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一年中最冷的季节。北方的大风,吹得人懒再出门;而南方的阴冷,又冻得人想要夺门而出,去外边暖和暖和。四季里,冬天给人的感觉似乎最单调——颜色无非黑白灰,感觉无非是冷。张岱、朱自清、夏丏尊三位先生,却写出了冬日的「雪之美」、「人之暖」、「风之趣」。不用出门的时候,正好读文度日。
「明朝贾宝玉」写雪夜之美
明朝人张岱写过一篇不足200字的《湖心亭看雪》,却成为千古名篇。
我们都说王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这篇也大差不差:生生用文字写出的水墨画的感觉。
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大雪下了多天之后,西湖中的没有半点人类、鸟兽的踪迹。某晚,张岱先生一时兴起,便乘一小舟,去湖心亭看雪。只见一片茫茫白色,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一痕长提、一点湖心亭、一芥小舟、两三粒舟中人。
——这「一痕」、「一点」、「一芥」、「两三粒」,极言人、物之小,衬出天地之大,四野之静。
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
到了湖心亭,居然早有人在那里对坐饮酒。相邀喝酒,张岱也不客气,喝了三大杯才告辞离去。
张岱曾说,“人无癖不可与交” ,偶遇的这两位也算是志趣相投了吧。全文的最后一句是神来之笔,「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一个「痴」字,是外行人的不解、嘲笑,也是同道中人的接头暗号。魏晋名士王子猷夜雪访戴也不过如此。
全篇上下两段互为表里:是一片冰雪中的一点暖意,也是一点暖意之外的冰天雪地。
——细想,人生之路不也如此吗?
凭借偶尔的温暖,片刻的有趣,提一口气,走过漫漫长旅。
张岱本是“贾宝玉”式的人物,出身官宦世家,祖上三代进士,前半生生活奢华、养尊处优,精通各种玩乐之道,有极高的修养。
他在给自己写的墓志铭里写道,“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见《自为墓志铭》)——简直无所不好。
后来,明朝灭亡,张岱也家道中落,乃至断顿。不过仍潜心著述。
《湖心亭看雪》是他在幸福的前半生写出佳作。
朱自清记人情之暖
朱自清先生的散文以词美、情深著称于世。如我们熟悉的表现父子深情的名篇《背影》,自民国以来就不断入选语文课本,感动几代人。《冬天》是朱自清先生另一散文佳作,写了三个发生在冬天的小事。每次读到这篇,都感到暖意融融。
第一段的主角仍是父亲。写小时候的冬夜,和父亲用“洋炉子”煮豆腐吃。
这是晚上,屋子老了,虽点着“洋灯”,也还是阴暗。围着桌子坐的是父亲跟我们哥儿三个。“洋炉子”太高了,父亲得常常站起来,微微地仰着脸,觑着眼睛,从氤氲的热气里伸进筷子,夹起豆腐,一一地放在我们的酱油碟里。
我们都喜欢这种白水豆腐;一上桌就眼巴巴望着那锅,等着那热气,等着热气里从父亲筷子上掉下来的豆腐。
——这是小时候的事,写得一派天真。
房子的老,洋灯的暗,都成了安全的色调。
这是有长辈照顾的「暖」。
接下来,写和两位朋友冬夜游西湖。
“我们要游西湖,不管它是冬天。”那晚月色真好,想起来还像照在身上。
——我们总会记得有人曾陪我们率性而为。
这是朋友之暖。
最后是写的自己的小家庭。有一年一家四口子在台州过的一个冬天……
有一回我上街去,回来的时候,楼下厨房的大方窗开着,并排地挨着她们母子三个;三张脸都带着天真微笑地向着我。似乎台州空空的,只有我们四人;天地空空的,也只有我们四人。
——人生地不熟,更显得家人之珍贵。
这是家庭之暖。
在《冬天》这篇小文里,朱自清先生纯用白描手法,将父子情、朋友情、夫妻情……次第展开,让人动容。
就像作者所说的,「无论怎么冷,大风大雪,想到这些,我心上总是温暖的」。作者如此,读者也是如此。
白马湖大风之趣夏丏尊的《白马湖之冬》专写风:
那里的风,差不多日日有的,呼呼作响,好像虎吼。
风刮得厉害的时候,天未夜就把大门关上,全家吃毕夜饭即睡入被窝里,静听寒风的怒号,湖水的澎湃。
彼时,夏丏尊就职于春晖中学。他邀请了一众志同道合的好友,如匡互生、丰子恺、朱光潜等,到春晖任教:在白马湖畔营造起一个宽松的教育环境,为共同的教育救国理想而努力。
其间,夏先生还翻译《爱的教育》,在上海《东方杂志》连载。
靠山的小后轩,算是我的书斋,在全屋子中风最小的一间,我常把头上的罗宋帽拉得低低地,在洋灯下工作至夜深。
后来,夏丏尊先生称「白马湖之冬」是「快意人生」。想来不单是因为风,更因为当时和友人一起为了共同的事业奋斗的时光吧。
这段晒太阳的描写,也很有趣。
太阳好的时候,只要不刮风,那真和暖得不像冬天。一家人都坐在庭间曝日,甚至于吃午饭也在屋外,像夏天的晚饭一样。日光晒到哪里,就把椅凳移到哪里,忽然寒风来了,只好逃难似地各自带了椅凳逃入室中,急急把门关上。
夏丏尊是谁?
他是鲁迅在浙江第一师范一起“闹事”的同事、朋友,
是李叔同(弘一法师)的挚交,
丰子恺的老师,
曾和叶圣陶一起编了十几年《中学生》杂志…
他最早翻译亚米契斯《爱的教育》,1924年开明书店出版,再版30余次。
——是我国近代著名的文学家、语文学家、出版家和翻译家。
说句题外话,夏先生的名字应该写作「夏丏尊」还是「夏丐尊」呢?真的很容易读错、写错。殊不知这竟是夏先生有意为之。而这大概也是中国近代历史上最“成功”的「改名」案例。
1912年,社会上盛传普选。夏丏尊先生为人正直、学识渊博,当时在教育界名气很大,但他本人却不愿参政。于是就想到改名:把原来的字「勉旃(zhān)」改为“丏(miǎn)尊”,有意让选举人在填写“丏”字时误写为“丐”(gài)而成废票。此后选举不了了之,名字却也没再改回来。
事实证明:这名字改得相当“成功”。不但当时人们容易写错,我们现在还容易写错、读错。如果用搜狗输入法都能直接打出错误的名字来。这也算“求仁得仁”吧? o(╥﹏╥)o
正确写法&读法示范:
夏丏尊:丏,读miǎn,本义为“遮蔽”,看不见。
勉旃:读miǎn zhān,意为“努力”。多于劝勉时用之。
在星野道夫的书里读到这样一句话:“寒冷能温暖人心,遥远的距离反而能让人与人的心更靠近。”特别认同。人的感受真是奇怪:温暖的时候不觉得,反倒是寒冷的环境里更在意温度的高低。愿这三篇小文,也能给冬日的你带来些许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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