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有效管理的方式重新开放，一方面可以恢复受损的旅游业和留学行业，另一方面也能填补劳动力市场短缺，同时确保医疗体系能够应对病例的增加”
文｜《财经》记者 王晓枫
编辑｜郝洲
近日，新西兰和澳大利亚相继公布开放国境计划，两国此前都曾以最严防疫政策著称，被称为“堡垒”。两国如今作出政策转变的背后，既有高疫苗接种率带来的防疫屏障，也是对疫情带来的经济和社会压力的回应。正如世界卫生组织建议各国取消旅行限制时指出，这些限制没有提供附加值，而是加剧了民众所承受的经济和社会压力。
澳大利亚总理莫里森日前宣布，将于2月21日全面开放国际边境，这意味着除留学生和部分临时签证持有者，所有持有效签证的国际旅客有望在抵澳时正常入境。
“条件是你必须接种两剂新冠疫苗才能来澳大利亚。这就是规则，希望每个人都能遵守……以州为单位的入境人数上限和以州为单位的隔离安排将继续进行，这将由各州政府根据它们认为合适的情况来调整这些安排，这一直都是惯例。”莫里森表示。
莫里森还特别强调，此前高调驱逐未接种疫苗的网球明星德约科维奇是向外界发出一条非常明确的信息，那就是必须遵守进入澳大利亚的规则。
民意的变化与世界其他地方一样，奥密克戎变异毒株在澳大利亚引发广泛感染。该国医学专家表示，这种变异株虽然更容易传播，但毒性不如以前的毒株。由于超过90%的16岁以上澳大利亚人完全接种疫苗，新增感染病例和需要住院治疗的人数增加速度似乎有所降低。该国2月7日报告了略高于2.3万例新感染病例，这是进入2022年以来的最低水平，远低于大约一个月前日增15万例的峰值。
这些积极变化也让此前顽固的民意发生转变，2021年11月30日，由于澳大利亚多地发现奥密克戎变异毒株，澳大利亚联邦政府将重新开放边境的计划推迟至12月15日，以便收集更多有关奥密克戎毒株的信息，并判断它是否比德尔塔毒株更具威胁，比如新冠疫苗对新变种效力如何，是否会产生更温和症状以及传播水平如何。
当时澳大利亚媒体作出的民调显示，民众对开放边境带来的不确定性普遍持反对态度，58%的选民支持以低于新冠疫情前水平重启边境，只有7%的民众希望以高水平接收入境者重启边境。
为了回应民众疑虑，澳大利亚政府经过一番评估后决定在12月15日重开边境，莫里森解释说，在该国16岁及以上人群中，已有90%民众完成了两针疫苗的接种，因此不必害怕新冠病毒，再加上奥密克戎没有当初想象得那么严重，因此按照原计划行事。
12月15日，澳大利亚终于如期允许部分临时签证持有人入境，其中包括技术工人、留学生、人道主义签证和打工度假签证持有人，以及临时家庭签证持有人。在此之前，澳大利亚政府已试水对某些国家和人员开放边境，首先是针对新西兰推出“旅行泡泡”，然后是允许日本和韩国游客以及部分签证持有者返澳。
试水开放边境的成功让莫里森政府面临的民意压力有所减少，2021年年初时，70%澳大利亚人曾认为必须要等到新冠大流行完全结束才能重启国境，如今民意缓和为全面开放提供了基础，即便是仍然坚持封锁政策的西澳大利亚州支持开放的民意都已经达到三分之二。
民众对莫里森政府应对疫情的满意度也在提升，《卫报》对1069名受访者的调查显示，40%受访者（两周前为35%）认为莫里森政府对疫情管理很好，34%受访者（两周前为38%）认为很差。
与澳大利亚一样，在经历一番波折后，新西兰总理阿德恩也在2月初宣布重新开放国家边境的五步走计划。因为新西兰防疫已进入新阶段，除了考虑疫情，也需要考虑经济、民生等因素。
新西兰将从2月28日开始谨慎重启，通过五步走计划在今年10月实现彻底开放边境。第一步，从2月27日开始，在澳大利亚已经接种了两剂新冠疫苗的新西兰人可以返回新西兰，但需要进行自我隔离；第二步，从3月中旬开始，边境将向来自其他国家符合条件的人员开放，假期打工计划也将重启，该阶段开放政策主要针对必要行业工作人员；第三步，从4月12日开始，边境将向大批国际留学生和符合条件的临时签证持有者开放；第四步，边境将在7月前向澳大利亚居民以及更大范围的工作签证持有者开放；第五步，从10月开始，对所有的游客以及留学生恢复正常的签证申请，并准许其持签证入境。
根据这项分期开放政策，从7月起，来自约60个免签证国家的人将能够入境新西兰；10月边境将完全重新开放，届时采取将允许来自任何国家的访客入境。然而，至少在最初阶段，入境者需进行一系列新冠病毒测试，并被要求隔离十天。
“以这种有效管理的方式重新开放，一方面游客入境，使人们能够团聚，填补劳动力短缺，同时也确保医疗体系能够应对病例的增加。” 阿德恩表示，新西兰正在朝向新冠大流行后的生活这个目标前进，但是目前还没有达到目标。
“人类苦难的”新西兰和澳大利亚两国能够重启边境除了有民意的改变，也有对疫情封锁带来的衍生问题的回应。2020年3月，随着新冠病毒在全世界出现大流行，澳大利亚政府对除本国公民和永久居民以外的所有签证持有者关闭入境。在推出这一史无前例的举措之前，来自中国、伊朗、意大利和韩国的旅客已被禁止入境，旨在减缓新冠疫情在澳大利亚的传播。
引发最大争议的是德尔塔变异毒株在印度引发新一波疫情后，澳大利亚政府宣布自2021年5月3日起暂时禁止14天内到过印度的人员入境，违者将被处以罚款甚至五年监禁。对此，旅居国外的澳大利亚记者伊恩·劳埃德·纽鲍尔（Ian Lloyd Neubauer）引用该国诗人克莱夫·詹姆斯（Clive James）的话调侃莫里斯政府的防疫政策——“很多澳大利亚人都是囚犯的后代，但问题在于，确实很多人是狱卒的后代”。他当时悲观地认为澳大利亚的锁国政策将持续四五年。
与澳大利亚一样，过去两年来，新西兰也是边境管控最严格的国家之一，外国人被禁止入境新西兰，想要回国的新西兰公民必须向政府提出紧急请求，或者通过网站在国家隔离设施（MIQ）获得一个入境隔离名额。海外新西兰人无法回国的遭遇引发关注，一名怀孕女记者就因为严格的边境管制政策被困在阿富汗，她的回国请求曾被拒绝。在舆论关注下，她目前已经获准进入MIQ，并计划在3月返回。
就像这位被困阿富汗的女记者，对酒店隔离点的巨大需求将许多新西兰人拒之门外，批评人士称该制度不公平。反对党国家党领袖克里斯托弗·鲁克森（Christopher Luxon）更是直言MIQ是“人类苦难的”（lottery of human misery）。
虽然引发争议，但这种防疫政策帮助新西兰将感染率和死亡率保持在较低水平。新西兰是一个拥有500万人口的国家，迄今为止已经有大约1.7万例新冠肺炎确诊病例，只有53人死亡。
良好的防疫效果也让新西兰民众对是否开放国境呈现分歧态度。新西兰权威民调机构Newshub-Reid Research公布调查结果显示，微弱多数受访者（57.8%）支持缓开边境，希望看到边境关闭更长时间，以保持对奥密克戎这波疫情的控制，而36.7%受访者不支持这一观点。
经济等不及了这种来回拉锯的公共观点也让新西兰政府在重启边境的考量上必须综合多方利益，并在其中寻求平衡，其中就包括疫情封锁对于经济以及支柱性产业的影响，例如旅游业。
疫情之前，新西兰旅游业对该国经济贡献举足轻重，旅游业每年对新西兰GDP的直接贡献为164亿美元，即5.5%，间接贡献为113亿美元，占新西兰GDP总额的3.8%。旅游业带来的直接就业人数为225384人，间接就业人数为158802人，占新西兰总就业人数的13.6%。游客在新西兰的年度旅游总花费为419亿美元，平均到每天是1.15亿美元。
然而自从疫情暴发后，新西兰旅游业出现断崖式下跌。该国旅游业独立行业机构（Tourism Industry Aotearoa，TIA）数据指出，在截至2021年3月的一年里，旅客花费下降150亿美元，并因此失去7.2万个工作岗位。
旅游从业者将这一原因主要归结于新西兰政府的防疫政策将国际旅客拒之境外，他们批评政府没有尽早开放国境，虽然政府宣布通过五步走政策逐步开放边境，鉴于其中包括需要自我隔离这一条款，他们也颇有微词，认为这样依然不利于吸引游客来新西兰。
该国旅游行业抨击自我隔离的条款，在他们看来，这阻止了该国外汇收入的实质性复苏，因为旅游业是新西兰最大的出口产业，占总出口额20.1%，也就意味着这是该国最大的外汇收入来源。
新西兰机场协会首席执行官凯文·沃德（Kevin Ward）说:“如果人们去新西兰的第一周必须在酒店隔离，他们就不会想去新西兰。”
该协会数据显示，如果自我隔离要求继续实施，来自新西兰最大邻国澳大利亚的游客市场需求仅为2019年水平的7%。澳大利亚旅游公司Flight Center一位发言人表示，虽然要实施分阶段重启，但隔离要求对绝大多数潜在游客来说将是一个巨大障碍。
“隔离规则是一个完全的手刹车，将使新西兰与世界隔绝，而不是重新连接。” 新西兰旅游出口委员会首席执行官琳达·基恩（Lynda Keene）认为，政府需要重新评估隔离政策，因为如果游客能在更少的隔离政策干预下入境，这将是一次更有意义的重新开放。
更让新西兰旅游从业者感到糟心的是邻国澳大利亚迈出意料之外的政策大跃进，澳大利亚宣布2月就全面开放边境打了新西兰旅游业一个措手不及。“旅游从业者们很沮丧，因为他们知道新西兰的市场份额很有可能被澳大利亚抢走。这是我们复苏国际旅游业的另一个障碍。” 基恩指出，在前往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的游客中，约有40%的人计划前往两个目的地，但现在澳大利亚旅游业已经准备好迎接游客，新西兰还有待确定。
不仅是旅游行业，新西兰依靠外来劳动力的产业也支持不住了，他们也是呼吁重启边境的主力，例如，新西兰水果种植行业。新西兰有一项名为季节性雇主（Recognised Seasonal Employers， RSE）签证项目，专门为需要季节性廉价劳动力的产业提供方便。
这一项目因为疫情政策受到很大影响，导致新西兰水果行业缺乏劳动力完成播种、收获等作业。新西兰苹果和梨行业协会首席执行官特里·米克尔（Terry Meikle）说:“虽然我们对RSE签证将重新开放表示赞赏，但对我们几周后就要开始的收获来说，这个（五步走政策）宣布得太少也太迟了。”
“我们预计收成会很好，质量好、数量多。但每个人心里都在想，我们能摘到这些果子吗?”米克尔希望新西兰政府能做更多工作，帮助改善水果行业因疫情遭遇的困境。
与新西兰开放边境的考量一样，澳大利亚很多产业也受到疫情影响。总部位于墨尔本的旅游公司Welcome to travel的联合创始人达瑞尔·纽比（Darryl Newby）表示，疫情不仅影响了澳大利亚的旅游业，而且影响了每一个行业。
随着疫情变化，《悉尼先驱晨报》注意到，开始出现在市场研究中的“负面情绪”可能推动澳大利亚政府作出改变。文章援引澳大利亚旅游局总经理菲利普·哈里森（Phillipa Harrison）的话说，澳大利亚的防疫政策从“被羡慕”变成了“被嘲笑”，一些人担心澳大利亚的旅游吸引力会受到持久性损害。
在新冠疫情前，旅游业为澳大利亚经济创造超过600亿美元收入，去年11月对少数几个国家的边境限制放松就带来30万人前往澳大利亚。在澳大利亚关闭国际边境将近两年后，重启边境将为这个遭受重创的行业带来生机。
全面开放边境确实让澳大利亚旅游业感到振奋，澳大利亚机场协会首席执行官詹姆斯·古德温（James Goodwin）表示，这是航空界期待已久的令人兴奋的消息。目前澳大利亚国际旅行仅为新冠疫情前15%，这是帮助航空和旅游业复苏的积极步骤。国内航线也将从国际旅客的回归中获得重要提振，因为国际游客不会只去一个澳大利亚城市。
澳航集团首席执行官艾伦·乔伊斯（Alan Joyce）也对重启边境表示欢迎。在他看来， 向国际游客重新开放国境，意味着澳大利亚终于重新开放商业。澳航将会尽快恢复更多国际航线，增加运力。
重启国境也会带动澳大利亚留学行业回暖，在过去两年间，赴澳留学国际生人数锐减。维多利亚大学（Victoria University）米切尔研究所（Mitchell Institute）近日发布研究报告——《被中断的留学：国际教育和疫情》（Student, interrupted: international education and the pandemic），该报告调查了国际学生的五个主要留学目的地:澳大利亚、加拿大、新西兰、英国和美国。
报告显示，虽然第一波疫情造成国际新生大幅下降，但是那些向国际学生开放的国家已经出现了强劲的反弹，赴加拿大、英国和美国的留学人数仍创下新高。相反，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则持续经历国际新生人数的急剧下降。报告因此认为，加拿大、英国和美国的留学生数量迅速恢复上升趋势表明旅行限制导致留学生人数被抑制，因此当赴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变得更便利时，国际新生应该会大量入学。
虽然出于经济和社会考量，新西兰和澳大利亚两国已经分别宣布全面开放边境日期，但仍有很多不确定性需要去应对，这个政策试水的效果也需要时间来检验，两国民众也大都保持这个心态。新西兰Newshub-Reid Research民调就显示出这种试探性心态，47.9%受访者表示，如疫情有变，将支持恢复封锁，尽管总理阿德恩已排除这种可能性。45.8%受访者不支持新的封锁，上次封锁于去年12月结束，当时奥克兰在恶劣条件下度过107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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