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10岁的小男孩忽然对一个26岁的成熟女人念念不忘，那该用什么词来形容？
是单纯爱慕、是性萌动，还是不伦之恋？
不管怎么界定，总之，这种伦理关系很微妙。
用语言描述都困难，若要拍成电影，那尺度的拿捏就更难把握了。
但偏偏有一位女导演把这种关系拍了出来，并且拍得细腻动人不落俗。
这就是李玉导演的《红颜》。
电影《红颜》是李玉在离开央视《生活空间》栏目后的第二部长片，也是她从“地下”转向地上的第一部电影。
因为她的处女作是被称为“中国第一部拉拉片”的《今年夏天》。
2005年秋，《红颜》入围了威尼斯电影节，但因是小制作、文艺片，前期根本没什么存在感。
那年的华语片很热闹，徐克的《七剑》做开幕片、陈可辛的《如果·爱》做闭幕片，还有关锦鹏的《长恨歌》。
就在这些名导演、大明星占据媒体焦点时，《红颜》却悄悄拿下了当年华语片在威尼斯的唯一一个奖。
尽管不是竞赛单元奖，但对于一个只拍过两部电影的新导演来说，已然是从天而降的大惊喜。
后来，李玉拍了《苹果》《观音山》，又拍了《二次曝光》《万物生长》。
明星多了、资源广了，作品的评分却是一部比一部低，直到去年的《阳光劫匪》创下新低。
可不管怎样，这些都丝毫不会抵消我对《红颜》的喜欢。
17年过去了，它依然是李玉的最佳，依然是中国女性电影杰作。
故事发生在八十年代初的一个四川小镇，这里气候潮湿，每天都笼罩着一层雾气。
学校操场上，学生们穿着统一的白色校服，听着解放军模范代表的感人事迹朗诵。
学校广播里，放着欢乐激昂的时代曲——“美妙的春光属于谁，属于我，属于你，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然而，十六岁的女中学生小云却心事重重。
她递给“男友”一张小纸条，里面写着：
我怀孕了。
肚子越来越大，小云遮也遮不住，最终被人发现......
很快，学校通报了两个未成年作风败坏乱搞男女关系的丑事，并开除他俩学籍。
男孩选择远走他乡，小云留下来，选择将孩子生下。
小云的父亲早逝，母亲是家教严厉的教师，女儿的早恋和早孕让她感到丢尽了脸面。
为了让年纪还小的女儿过上正常生活，母亲欺骗她说婴儿难产死了。
可实际，是找了一户人家领养。
转眼十年过去，二十六岁的小云已是县川戏剧团的角儿。
不过她的个人生活一团糟。
与剧团里一个有妇之夫纠缠不清，但她不在乎，因为早在十六岁时就受尽了身边人的指指点点。
与母亲的隔阂仍在，每次回家都是冷冷地吃顿饭，然后放下点钱就走。
一天，小云回家时见到了一个调皮的十岁小男孩小勇，母亲说是她的学生。
小勇第一次见小云就格外喜欢，他好像好奇这个“姐姐”的一切。
他跑去剧团找她，不小心偷看到小云洗澡，结果被抓了现行；
他去看她演出，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这个美丽的女人；
他时刻在她面前表现自己，愿意为她抓鱼、为她打抱不平。
在小伙伴说小云是破鞋时，他会反驳：
如果云姐是破鞋，那全世界的女的都是破鞋。
慢慢的，跟屁虫一样的小勇被剧团里的同事称为小云的“小情人”，两人甚至还在朋友的起哄下喝了交杯酒。
糟糕的生活里，调皮可爱又有点小大人样子的小勇成了她的慰藉。
而小勇也对她说承诺：
等你老成了老太婆，别人不要你，我要你。
然而，十年前的真相还是道破了。
原来小勇就是小云当年的孩子。
当小云知道眼前的小勇就是她当年生下的儿子时，她一时无法面对。小云最终选择了离开家乡。
临走前，她问小勇：你觉得我们长得像不像？
小勇天真地回答：
夫妻相……
电影《红颜》的故事，看起来很像中国版的《西西里的美丽传说》，同样是关于一个少年和一个女人。
有人言可畏、有性启蒙和时代变迁，也都是透过少年的眼睛，看美是如何被摧毁的。
不过《红颜》选择了一个更特殊的视角，小男孩所迷恋的成熟女人就是自己未相认的妈妈。
如此暧昧的，带着恋母情结的伦理故事，其实稍微处理不慎就会滑向猎奇。
一旦偷窥心理、性意识占了先的话，国人看了后也许会有不适感。
但《红颜》的处理方式很聪明。
它是从女性视角而不是小男孩视角出发，用常见的家庭剧形式讲一个未婚生子的女性在原生家庭、亲情、爱情上的不幸命运。
主人公小云的悲剧半生，其实都与男性有关。
只存在于相框里的父亲，让小云的家从一开始就是残缺的，缺席的父亲没能给她关爱与保护，这成了小云悲剧命运的源头。
那个让她怀孕的男同学，家里没有父母只有姐姐，因肩膀太嫩，在出事后选择一走了之。
小云被学校开除后，走在街上便有一群男人议论指点，从此成为乡民口中的“破鞋”。
没有了正常谈恋爱结婚的“资格”，长大后的小云好像只配跟有妇之夫发生关系。
有钱有势的老板想拿四百块让她陪一晚，后来在她的婚礼上还敢调戏她。
说到底，是从心里就认为她下贱。
电影有了这些铺垫，我们就有了对角色的更多理解与同情，小云便不再是一个欲望的符号。
她是一个活生生的苦难女人。
同时，由于提前释放了一些关键信息，比如小勇生下来后就被送人。
所以当镜头一转为十年后，当小勇与小云相遇时，我们对他们的母子关系是有一定心理预期的。
接下来，小勇对小云的好奇、好感，都在这种预期之下。
由于我们比角色知道得多，所以更容易产生同情与唏嘘的感受。
电影里的小勇，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显出一种夺目的光彩，那代表纯洁。
这个孩子，以一己之力，衬托出那些虚伪的，怯弱的，猥琐的男人，是多么没有魅力，多么污秽肮脏。
命运凄凉的小云由此得到了一份难得的温暖。
在电影里，小勇对小云说：下辈子我哪个女人都不要，你就跟我过嘛。等你老了，别人不要你我要你。
这些是电影里懵懂少年的情话，观众看来却是一个孩子对孤苦母亲的疼惜和保护。
小勇对小云的“追逐”就是孩子对母亲的依恋。
因此，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就大大弱化了敏感和禁忌，更与不伦之恋乃至乱伦无关。
你会发现，在导演的镜头下，电影里的女性都令人无比唏嘘。
除了表现小云的人生困境，片中其他的女性角色也都是陷于不同的牢笼之中，她们都是被侮辱和损害的人。
有的隐忍苟活，有的试图逃脱，有的就自甘堕落。
如小云的母亲、如独自养大小勇的姑姑，还有川剧团中那些傍大款甚至南下深圳做妓女的演员。
在电影里，小云的母亲全片都给人异常压抑的感觉。
丈夫早逝后她一人撑起家，单亲母亲的身份以及教师的职业，让她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女儿身上。
她会偷偷看女儿日记，想了解女儿的一切、急于掌控女儿的人生。
但这样一个严厉、高压的母亲让小云感到不适，进而产生叛逆。
当怀孕的事情人尽皆知后，羞辱难当的母亲让小云跪在丈夫遗像前，用鸡毛掸子狠狠打她，还骂她不要脸。
小云则跑到厨房拿一把菜刀，对母亲喊着“你再打，我就死给你看。”
紧绷的母女关系自始至终没有化解，小云最后倔强地离开，这个可怜的母亲最终失去了一切。
还有独自带大小勇的姑姑，与小云的母亲有相似的命运。
她原本有完整的家庭，丈夫是一名军人。
是她给小云做的生产手术，也是她替远走他乡的弟弟尽了责，选择将小勇留在身边。
为此，她的军人丈夫误以为小勇是她与别人生的野种，两人离了婚。
但小勇的姑姑与小云的母亲不同的是，她是一个忍辱负重却不失阳光的女性，与小勇更像朋友，母性的隐忍与付出让人感动。
另外，片中也用不多的笔墨暗示了川剧团中的女演员为了钱而出卖身体，也构成一个时代侧面缩影。
一切向钱看齐的九十年代，谁还有闲情谈艺术。
小云所在的川剧班子为了生存下去也要被迫兼营歌舞，给台下起哄的看客们唱流行歌、跳性感舞。
同事咪咪为了找靠山而傍上了县里的大款钱老板，说要跟他结婚。
可钱老板转身就来调戏小云，还轻蔑地说：
你们的人在我那儿，一晚上五十块钱。
另一个同事小红去了深圳做妓女，酒桌上，一个已嫁人的剧团女同事还调侃：人家是去赚钱，我要不是挺着大肚皮，我都去喽。
小云与这些女性角色一起，组成了《红颜》里对女性内心世界的诚实书写。
她们的不同人生轨迹，都代表着女性在这个纷繁的世俗世界里所面对的各种层面的诱惑、压力、折磨与迷失。
不过，《红颜》里的小云还年轻，也还不认命，她想试图活出自己的样子。
所以在前二十六年的人生落得千疮百孔全盘皆输后，选择离家重新开始。
只不过，看似暂时摆脱了那些无力改变的人与事，但出走后的她，未来在哪仍是未知。
可即便如此，我们依然会被《红颜》深深打动，电影里的“她们”比我们想象的要坚韧的多。
“她们”总是让我们看到，人生不会因为某一场灾难，就把苦难的岁月从你的命运中剔除掉。日子还要过。
《红颜》的英文名是“Dam Street“，既是“界限”的意思，也是对这种命运以及社会桎梏的不屑。
导演让我们在电影里看到传统社会与女性独立的矛盾，但《红颜》跳了出来，跨越了爱情、亲情、以及婚姻的界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