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有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可以一直飞啊飞，飞到累的时候就在风里睡觉，这种鸟一生只可以落地一次，那就是它死的时候”。
011990年，戏里讲着这句台词的张国荣，正是在拍摄王家卫电影《阿飞正传》的时候，当时的他并没有想到，这句话在某种意义上，会成为自己人生的寓言。
尽管现实中温和绅士的他，和放荡不羁的男主角形象南辕北辙，他也从未将这部电影当成自己的自传来演，但很多年过去，依然有很多影迷认为这就是张国荣最贴近自己的表演。
也正是因为这种冥冥中的相似性和宿命感，让《阿飞正传》成为当时香港电影中里程碑式的代表作品，不仅成就了王家卫导演的巅峰，也让张国荣从这部电影后，开始正式将自己的演员生涯以艺术家的标准来界定和衡量。
七年后，他再次出演了王家卫的《春光乍泄》，他总是会感慨自己每次拍王家卫的电影都很倒霉，就像这次在阿根廷拍摄时，张国荣不幸地感染上了阿米巴细菌，不仅腹泻不止，而且在服用了当地医生的药物后产生了强烈的副作用，经久不愈的状况甚至让他想到了拿起笔立遗嘱。
在遗嘱中，他担心自己客死异乡，挂念远在香港的母亲，一定要提前安排好自己的后事。
尽管这个让他濒死都无法忘却的母亲，一度也让他童年颇具不幸，乃至到陈年以后都心有怨念。但临到头来，最放不下的依然是她。
02
张国荣是家中第10个孩子，家里人因而叫他“十仔”或者“阿十”。
在那时的香港，他是名副其实的富二代。父亲是香港有名的裁缝，洋服店生意火爆，就连国际上的有名影星都千里迢迢找他做衣服。
家中虽有十个孩子，其中三个孩子早点夭折，但是就连最小的兄长都要比他大个八岁，似乎这一早就注定了张国荣的孤独。
“父母疼幺儿”这个看似很常见的现象，在张国荣家却并没有发生。
因为父亲忙着生意和花心。作为家中的幺儿，母亲37岁才生下他来，母爱被分给了家里的众多子女，此外仅剩的那一点儿精力，都留给了和各色小三缠斗，和父亲纠缠吵闹。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以自己孩童的视角觉察出母亲的不快乐。
母亲将自己的青春和身体奉献给家庭和生育，却也要将自己的爱与其他女人平分，和丈夫吵架时，不耐烦的父亲往往会选择拳脚相向。
张国荣的父亲娶了两房太太，除了母亲以外，还有个被张国荣称呼为“继母”的妾室。当自己的母亲和继母吵架和大打出手时，激动继母就会在一怒之下，将夜壶里的尿劈头盖脸地从小小的张国荣的头上淋下来。
这些充斥着噩梦的画面，时不时出现在儿时的张国荣面前，一个心性尚未定型的孩童，在面对成年人世界里的激烈争斗和复杂的情绪时，他们往往不知道如何面对，更多的是选择躲进自己的世界里。
安静，敏感，情绪丰富，同理心强，似乎原生家庭里一切童年的不幸与孤独，往往就能铸就一个人艺术化和情绪化的性格特质。
03童年时期的创伤是如此深刻，但对于张国荣来说，更深刻还是孤独感。
他曾经为了故意引起父母对他的注意而时不时去做一些调皮捣蛋的事，当被父母严厉呵斥甚至罚站时，却又一反常态的微笑了起来。
拥有糟糕的家人，最让你感到无助的是，一方面你无比痛恨他们，另一方面又特别特别想讨好他们，希望他们认可自己，让他们最终看见自己。
多年以后，张国荣回忆自己和父母相处的点滴，依然不无黯然地说，那时候子女几个和父母都是分开居住，从儿时到成年，其实正经和父亲相处的时间不超过五天，和母亲也不超过半年。
带着这种孤独感，张国荣一早就去国外念书，独自一人在异国他乡，一待就是七年。
当他好不容易考上大学，才上了一年，就因为父亲重病而放弃学业，匆匆赶回香港。
直到这时，张国荣的父母才第一次意识到，多年以来都疏于对这个沉默寡言的小儿子施以关心与呵护，让他独自一人放逐在国外七年，而当意外的相聚来临，竟然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和眼前这个已经略显生疏的少年相处了。
不久以后，张国荣就从家里搬出去，只因心里总是觉得“怪怪的”。
他和父母之间的鸿沟就像一条宽阔的河流，他也曾经试着划着船桨，奋力向着对面的方向划行并企图靠岸，却始终未能如愿。
多年后，有一次在节目中谈起母亲，张国荣始终念念不忘一件小事。有一次母亲去他家看他，却依然要很客气的跟他说：“可不可以借用一下你家的厕所？”
这种客气而疏离，一度让张国荣无奈又难过。
为了弥补这道鸿沟，张国荣在自己有经济实力以后，经常带母亲去一些高级餐厅吃饭，但是渐渐地，他却感受到了母亲越来越浓的抗拒情绪，也感受到了她的不自在。
其实他毕生的梦想，都是能扑进母亲的怀里，亲昵的、随心所欲的，享受一个正常而又温情的母爱，但这种双方的无力感，却让他和母亲最终不得不接受现实。
04张国荣进入娱乐圈以后，浮浮沉沉，恰好他又是一个追求完美主义的人，总是希望自己做的所有事能让所有人满意。
但试问谁能做到呢？人生最危险的两件事，一是踌躇满志，一是万念俱灰，而在这二者之间常常随机切换的人，最容易陷入抑郁泥潭。
这个时期的张国荣是如此渴望着身边人的关心，也是在这个时期，张国荣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与母亲的鸿沟开始拉近。
有一个夜晚，张国荣开车从邵氏片场赶回，恰逢和当时的爱人吵架，诸般种种让他不禁一路痛哭出声。
到家的时候，恰好母亲来，张国荣犹自哭泣，绕过母亲准备进房，这时候母亲站在身后怯怯地对他说：“儿子啊，你别哭了，你这样哭，妈妈的心里好难过。”
张国荣此时觉得，似乎有一种碎裂的声音在他与母亲之间响起来，大概就是鸿沟碎裂的声音。
也就是这一次，他第一感受到了，原来自己的妈妈是爱着自己，这种爱如此直白而又鲜明地在摆在了脆弱的自己面前，不由得自己不相信。
一个人的童年经历对人生会有多大的影响呢？任何在童年中一段鲜明的记忆，都会在成年后无限扩散。就像那句被人说了无数次的话——幸运的人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051997年，当张国荣在阿根廷最终拍完了《春光乍泄》，身体感染也逐渐好转以后，他回到香港，开了暌违歌坛七年后的第一场演唱会。
在那场演唱会上，终于打开心结的张国荣当着万千星光，对着台下的母亲说，我要演唱一首歌，送给我最爱的妈妈。
当《月亮代表我的心》这首歌响起，台下垂垂老矣的母亲笑得开心极了。
只是冰雪消融后，求之不易的欢乐总是乍现就凋落，张国荣没有想到，这也是母亲生命里最后一次听小儿子唱歌。
演唱会第二年，张国荣母亲就因病逝世。
在她的葬礼上，张国荣被拍到一脸憔悴哀伤的模样，这是他很少没能维持住体面的时刻。
伤心至极的张国荣曾经一度想要将母亲的骨灰安置在自己家中，生前没能实现的愿望，死后却希望得一个圆满，最终却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如愿。
母亲去世前一年，他才好不容易感知到自己与母亲之间互相联结的情感脐带，最终却被死亡这道难以逾越的墙所间断。他曾想紧紧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母爱，最终却败给了时间。
在心灵深处，年届不惑的张国荣，骨子里仍旧是那个渴求爱而不得的小孩。
06
母亲走了五年后，张国荣在愚人节当天的黄昏，在香港文华酒店顶楼纵身跃下，将自己彼时因为抑郁症而痛苦的生命选择了终结。
从此以后，每年的4月1日，都是属于张国荣的。
那句被歌迷们惦念了无数次的歌词，每到四月的春天总是会适时响起：“春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
他短短46岁的人生，爱过，也痛哭过。却极少对这个世间表示过极大的怨愤与不满，除了一个人，那就是他的母亲，直到后来也选择了原谅。
童年里孤独和缺少关爱的记忆印刻在他的骨子里，以致于他46载的人生中，诸多令人印象深刻的角色都是悲剧型人格。
这一点，也让他后来在选择伴侣时，只是因为对方对自己毫无保留、矢志不渝的关心与陪伴。也恰恰是因为童年里那所有的得不到，他将自己身上所有的爱和温暖，都毫无保留地奉献给自己身边的朋友、歌迷，甚至是陌生人。
而这，亦是17年长长的时间过去，人们一直固执地惦念着他的原因。
童年或许难以忘怀，但在我们有限的生命里，依然可以付诸大量努力去选择治愈，选择爱与宽恕。
或许我们永远走不出童年这座小村庄的边际，但要相信，我们也有能力让它的上空不再飘散着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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