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王殿下带回来的那个小姑娘死了,死在王府的后院,死状并不好看,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脸青白青白的,面目却十分安详。

据说是水土不服死的,死前还拿笔一直歪歪扭扭的在纸上写着,「我想回家」。

贤王陈允,双目猩红,神色仓惶,骑着一头红棕色的马儿闯进了陈王府,一路受了不少伤,还和陈王打了一架,最后带走了那个姑娘,然后,不知所踪。

陈允抱住怀里的小姑娘,甩开了后面的追兵,手指微微颤抖,不敢碰小姑娘的脸,他眼眶通红。

「阿宁,我带你去找你的家。」

话落音,陈允呜咽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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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府大院最后那个小孩是谁(陈王殿下带回来的那个小姑娘死了)(1)

阿宁遇见陈晏时,深蓝的天空上布满了星星,映着五彩的极光,天上没有月亮,只有密密麻麻的星子,好看极了。

陈晏感觉自己要死了,他嘴唇已经裂开,血丝从里面渗透出来,皮肤被今日的太阳晒得蜕了一层皮,他倒在一棵光秃秃干巴巴的树干下,呼吸微弱。

冰凉的水慢慢渗入他的嘴里,他微微张开唇,甚至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只看见了一个有些娇小瘦弱的影子。

阿宁探了探男子的鼻吸,微弱极了,她好奇地打量着昏迷的男子,头发散乱,一身脏兮兮的,轮廓也不及族人硬朗。

她拿小棍子戳了戳陈晏,然后犹犹豫豫地拖起男子。男子身形高大,她没能挪动,反而自己累的有些喘气。

她坐在地上,又给陈晏灌了一点水,还扒拉了一些沙子盖在男人身上。

然后骑上自己的老骆驼,朝着远处的绿洲部落走去。

要是她有阿姐那样的力量,她就可以带他回去了,咦,那男人好像不是星漠国的人,他来自哪里呢?

阿宁趴在老骆驼身上,漫无目的地想着,她抬头看了看天,嘴里喃喃。

「今天晚上有点冷,也不知道那奇怪的男人熬不熬的过今晚了。」

她搂着骆驼的驼峰,小脸蹭了蹭,驼铃声清脆悦耳,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陈晏眼睛稍稍睁开,只模模糊糊看见了渐行将远的影子。

等阿宁想起那个奇怪男人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

她蹭地坐起身,迷茫了两秒,然后急急忙忙地起身出了帐篷。

阿姐在帐篷外面的草坪上,拉弓射出一支箭,动作干净利落,英姿飒爽。

阿宁羡慕地看了她一眼,又回帐篷里拿出自己的小水壶。

木扎连忙过来帮阿宁解开骆驼的绳子,乐呵呵地问道:「小公主,今天你干嘛去呢?」

阿宁眉眼弯弯,牵起自己的骆驼。「我今天有点事儿。」

「小公主出门小心一点呀,对面的那个林子可千万不要去……」

木扎絮絮叨叨地叮嘱,阿宁嗯嗯啊啊地点头,笑弯了眼睛。

她想着还是先不要告诉木扎他们她发现了一个男人,万一男人死了,或者阿爹不同意救他,可就遭了。

等她找到男人时,男人已经全身发烫了,星漠国晚上气温骤降,发烧是常有的事。

阿宁有些愁,小心翼翼地拍了拍男人的脸颊。

陈晏嘤咛一声,阿阮连忙给他到了一点水。

「你能不能自己起来呀。」男人没有回应,阿宁又拿小棍子戳了戳男人的手臂。

她鼓了鼓脸颊,只能自己动手了。

她拍了拍骆驼的背,骆驼听话地趴在沙子上,等阿宁将陈晏拖上骆驼背时,她脸色已经微微有些泛红,小口小口地喘气。

她坐在沙子上,咕咚咕咚灌了一口水,然后发了一会儿呆,才站起身拉出骆驼慢慢往回赶。

她牵着骆驼,慢悠悠地朝前方走去,脚踩在细软的沙子里,冰冰凉凉的。

她小声叹了一口气,阿爹最讨厌来外人,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救人。

回到绿洲部落,阿宁拉着漠王的手臂,好说歹说地求了好久,漠王揉了揉她的脑袋,目光宠溺。

「我们星漠国,不欢迎外来人。」

阿宁看了一眼趴在骆驼背上的男人,小嘴撅了撅。

「可是阿爹,他好可怜的。」

漠王叹了一口气。「此人来路不明,就怕心怀异心,不过,这既然是你捡回来的人,那就是你的东西,你自己看着办吧!」

阿宁知道,阿爹这是妥协了,她弯眼笑了笑,像模像样地鞠了一躬。

「谢谢阿爹,阿爹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阮珠翻了一个白眼,轻轻哼了一声。

「马屁精!」

阿宁朝她做了一个鬼脸,才欢快地带着陈晏去找大祭司。

陈晏的烧在半夜退了下来,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男人打呼的声音,他蹙眉,微微坐起身子,打量了一眼四周。

他没死吗?他在哪?

他脑子里想起昏迷前的最后一个画面,一个模糊的人影,看起来像一个小姑娘,还有细白的脚踝处挂着一串铃铛,铃声清脆悦耳。

阿宁去看他的时候,他已经可以下地行走了,薄唇微抿,高挺的鼻梁,目光清冷,昨日他脸被晒伤,如今好了些,真当是一个俊俏的公子哥,和星漠国的男人不同,他看起来有些瘦了,不及星漠国的男人健壮。

这点倒是和她有些像,她长的没二姐大姐高,力气也没有她们大,她二姐时常叫她小矮子。

男人坐在帐子里的地毯上,喝水的姿势斯文秀气,腰杆挺得直直,脸色有些苍白,像……阿宁想了想,像他们星漠的月牙花。

陈晏听见动静转过头来,只看见逆着光一身月白色的少女,少女头发扎满了小辫子,赤脚上挂着一个小铃铛,五官精致秀气。

「你病好了吗?」

她声音细细小小的,目光澄澈带着探寻。

陈晏站起身来,弯手鞠躬。

「在下陈晏,多谢姑娘相救!」

「你叫陈晏啊!我叫阮宁,你可以叫我阿宁。」

小姑娘笑靥如花,眼睛像是黑色的琉璃瓦片,漂亮极了,然后画面渐渐变得有些模糊。

像那日星漠国爆发的洪灾水,铺天盖地朝他涌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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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又做噩梦了?」

陈晏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妃子,愣了愣,恍惚间,他以为自己看见了阿宁。

待看见女人谄媚的眼神时,陈晏有些失望,擦了擦头上的汗,「只是梦见了一些很多年前发生的事情。」

女人替他擦了擦汗,然后依偎到他的怀里。

「陛下,该歇息了,明日还要早朝呢!」

陈晏推开她,兀自下了床。

殿外的天空正泛起鱼肚白,泛着青白色,风有些凉。

他看着天空,忽然想起那片苍茫的星空,星漠国这个时辰,天边像被血染一般,然后过不了多久,金色的太阳就会高挂在天上,夺目耀眼。

阿宁身体不好,喜欢睡懒觉,往往要睡到太阳照进帐篷里,她才肯醒来。

陈晏记得自己总要拿一根草,在阿宁鼻子上挠一挠,阿宁鼻子一皱,然后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声音又娇又奶,手指握住他的衣袖,撒娇。

「陈晏,我不想起来!」

他最喜欢这个时候,小姑娘哼哼唧唧,就是不想起来,然后他就会板着脸,等她撒完娇后清醒过来,拉着她去外面的绿洲小跑。

阿宁的母亲是中原人,生她的时候水土不服,生完阿宁就走了。她从小体质不好,天气稍微一变化,就会生病,多走两步就喘不过气。

等太阳升起,远处的大漠变成了金色,小姑娘眯眼朝他笑,带他去打水洗漱。

小姑娘喜欢喝牛奶,捧着碗咕咚咕咚可以喝一大碗,喝水的姿势豪迈极了,和她安静文弱的模样一点也不符合,可当时的他怎么看怎么好看。

太阳升起,他回房间,妃子替他更好衣服,有宫人匆匆来报:「皇上,皇后娘娘薨了,就在今早!」

陈晏的手指顿住,目光看向远方,隐隐约约可见对面的流云殿。

他愣了愣,不知作何反应,血液一瞬间冲上心口,噗嗤从嘴里溢出鲜血。

耳边是嗡鸣声,还有人惊慌失措的叫唤声。

「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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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流云知道自己快要死了,这些日子来,她心口总疼得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比前几年,她中寒毒还要难受。

她老了许多,跟新进宫的小姑娘没法比,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云珠,握住她的手无声地流着眼泪。

「皇上,来了吗?」她问道。

云珠擦了擦眼泪。「娘娘再等等,皇上一定会来的。」

沈流云看着殿内的烛火一闪一闪,笑了笑。

「他不会再来了,这样也好!」

云珠呜呜地哭出声,「娘娘,皇上一定会来到,皇上待你那么好,那么爱你,一定会来的。」

沈流云闭上眼睛,是啊!陈晏曾经是那么爱她,怎么说不爱就不爱了呢?

她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那时候的陈晏还不是皇上,只是一个镇守边疆不受宠的陈王殿下。

她出身将军世家,一身红色戎装,耍的一手好长枪,比起父兄来,也丝毫不差。

边界暴乱,时常有小国来犯,地界流匪横行,京都的食物难以运输到边疆,边疆节节败退。

恰逢哥哥受伤,沈流云头发一扎,便义无反顾地去了边疆。

好在兵力强盛,自己也武功高强,一路上也算是有惊无险。

等她赶到边疆时,已经狼狈不堪,灰头土脸,一路跋涉奔波,她有些头昏眼花,只记得陈晏骑着一头黑色的马站在最前方,瞅了她好几眼。

「你是何人,怎的派送粮食的不是沈小将军?」

沈流云压了压嗓音,故意弄的有些雌雄莫辨:

「哥哥受了重伤,特意派我前来护送。」

陈晏点点头,拱手道:「多谢沈公子。」

沈流云点点头,眼睛一花,跌下了马,陈晏跃下马,把她抱起来,愣了愣,然后蹙眉。

「怎么是个女儿家?」

沈流云翻了个白眼,迷迷糊糊地喊道:「古时有巾帼不让须眉,女儿家怎么了!」

昏迷前,她只听见陈晏好听的笑声。

她记得,哥哥以前说过,陈王陈晏,性子清冷,不喜言笑。

原来,他的笑声是那么好听,只是可惜,她没来得及看他的笑脸。

那场仗打了许久,沈流云同陈晏一起上战场,有一回她受了很重的伤,可她依然想跟着陈晏赴那场最关键的一战。陈晏不让她去,两人闹了分歧。

沈流云拿着自己手里的长枪,懒的和陈晏解释,陈晏手握住长枪,拦在沈流云面前。

「你不许去!」

沈流云手指发力,长枪穿破陈晏的手指,她吓了一跳。

「你怎么不躲?」

陈晏只是目光冷清地看着她,重复道。

「你不许去!」

沈流云松开手,看着他流血的手指慌了慌,咬了咬唇,眼睛就有些泛红。

「我凭什么不能去!保家卫国又不是只有你们男儿家的事情,我们女人也同样可以。」

「你受伤了,若是你出事,我没办法和你哥哥解释。」

沈流云知道,那是至关重要的一战,她鼻子一酸。

「可是这军营里没有人功夫比我更加厉害了。」

「就这一次!」

陈晏开口说道,目光缓了下来。

「你是不是关心我?」沈流云忽然反应过来,忍不住问道。

陈晏蹙眉,摇头道:「你若是出事,我不好和沈将军交代!」

沈流云心里有些失望,轻轻哦了一声。

彼时腊月天寒,外面一片白雪无垠,沈流云窝在帐篷里,心里有些着急,直到胜利的号角声响起,她心落下,欢快地朝前面跑去。

只是,人们脸上并没有高兴的模样,沈流云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朝人群中望去,声音有些颤抖。

「陈王殿下呢?」

士兵们呼啦啦跪了一片,声音悲怆哀伤。

「陈王殿下将敌人引到我们提前埋好炸药的山脚下……」

沈流云耳边嗡嗡,机械地问道:

「不是计算过的吗,为什么还会出事?」

「是提前计算过的,可是谁也没想到,前面发生了雪崩,等我们赶到时,整座雪山都已经塌了。」

沈流云脑子里浮现他目光清冷,薄唇微抿的模样,摇了摇头。

「我不信。」

她拿起长枪,骑上她的红马,无视身后之人的叫唤,转头跑进了风雪之中。

雪打在她的脸上,沈流云摸了摸脸,却摸到一手温热。

都说了,让我去,偏不信,现在好了,出事了吧!陈晏,你不要出事呀!

大雪三天后停下,沈流云抛下马,徒步翻过了雪山,就算是死,她也要找到陈晏的尸骨。

上天仿佛听见了她的呼声,她真的找到了陈晏,山后面有一个山洞,外面被雪档住了一半,只露出一个小口。

沈流云看见里面躺着的人,她眼里落下泪,用长枪挑开了外面的雪。

陈晏躺在里面,沈流云看见他身边的场景时,吸了一口气,几条小蛇围在陈晏身边,丝丝地吐着蛇芯子。

她小心翼翼走过去,蛇却很怕她,没两下就跑回了洞里,她松了一口气,抱住陈晏,陈晏已经被冻僵了,眉眼处结了一层白白的霜,呼吸微弱极了,沈流云眼泪啪嗒啪嗒地掉,把自己的外套脱下裹住陈晏给他取暖。

忽然,手上传来被针刺一样的疼痛感,沈流云看了一眼,两个小孔,她转身看去,一条小蛇飞快地跑进了洞里。

好在血液没变颜色,她松了口气,也不是所有蛇都有蛇毒,而且此时,她也管不了那么多。

沈流云拍了拍陈晏的脸,声音带着哭腔。

「陈晏,你醒醒。」

陈晏眼睛微微睁开,嘴唇动了动。

「你来了!」

沈流云把陈晏背在背上,拿着自己的枪,踩着雪,风吹的她脸有些疼,不过她也毫不在意。

「陈晏,你吓死我了,你要是死了,我该怎么办!」

沈流云只记得那天的风很大,她视线有些模糊,全身已经冻得没有知觉,只麻木地向前走,她想着,她一定要把陈晏带回家。

城门打开的一瞬间,少女的膝盖弯曲下来,跌在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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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流云自那之后昏迷了半个月有余,等她醒了时,看见了坐在她床边的陈晏。

她松了一口气,急急忙忙问道:「陈晏,你没事吧!」

陈晏看着她的目光迟钝又犹豫,她抬手时发现了自己手臂的麻木。

「我怎么了?」

沈流云呆呆地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然后世界陷入黑暗。

她的手,再也不能使枪了,那条她毫不在意的小蛇,有着剧毒。

她咳嗽一声,吐出了鲜血。

大夫来了一趟又一趟,皆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沈流云偷偷起身,听见大夫和陈晏说着什么。

「沈姑娘中的是寒毒,无药可解,老夫也没有办法。」

「大夫,还有其他办法吗?若是有,要我做什么都愿意。」

「寒毒发作在每月 15 号,奇痛无比,得了寒毒的人,都活不过 25 岁。」

沈流云跌在地上,脑子里只有那句「活不过 25 岁」。

陈晏急急忙忙进来,沈流云在他眼里看见了极少见的慌乱。

他抱住沈流云,声音微微有些抖。

「流云,别怕,我会治好你的」

陈王殿下平定边疆战乱,便被召回了京,没要黄金白银,没要加封进爵,只求将沈家姑娘嫁给他。

沈流云成陈王妃那天,恰逢桃花开,沈流云觉得,就算只能陪他到 25 岁,也值了。

往后寒毒发作时,沈流云疼得厉害,眼泪不止,陈晏便会抱住她,陪她一整宿,一遍一遍地安慰。

那是他们之间最好的时光,陈晏仿佛用尽了毕生的温柔对她好。

她相信,他是爱她的。

直到,陈晏找到了治寒毒的办法,传说有个星漠国,国内有一至宝,可解百毒,不过那星漠国地形诡异,进去的人就没有活着出来的。

沈流云有些担忧,不想让陈晏去,陈晏用额头抵住她的眉心。

「我会治好你的,别担心。」

四个月后,陈晏回来了,带回来了解药,可一切都变了。

他还带回来了一个叫阮宁的小姑娘,小姑娘瘦瘦的,身体不好,一直生病,看人的目光怯生生的。

小姑娘不理人,陈晏却对她很好,接近讨好的感觉,她有些酸涩,去问陈晏,他只说自己对不起她。

阮宁不喜欢理人,她去看她的时候,她缩在床头,抱着枕头,目光有些惊慌。

「阿宁?你叫阿宁?」

阿宁没理她,只是下意识地缩了缩身体,沈流云笑了笑,开口道:「我是陈晏的妻子,你可以叫我流云。」

就像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里面,她迫不及待地宣誓着主权。

阿宁目光闪了闪,看了沈流云好一会儿,笑了笑。

「难怪,他会对我这般好!」

沈流云在王府举行宴会,以庆祝自己大病得愈,来的都是官家小姐。

沈流云特意请了阿宁,阿宁穿着漂亮却并不合身裙子,穿着中原的高底靴子,被丫鬟搀扶着过来。

过门时,还跌了一跤,周围响起众人的笑声。

沈流云垂下眼,眼里划过一丝嘲讽,端起茶微微抿了一口。

阿宁有些狼狈地站起身来,脸色有些苍白。

宴会上的谈话内容净是她听不懂的东西,阿宁只能咕咚咕咚地喝着桌子上的茶,被苦得小脸皱起。

她还是比较喜欢星漠的牛奶,她捻了一块糕点放在嘴里,有人注意到她的动作,微微笑出声。「这陈王殿下的眼光居然如此独特,这位阮宁姑娘,可真是……」

阿宁听出她语气里的不友好,低着头,搅着手里的衣摆,脸涨得通红,四周的笑声,以及空气里传递的嘲讽,像针一样密密麻麻扎在她心上,让她无地自容。

「可真是可爱!皇兄果然好眼光!」

突然,从上方传来吊儿郎当的声音,众人循声看去,墙头上坐着一身紫衣潋滟的男人,生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带着笑意,正是当今贤王殿下陈允。

「没想到贤王殿下喜欢这等粗俗无礼的田舍奴。」

席上有人嗤笑出声,陈允一跃而下,坐到阮宁身边,打开折扇装模作样地扇了扇。

「这田舍奴,也真是尖酸刻薄,你们一群老娘们,欺负一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沈流云笑了笑说:「贤王这是心疼美人,英雄救美来了。」

陈允对沈流云的印象还算可以,只是可能许久未见,人也变了,倒是越活越退步了,还不如未嫁时讨喜。

「嫂嫂这事,可做得不地道呀!」

说完,他手撑着脑袋,笑意盈盈地看着阿宁。

「听说你叫阮宁,那我也叫你叫阿宁吧!」

阿宁小心翼翼地看向他,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

「刚刚,谢谢你。」

然后又低着头,掩饰性地喝了口茶,陈允觉得好笑,伸手摁住阮宁的手。

「不喜欢喝茶,那就不喝了!」

他刚刚在墙上就看见了,这小姑娘被茶苦得小脸皱成麻花了。

「再说了,你这样喝茶,任谁喝都会苦呀!」

「你不会是,把茶叶也喝进去了吧!」

小姑娘不搭话,陈允一个人自言自语也挺开心。

阿宁脸涨得通红,放下茶杯,眼睛手脚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总之浑身不自在。

陈允笑了笑,将自己面前的糕点递给她。

「桂花糕,很甜。」

阿宁拿着咬了一块又一块,陈允拿回盘子。

「不能吃了,再吃就该腻了。」

阿宁呆呆愣愣地点点头,看着他,陈允心脏漏了一拍,不自在地转过脸。

走时,他强制往阮宁手里塞了一包糖。

「我叫陈允,允许的允,下回你可千万要记得我。」

阮宁眼角有些泛红,忽然拉住他的衣角。

「那,那个,田舍奴是什么意思?」

陈允愣了愣,敲了敲她的脑袋:

「说你可爱呢。」

「说你粗俗不懂礼数没见过世面!」沈流云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阮宁的身子僵住,低着头,然后点了点头。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阿宁姑娘性子单纯,怕日后用这话夸赞他人,惹了笑话。」

陈允看了她一眼,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陈晏提出要纳阿宁为侧妃那日,沈流云正服下第四副药,寒毒发作之时没有那么痛苦,脸色也好看了许多,恍惚间,她仿佛又变成了那个手拿长枪,一身红装的沈家大小姐。

沈流云不可置信地看着陈晏,他目光依旧清冷,仿佛没有什么可以入他的眼睛,

她冷笑一声,有些歇斯底里。

「陈晏,我不同意,我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不同意。」

阿宁逃跑了,然后又被陈晏抓了回来,听说是从贤王府抓回来的,贤王陈允是皇帝最疼爱的小儿子,也是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人,生了一双好看的桃花眼,风流又多情,整个人吊儿郎当的。

那天陈晏生了好大的气,沈流云从未见过他脾气这么大的时候。他双手握成拳,砸坏了书房所有东西。

她进来时,看见他强硬地扣住小姑娘的下巴,吻着小姑娘的唇,小姑娘在他怀里挣扎,哭得委屈极了。

沈流云手里的东西啪地砸下来,却无人理会。

沈流云脑海里一遍一遍回想刚才的一幕,手里的帕子被捏得死死的,她浑身颤抖,心尖传来剧痛,跌在地上。

她何时,看见他这般失控的模样。

太医将药端上来,她抬手掀翻,太医心疼坏了。

「王妃娘娘,这药可是极为珍惜的,等过了这段时间,有这药也发挥不出它的重大作用了。」

沈流云抓住关键词,眼睛眯了眯。

「你说什么?」

太医支支吾吾,沈流云拿起长枪,架在太医的脖子上,太医哆哆嗦嗦跪下。

「这药需要结合星漠国王室正统血脉的心头血方可发挥作用啊,可是存活下来的纯正血脉只有一个女人,而且取了心头血,哪有存活的可能呀!」

沈流云眼睛一亮。

「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夜里,沈流云来到地牢,最深处的牢房里,躺着一个女人,女人皮肤苍白,鼻梁高挺,眉眼很深,很漂亮也很奇特的长相。

女人赤着脚,胸口染红着一大片鲜红。

「阿宁?你可认识?」

沈流云问道,牢里的女人听见这个名字时动了动,发出微弱的声音。

「不要伤害她。」

「你告诉我你和阿宁是什么关系,我就不伤害她。」

女人坐起身来,眼皮疲惫地耷拉着,气息有些微弱。

「你们中原人,很喜欢骗人,我不会相信你的!」

「你和阿宁,长的一点也不像,阿宁更像中原人一些。」

沈流云笑着开口,「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带她来见你好了,我猜她肯定很想见你!」

女人动了动,忽然来了力气,扑到沈流云身上,沈流云吓了一跳,女人压住她,掐住她的脖子。

「你若让她见到我,我现在就杀了你!」

女人的目光狠厉,沈流云心尖颤了颤了,呼吸不上来。

忽然身上重量消失,她抬眼看去,看见了面无表情的陈晏。

她扑进陈晏怀里,冷眼看着地上这个被一脚踹翻的女人。

女人伏在地上,只能听见细微的胸腔起伏声。

「谁让你来这里的?」

沈流云有些委屈。「我不管过是想看看,我的药引,是用了谁的血。」

女人慢慢站起身来,目光带着恨意地看向陈晏。

「你有王妃,为何还要带走我妹妹,和我阿爹许下一辈子对她好的承诺。」

她笑了笑。

「我刚刚听见这个女人说,我的血是给她做药引的,也难怪,你千方百计地找到星漠国,居然是为了这个女人!」

「你们中原人,果然很喜欢骗人,你不能够对我妹妹好,我就杀了你。」

她眼睛眯了眯,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把短箭,直直朝沈流云扎去,陈晏皱眉把沈流云拉入身后,伸手扣住女人的手。女人的身后突然出现一把剑,直刺入她的胸口。

血溅在了陈晏的脸上。陈晏呆愣愣地看着事情的发生。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阿姐!」

陈晏仿佛被唤醒一般,他回头,看见一身白衣的小姑娘,僵在原地。

阿宁看着阿姐渐渐地倒下,她跑过去接住阿姐,拼命想捂住阿姐正在流血的伤口。

「阿姐,你不要有事!」

阮珠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眼泪落下。

「你这憨货,怎么还是这么笨!」

「阿姐,你不要有事好不好,阿宁只有你了,阿宁再也不调皮了。」

「阿姐不疼,就是有些放心不下你,你这般憨傻,什么也不会。」

边说,还边咳出一大口血。

阿宁眼泪掉下,越捂着,血却越来越多。

「别捂了,弄脏了你的手,阿姐不疼……」

「阿姐……」

「阿宁要好好活下去呀,活得漂漂亮亮的……这下子,没有我这个大美人儿在前,阿宁就是全天下最漂亮的……」

阮珠手指落下,眼睛瞪大,没了呼吸,整个地牢,只剩下阿宁撕心裂肺的哭声。

陈晏站在原地,只愣愣地听着阿宁的哭声,他忽然感觉,他跟阿宁之间,连最后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沈流云看着小姑娘如同呆滞的木偶一般,抱着阮珠的尸体笑了哭,哭了笑。

然后抬眼看向陈晏。「阿爹阿姐他们不是死了,为什么阿姐会在这?」

陈晏避开她目光,阿宁笑了笑自顾自地说着。

「我们星漠国的人,都没有出去看过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模样,也就是你们说的田舍奴,我准备和你离开那天,木扎他们围着我,说让我代替他们看看外面是什么模样。」

「阿爹总告诉我们,在京城以外的地方,每天都有不同的小国经历战争后灭亡,让我们不要听信外来人说的话,可是我总是不听阿爹的话。」

「陈晏,我们星漠国的人,可有半点对不起你!木扎打到的猎物,总是偷偷给你留下,阿姐口是心非,嘴里说着讨厌你,可是你病的那天,还是阿姐带着人找到了药。」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阿姐!」

陈晏倏然跪下,眼眶泛红,伸着颤抖的手指,想碰碰阮宁。

「阿宁,对不起。」

沈流云抬眼看了看天,忽然觉得嘲讽至极,转身出了牢房。

阮宁之后就病了,本来她身体就不好,来到这里后三天两头就会病一场,如今却更像苟延残喘一般。

陈晏一直陪在她身边,神色潦倒仓惶,眼睛红得不像话。

沈流云远远看过一眼,阿宁瘦得不像话,皮肤苍白,脸颊凹陷下来,闭着眼睛流着眼泪。

「陈晏,你们京城的风太暖了,而星漠的风烈,这里的糕点也很好吃,花儿也很漂亮,晚上也有漂亮的星子,可是我一点也不喜欢,京城再好,也不是我的家,我想回家,你送我回家好不好?」

阿宁的声音细细弱弱的,嘴里时常念着:「阿爹。」

陈晏就握着她的手,一遍一遍地叫着她的名字。

这是沈流云第一次意识到,这个放弃加封进爵娶她的男人,是那么的喜欢这个看起来一无是处的丫头。

太医来了一趟又一趟,陈晏的书房总传来他暴怒的声音。

沈流云忽然想起,这个男人好像自从带回来这个小姑娘,就开始了有人的脾气,喜怒哀乐,都是她不曾见过的鲜活。

她忍不住想,当初陈晏娶她,是因为爱,还是因为愧疚。

她快马加鞭回了将军府,跪在祠堂求了父亲,求来了千年灵芝。

沈将军暴怒,举着鞭子却怎么也没落下。

「你怎么就,这般傻,这灵芝,可是用来救命的。」

沈流云跪在地上,磕着头,笑出了眼泪。

「爹爹,可我对不起她。」

沈流云带灵芝回府时,府内挂着一个血淋淋的人,身上的肉仿佛被割成一片一片,嘴里哀嚎着「杀了我吧!」纵使沈流云经历过战场厮杀,也被这残忍的手段吓到,天上太阳灼热,沈流云平白出了一身冷汗。

「他是谁?」

「这是王爷吩咐的。」

沈流云看着那人,心尖发寒,她想起来了,这便是那日情急之下杀了阮宁姐姐的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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