘金奇缘》这样的高口碑续作和话题电影;当然还包括永远等不到完结的死神小学生《名侦探柯南》的第N部剧场版和宝刀未老的《憨豆特工3》。
只是,这些被打包上映的外来影片能否挽救已成定局的华语电影市场也还是个未知数……
11月2日,迪士尼的又一部童话改编电影在中国大陆地区上映,这部电影就是根据德国浪漫主义作家霍夫曼(E. T. A. Hoffmann)最著名的童话作品改编而来的《胡桃夹子和四个王国》。《胡桃夹子》的故事最为人熟悉的表现形式是俄国作曲家柴可夫斯基作于1891-1892年间的二幕芭蕾舞剧。这部舞剧不仅是柴可夫斯基三部芭蕾舞剧(另外两部分别是《天鹅湖》和《睡美人》)中的最后一部,也是他晚期作品中较少的乐观主义之作。
《胡桃夹子》虽然不是柴可夫斯基最具代表性和知名度的舞剧,但是在配器和音色设计上却是他三部舞剧中艺术性和创造性最高的一部。此时的柴可夫斯基,乐队编制已经达到了“三管”的规模,弦乐的运用更加精细,配器与声部的互相作用足够沉着冷静,并且首次使用了在当时还没有被编入管弦乐队的钢片琴。
被称为“圣诞芭蕾”的《胡桃夹子》讲述了一个美好的奇幻故事:在圣诞节的舞会上,女孩克拉拉(Clara)得到了来自教父的礼物——胡桃夹子玩偶;舞会结束,克拉拉抱着礼物进入梦乡,在梦中胡桃夹子变成了英俊勇敢的王子,在带着克拉拉打败鼠王之后邀请她一起漫游雪国……
电影《胡桃夹子》的故事并没有什么特别过人之处,对原作的改编也比较多,剧情上仍旧是迪士尼同类型电影的一贯风格。不过,华丽的服装、精致的特效和美术设计,以及优美的音乐也算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抵消故事本身的疲乏。
为这部电影创作配乐的是已经年近70岁的好莱坞配乐大师詹姆斯·纽顿·霍华德(James Newton Howard),这位也算是大器晚成的作曲家曾为多部好莱坞商业巨制谱写音乐,这其中有诸如《饥饿游戏》系列、《金刚》(2005版)“黑暗骑士三部曲”的前两部(与汉斯·季默合作)、《神奇动物在哪里》以及同样是迪士尼童话改编电影的《沉睡魔咒》(值得一提的是,尽管这部影片Lana Del Rey演唱的片尾曲《Once Upon A Dream》使用了同样由柴可夫斯基创作的《睡美人》芭蕾舞剧的旋律,但霍华德创作的配乐却并没有使用柴可夫斯基的音乐素材);将在11月16日上映的《神奇动物:格林德沃之罪》也出自于霍华德之手。
这位古典音乐基础扎实的作曲家非常出色地从柴可夫斯基手中接过了《胡桃夹子》的音乐“续写”。虽然因为题材差异的缘故,相比于《沉睡魔咒》的惊艳程度略有逊色,但也能够算是近年来迪士尼的商业电影中不可多得的高水准之作了!
霍华德在配乐中延续了自己一贯的配器和风格特点:旋律优美、合唱烘托弦乐的线条;钢琴和出色的木管声部写作让音乐更加含蓄、动人;善用木管声部的琶音和分解和弦来营造音乐的奇幻色彩;主题音乐的弦乐齐奏优雅又带着逼人的气势;动作场面音乐节奏交错、不规则小节的有规律变换;不和谐音响做了有意的克制,每次出现都恰到好处、并不刺耳,与电影情节配合得当;低音声部因为大号(Tuba)和细管低音号(Cimbasso) [ 1 ] 的加持更加厚重有力(参见原声带中《Mouserinks》)。
这次配乐由著名委内瑞拉青年指挥家杜达梅尔(Gustavo Dudamel)指挥洛杉矶爱乐乐团录制,钢琴部分更是邀请了著名中国钢琴演奏家郎朗担任独奏,这些顶级的幕后制作团队保证了霍华德的音乐能以最完美的状态得到呈现。与2009年安德烈·康查洛夫斯基(Andrei Konchalovsky)指导、爱德华·阿尔捷米耶夫(Eduard Artemyev)作曲的《胡桃夹子3D》不同,霍华德并没有滥用柴可夫斯基的音乐元素;而在2009年的《胡桃夹子3D》中,阿尔捷米耶夫除了对柴可夫斯基的音乐大段直接引用之外,还融合《第六交响曲》第三乐章的动机,使音乐显得不伦不类难以统一。
(不过,有必要说明一下:阿尔捷米耶夫是一位十分优秀的俄罗斯作曲家,他对于电子和实验音乐的尝试成绩斐然。他从上世纪60年代初就开始涉及电子音乐的实验性开发,这些出色的音乐在他与俄罗斯国宝导演安德烈·塔可夫斯基(Andrei Tarkovsky)合作的电影中大放异彩。二人合作的《飞向太空》(Solaris)是可以与《2001:太空漫游》(2001: A Space Odyssey)齐名的太空题材科幻电影,这部电影比同样是由电子音乐配乐的《银翼杀手》(Blade Runner)早了整整十年!阿尔捷米耶夫在电子音乐方面的成就影响了包括坂本龙一(Ryūichi Sakamoto)和已故作曲家约翰·约翰逊(Jóhann Jóhannsson)在内的一批极具个性的实验音乐家。此外,考虑到他的代表作中还有大量典型的俄式鸿篇巨制,譬如《西伯利亚的理发师》、《极地重生》,对老柴的热爱和“过度引用”也是可以理解的。)
说到以柴可夫斯基芭蕾舞剧为蓝本的电影音乐创作,不得不提到2010年由克林特·曼塞尔(Clint Mansell)作曲的《黑天鹅》(Black Swan)。与霍华德打破柴可夫斯基原始音乐框架但保留情绪的创作理念不同,克林特的原创音乐主要情绪大体都是阴郁的。因为《黑天鹅》在故事上与舞剧的情节并没有直接关系,《天鹅湖》只作为辅助剧情发展的因素,虽然片中也有大段的引用或者改编,但在一部分原创音乐的构成上,克林特还是选择以《天鹅湖》为核心框架(例如原声带中的《Mother Me》);这些音乐更像是奏鸣曲式中的“展开部”,这种对主要乐思的模仿并不等同于抄袭,而是有原创意识的再生和拓展。
霍华德的音乐在整体上原创要大于改编和引用。对于一部已有深入人心的原始音乐存在的改编电影来说,这样的处理也是十分难得且带有一些危险性的,更不要说原始音乐早已被奉为传世经典。霍华德对柴可夫斯基《胡桃夹子》中的音乐元素使用还是比较克制的,除了极为知名的《糖果仙子之舞》和《小序曲》之外,其他的音乐元素大都以慎之又慎的少量乐句或者主要动机的变形形态出现。
这其中包括:芭蕾舞剧第一幕中的《小序曲》(Miniature Overture)、《圣诞树的装饰》(The Decoration of the Christmas Tree)、《进行曲》(March)、《克拉拉和胡桃夹子》(Clara and the Nutcracker)、《战斗》(The Battle)、《在松林》(In the Pine Forest)以及《雪花圆舞曲》(Waltz of the Snowflakes);第二幕中的《咖啡-阿拉伯舞曲》(Coffee-Arabian Dance)、《芦笛舞》(Dance of the Reed Pipes)、《花之圆舞曲》(Waltz of the Flowers)、《双人舞》(Pas de deux)以及《糖果仙子之舞》(Dance of the Sugar-Plum Fairy)。
在配乐中,除了霍华德原创的主题音乐之外,《糖果仙子之舞》的主题旋律以主要动机的形式多次出现,虽然不能被算作副主题,但是这个动机的存在会不经意的提醒我们这是一部有关于《胡桃夹子》的电影;同时这个动机作为柴可夫斯基舞剧中最著名的旋律之一,如同影片开头的《小序曲》一样,“糖果仙子”也成为了这部电影中最能引起共鸣和代入感的要素。至于为什么是“糖果仙子”,原因极可能是这首《糖果仙子之舞》除了悦耳的旋律之外更多的是优雅和奇幻的色彩;而且,在芭蕾舞剧中,这段“糖果仙子”所对应的正是克拉拉的独舞,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段音乐可以被认为是克拉拉的一种变相的主题音乐。
霍华德对于这段音乐的处理十分精致,他分解了引子部分的弦乐拨弦奏法演奏的和弦进行,取而代之的是钢琴的分解和弦琶音以及女声合唱的烘托,这样的改编增加了音乐的灵动性和幻觉感官。并且,钢琴、钟琴与钢片琴的组合实际上不仅没有加强音乐的厚重程度,反而使音乐获得了更加轻盈、空灵的质感。钢片琴作为现在管弦乐队中常用来表现轻盈、灵动和奇幻的乐器,在电影中的使用也非常频繁:约翰·威廉姆斯(John Williams)为《哈利·波特》创作的著名的《Hedwig’s Theme》中就有钢片琴的独奏和华彩,也算是钢片琴在电影音乐配器中最为经典的案例了!
《双人舞》是柴可夫斯基的芭蕾舞剧中最抒情的段落,这段音乐在影片中也有着至关重要的地位——它相当于克拉拉母亲的主题音乐,与此同时也是父亲和母亲爱情的见证;片中八音盒的音色让音乐听起来更加美好、单纯。除此之外,舞剧中《克拉拉与胡桃夹子》的音乐几乎被完整引用,但霍华德还是十分出色在音乐之间衔接了自己的原创音乐并且又完美的回到了柴可夫斯基的音乐中。这一段被用来展现“四大王国”的发展史,音乐配合片中的芭蕾舞表演也算是本片少有的亮点之一(甚至是唯一一处亮点)。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个段落中,著名指挥家杜达梅尔也本色客串了指挥的角色,也是十分有趣的安排。
电影的故事背景发生在英国,霍华德的音乐虽然去掉了柴可夫斯基的俄罗斯色调,但在更加国际化的音乐之外还保留了一些英国文艺复兴时期的味道。这种特定的音乐韵味依靠小号、弦乐以及以定音鼓为主的打击乐来实现,这些片段听起来更像海顿在英国时期所作的一些交响曲,复古的同时也夹带着英伦独有的贵族气质;而圣诞的气氛也在欢快的节奏中喷薄而出。
片尾音乐《The Nutcracker Suite》应该是所有音乐中最综合的一首,霍华德提取了柴可夫斯基舞剧中的精华段落进行拼贴合并,在不足四分钟内出现了五首音乐的主要旋律和动机,它们依次是:《糖果仙子之舞》、《圣诞树的装饰》、《雪花圆舞曲》、《在松林》以及《小序曲》。出色的衔接和改编,再加上善于诠释俄罗斯作品的钢琴演奏家郎朗细腻入微的演奏,让这首带有总结性的组曲大放异彩、令人印象深刻。霍华德对于钢琴的写作也花了心思,《在松林》中柔和的和弦以及《小序曲》中快速跳跃的十六分音符,这些都极具俄国浪漫主义色彩,这些写作技巧也是柴可夫斯基、拉赫玛尼诺夫甚至后期的普罗科菲耶夫所惯用的。
作为原声带中最有趣的一首,《The Polichinelles》可能是霍华德这次最大的突破或者是一次成功的“戏谑”。音乐以木管看似混乱但十分规则的点状节奏开始,定音鼓的滑音、小提琴独奏的旋律幽默又极度讽刺;尖利的打击乐器和中途突兀的嗵鼓(Tom)的喧嚣,加上大号独奏的跳音有些笨拙的好笑;合成器模拟出机械感十足的类似“拨弦古钢琴”的音色配合对比明显的低音大管使得音乐更加谐谑;高潮部分混乱的效果让人手忙脚乱;音乐戛然而止时留下的管风琴显得“尴尬”但又有些“萌态”。这段音乐虽然时间不长,但是却十分出彩、提神。
此外,《The Fourth Realm》中乐队的特殊音色和演奏技巧也值得一提:霍华德使用了弦乐的泛音、音块、近琴码奏法、依靠大幅度揉弦而获得的滑音效果以及大提琴和低音提琴的弓杆击弦(col legno);铜管和木管声部的低音组合与定音鼓的重叠演奏、琴弓拉奏的钟琴等等。音乐不仅与电影画面精准结合,这些先锋的技巧也让电影的氛围在平静中显得格外悬疑和未知。
音乐方面的另外一个亮点就是著名的意大利盲人歌唱家安德烈·波切利(Andrea Bocelli)和他的小儿子马蒂奥·波切利(Matteo Bocelli)共同演唱的主题曲《Fall On Me》。安德烈·波切利是中国乐迷十分熟悉的歌唱家。“上帝夺走了他的光明,却亲吻了他的声带”,很多人这样形容波切利天籁般的嗓音,更有人称赞他是“世界第四大男高音”。他与莎拉·布莱曼(Sarah Brightman)合唱的《Time to Say Goodbye》经久不衰,也是他最为成功的代表作。波切利的儿子马蒂奥也是一位优秀的新锐歌手。这是父子二人首次合唱,通俗和美声的碰撞为这首深情的歌曲带来了与众不同的魅力。歌曲编曲稳重且深沉,钢琴的前奏温暖、和谐,弦乐轻柔并且张力十足,配上充满爱意的温馨歌词,让人莫名感动。据说《Fall On Me》也是马蒂奥送给父亲的60岁生日礼物。
总体来说,霍华德这次的创作已经十分出色,在一些段落中音乐的独立性、艺术性和交响性都让这部配乐不仅仅是作为“背景音乐”存在,就算脱离电影再去欣赏音乐它的价值也一样没有丝毫的消减。而作为电影配乐来说,这种独立性也并没有破坏它的辅助作用,这是很难得的一种调和。不过,无关于改编,霍华德的这部作品并不如《沉睡魔咒》和《神奇动物在哪里》那样突出,他的发挥多多少少的有些常规,保守的思路也多于突破的实践。另外,本片的混音存在很大的问题,过于突出的音乐音量甚至覆盖了音效和对白,这可能是出于对剧本的极度不自信,导致片中几乎所有的情节都需要音乐来烘托。如此的音乐比重显然更容易造成听觉疲惫;更加遗憾的是,因为故事本身的缘故,导致就算霍华德创造出可以比肩柴可夫斯基的音乐,也无法挽救这部电影整体上的失败。
尽管如此,我们仍旧不能否认,詹姆斯·纽顿·霍华德又带来了一部优秀的作品。接下来,在让我们更加期待的《神奇动物在哪里2》中,值得信赖的詹姆斯·纽顿·霍华德又会有什么样的表现呢?
注:
[ 1 ] Cimbasso的中文名字来自搜索,另外也有一种“辛巴索号”的叫法。这种低音铜管乐器与大号音域接近,但是音色却更加接近长号。意大利作曲家威尔第在他的部分作品中使用较多,现在的管弦乐队中通常由大号代替,已经较少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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