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源丨BBC NEWS
作者丨Vibeke Venema
编译丨雷斐然 兰雪滢 徐菲 凌子 迟澜
在印度，性教育一直都是一个富有争议性的话题，但有一个人，在推动这个话题的讨论上比任何人的贡献都大——马辛德·沃特萨。这位医生不同寻常的直率和幽默使他撰写的日报专栏备受热捧。
只是为什么，一个向世人呈现了《爱经》的国家，竟需要一位90岁的老人来直言不讳地告诉它，什么是性？
回信：源起于印度社会的「处女情结」
「性是一件愉悦的事情。」沃特萨说，「但是很多作家都倾向以医学和严肃的角度来描述它。」抛开科学研讨，不站在道德制高点，沃萨特更喜欢用他的诙谐俏皮让读者置身轻松的状态。50年前他就开始写专栏了，一直以来，他总能直抵同胞们最心底、亦或最黑暗面的对性的畏惧。
专栏：印度媒体中的「异类」
沃特萨给女性杂志供稿多年，直到他遇上了一个严审性健康话题的编辑后，就转战去其他出版社，包括一本名为《幻想》的男性杂志，这本杂志上都是女性裸体的照片。之后他又给网站写稿，有一些是针对新婚夫妇的。
但至今他最成功的是最近写的专栏：「咨询性学专家」，这是他10年前在《孟买镜报》上开始写的，那年，沃特萨80岁。这是印度报纸上首次出现正面解决读者性焦虑问题的日播专栏。
每周，沃特萨会收到60封左右的来信，每信必回。「有的人是结了婚但在圆房上有障碍，也有女士给我写信说她们已不爱对方了。我总是尽力去帮他们。」年复一年，他估计自己已经回了逾3万5千封来信。
他的回复短小精悍、直指主题，有些时候很强硬激烈，但大多数情况令人捧腹。无论是责问还是消除疑虑，他的每一条回复都是为了教育指导读者。「我从他们的角度出发用他们的话在回答，他们就能更好地接受。」沃特萨表示，「这个跟你说话的男人也是你们中的一员。」
「在我们开设这个专栏之前，印度的媒体几乎很少——如果有的话——使用『阴茎』、『阴道』这样的词语。」报纸的编辑米娜尔·巴格尔说。报纸立刻获得了很多关注，不过都是负面的。巴格尔不得不处理那些关于淫邪猥亵的指控、诉讼和恐吓信。但是她觉得，运营这个专栏的益处远远超过他们必须经受的这些困难。「毫无疑问，他是这张报纸的明星。」她说。
像大多数人一样，她能背出自己最喜欢的一封回信：「有人曾经问他——这个问题被问了亿万遍——总手淫的话，阴茎是否会变小。他的回答：你也总说话，舌头变小了吗？」
这是沃特萨智慧和创造力的一个侧证，同时也说明了他无尽的耐心——他总是花样翻新地回答这几十年中反复被提及的、一模一样的问题。
整体来看，那些信可以让人们很好地观察特定地区、相对而言受到良好教育人群的性行为及其标准。妇科学家和活动家萨其拉·戴尔维博士用了4个月时间分析了超过500封信，作为她的一项学术研究。「来信者在信中透露了一些事情，一些在他们被问起来时可能永远都不会透露的问题。」戴尔维说。让她最惊讶的是教育的鸿沟——很多拥有研究生学历的人，却一点也不知道像手淫、基本解剖学这样最简单的事情。「我觉得这是一个值得警惕的状况。」戴尔维说。
还有一些更加基础的问题：
·会不会从宠物那里感染艾滋？
·肛交和口交有什么区别？
·女生们的「经期」是什么？
·我20岁了，我想知道什么是性高潮？
·老师您好，我想问一个问题：咖啡会影响性吗？？？它能减退我的性欲或者是让我的胸变小吗？
信件被大致分为六类：基本解剖学和生殖器相关（包括人们总喜欢问的阴茎的尺寸问题）；性交（包括肛交和口交）；怀孕（60%是避孕，40%是受孕）；手淫；阳痿/射精。
第六个类别是「困境」，集合了各种各样的问题：性关系、与宠物性交、强奸、同性恋性交、看色情片和性幻想。「这些『困境』说明，我们在教育年轻人的时候应该把『高尚』暂时放在一边。」戴尔维说。
当她在北京的「生殖与性健康和性权利」会议上提出她的这些发现时，与会者都被印度的矛盾状况而吸引。他们所知道的关于印度的一切仅仅局限于「印度圣经的神秘国度」——古梵文书写的一本关于爱与肉体愉悦的书。他们被这个国家的性教育的基础水平以及公开的关于性的谈论震惊了。沃特萨的「咨询性学专家」的专栏成为了2000年以来对于性最公开坦白的对待方式之一。
Q：我听说酸性物质可以避孕。那我可以在性交时滴些橙汁或柠檬汁在我女朋友的阴道吗？那不会伤害到她吧。
A：你是水果供应商？不然从哪能听来这么奇怪的想法。不用那么麻烦，戴避孕套就好了。
Q:两天前，我和我女朋友无避孕措施的性交。为了避孕，我们买了事后避孕药。但在如胶似漆中我不小心吞下了药片，这会给我带来不良后果么？
A:下一轮请使用避孕套，并且确保你不会把它也吞下去。
Q：我昨天做了四次，今天觉得一天都好虚弱啊。有五分钟我觉得我大脑都空白了，差点晕倒。求救啊！
A：不然你还指望怎样呢，绕城欢呼然后大喊「我是冠军」？
变迁：传统到现代的利弊
沃特萨的很多工作被认为是一种「许可」——使人们安心地相信，他们的性行为是正常的、无害的。「真正的问题仍然是手淫，」沃特萨说，他收到了无穷无尽的信件，这些信来自于焦躁的男人们，他们担心手淫会使他们乏力、脱发，以及失去生育的能力。「失去精子有害男人身体健康」这种想法被传统的信仰体系强化了。这样的结果是，沃特萨不得不去戳穿很多庸医的骗术。
传统思想导致了各种各样的问题，沃特萨记得一位军医告诉他许多从山地来的军人在回家后都患有性传染病。原来这是由于他们认为住在平原会影响他们的性交能力，所以在回家之前就要进行一次性交，只为了确保身体机能如常。
当然，沃特萨也见证了巨大的转变。他指出，「现在的印度已经是个很不一样的国家了。30年前鲜有女士写信来，而现在不同了，越来越多的女士和我联系。」她们不仅提出如何怀孕或避孕这类实践性问题，最近几年她们开始咨询性满足和自慰这些事，他也会以幽默的方式进行回应。
尽管这些标志着女性已从束缚中解放，但沃特萨先生说他仍会被女性读者的经历震惊。「当她们给我讲述她们所遭受的折磨，还有她们的丈夫喝醉后对他们的所作所为，我真为她们担心。」沃特萨先生说道。
并不是所有的改变都是积极的，其中一个是由于色情作品导致的。「这是一个大问题。」沃特萨先生意识到这影响了夫妻关系。「男人去看色情作品而不与妻子云雨，这会让妻子们非常伤心，并感到困扰，最终导致很多夫妻离婚。」
沃特萨也因为「大家庭」的逐渐消失感到担忧。「以前很多家庭是好几代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过去家中的姑妈、祖母这些长辈会向下一辈年轻人解释关于性的问题，现在几乎没有人愿意再去简介性是怎么回事。我认识很多未婚夫妇，他们在学校、家庭中都没受过性教育。」沃特萨说，「在当今社会，父母为子女安排相亲也越来越多，两个彼此并不熟悉的人却渴望尽快成婚。然而印度的《爱经》认为人类互相了解到最终成为朋友也需要四五天。」
沃特萨的婚姻并不是父母安排的，他在孟买读医药学院时，寄住在他父母熟识的一个家庭里，在那里他认识了妻子普鲁米拉。「应该说我们来自不同的社会阶级，我是旁遮普人，而她来自信德省，在当时的社会，一般来说同一社会阶级的人才能组成家庭。但我们没有顾忌这些，我们是很久的朋友，最后决定结婚。」
他们在英国生活了很多年，有一个儿子。沃特萨在那里的一家医院做实习医生和登记员。「我们受到了传统的英式教育，我感觉非常有意思。」沃特萨先生说。「当我推荐向一位胃溃疡的妇女推荐酸奶时，我感受到了文化的碰撞，1955年的英国是很难买到酸奶的。她最终听取了我的建议，从丹麦进口了一批酸奶，效果非常好，我也因此成名了。」
他们在英国开心地生活着，直到得知他的父亲得了重病，。在印度，沃特萨成为一名军医，为葛兰素工作，同时也是一家诊所的妇产科医师。「我常常整夜忙着接生，然后第二天又开始工作。」
Q: 上学期我挂科了，我父母很担心就把我送到了一个算命师那里。他让我脱掉裤子⋯⋯然后说因为我每次手淫后都等于失血100ml，所以我才会变得越来越虚弱。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A: 孩子，那就是个骗子，手淫是完全正常的。告诉你的父母，不要再去见这个人了，偶尔挂科是正常的事，去见你的大学导师吧。
Q：我的朋友认为她的乳房越来越大是因为手淫。这可能吗？
A：不可能。难道她觉得她的阴蒂是一个打气筒？
Q:我有一个小阴茎，似乎无法满足我的女朋友。我的占卜师劝我每天拉它15分钟，同时背诵一首诗来祈祷。我已经做了一个月了，但好像没有效果啊，我该怎么办？
A:如果你的占卜师是对的，估计很多男人的阴茎都长到膝盖了。上帝不会帮助愚蠢的男人，还是多学些做爱技巧吧。
性教育：要从娃娃抓起
改变沃特萨想法的一个重要时刻是在1957年举办的计划生育的国会上。一位日本医生讲述了他如何成功开导因误怀孕而想自杀的女孩们，沃特萨被这些故事所打动。「自杀最多的地点是铁轨的拐角处，因为司机一般看不到那里。」沃特萨说。「这位日本医生在每个铁轨拐角处后面的山坡上都张贴了海报，上面写着『没有必要选择死亡，我可以帮忙』，就这样，他开导她们并为她们做流产。他拯救了那么多生命，我非常敬佩。」
1974年，沃特萨担任印度计划生育协会（FPAI）高级顾问，他说服大家开展性教育的项目。在当时，公开谈论性是被禁止的，很多人认为他的建议非常色情且不科学。
但是印度计划生育协会支持了他的设想，并建立了第一家涵盖性教育、性指导和性治疗的机构。「在这过程中我们遭遇了公开的反对、嘲笑、蔑视，到引起大家的好奇、兴趣、宽容、不情愿的接受，最终人们满腔热情的参与。」沃特萨先生在2004年写道。
尽管很多学校都很欢迎性教育者，但是仍然有很多约束。「他们会说：『看在上帝的份儿上，你别说什么月经之类的事儿，不然我们不会让你进学校的。 』」沃特萨说。然而机智如他还是找到了折衷的办法——「我们会把一个盒子放在教室里，然后让学生们把他们想问的所有问题都投进去，我们会回答这些问题。这种方法也被用于英国的性教育中，用来回答年轻人脑中那些堆积成山的问题。
在印度，教孩子除了繁殖的基本生物理论以外的性学知识一直以来都备受阻挠。保守派抗议2007年引进的青春期教育计划（AE），使印度某些地区政府禁止了这项计划的开展。2013年，一名学生于新德里被奸杀，这一事件影响较大，之后，政府会议重新提出「应该对学生进行性教育」。但印度新任卫生部长瓦德汉却表示，希望在新德里的学校「所谓的『性教育』能被禁止」。他还说，他对性学理论表示支持，但是并不支持「粗鲁形态和形象图解的表达展示」。
沃特萨认为，政治家对性教育如此敏感是件很不幸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在孩子们10岁就开始性教育，因为他们的性行为比以前发生的更早了。
沃特萨说，他用了几十年的时间，试图改变印度人认为「羞耻比痛苦更强烈」的观点，在这期间他明白了一个道理，许多问题仍然在隐藏中，没有被发现。
最近，有个年轻的职业女性与她的父母一同来到了戴尔维的诊所。她到了要结婚的年纪，家里人给她介绍了一个可能的结婚对象，是家人的一个朋友，但他强奸了她。「他们完全不想报警」，戴尔维说，「她主要的顾虑是：我能修复处女膜吗？」她劝慰这个年轻的女人，告诉她很多原因都能导致处女膜破损。「跟一个处于痛苦之中的病人说这些，很难，」她说。「我试着帮她提高她的自尊和自信心。这个不代表你是谁——你不是你的处女膜。」
这类来自医生的建议和饱含同情心的辅导，正是沃特萨在创建印度首家关于「性和家庭生活」的工作室时所期待的，该工作室创建于1976年。他在报纸上投放广告，希望吸引不同背景的人——医生、社会科学家、辅导员、以及记者。之前从未有人尝试过如此全面、多学科交叉的方法。「我们是这个国家的先锋，」沃特萨说。
其中一位记者是亚梭·柔·卡维,他现在是一位同性恋活动家。「我是在记者身份的掩饰下接受邀请的，但我其实是打算为同性恋发声。」卡维说，「他允许我自由发挥——但是会议上很多人都很惊恐。」
会议开辟了新领域，卡维说，会议讨论了「男性的婚外性行为如何成为女性之间传播疾病的性病媒介」以及「为什么没办法治疗一位伴侣除非所有伴侣都被治愈了」。
这位同性恋活动家和这位九十岁的老人的关系非常密切。「他是一个很敏感的男人，虽然他同时也很拘守礼仪。」卡维这样描述这位被他称作「代父亲」的沃特萨。「他对于同性恋的问题有一些怀疑，但是他给出的答案很率直。」他引用了一封来信，写信的人是一个拥有幸福婚姻却爱上同性上司的男士。「回答是：『看在上帝的份上，为什么要为了你的上司而牺牲这么一段美好的婚姻呢？而且这样还有可能造成工作上的麻烦。」
卡维最喜欢的一封信是关于一个男人对他的宠物山羊的爱恋。
Q：我是一个32岁的已婚男子。最近，我一直为隐瞒我的妻子感到愧疚。我有一只山羊，她叫Ramila。在过去的两个月里，我一直在想如果跟她做爱是什么感觉。这种想法正常吗？山羊会不会让我染上性病？请帮帮忙！
A：去问问Ramila她喜不喜欢这样！对了，人兽交可是不正常的，也是非法的。
笔耕不辍，性学教育不止
用卡维的话说，沃特萨是个拘守礼仪的人，不过这在印度恐怕没几个人会认同。他的个人生活还有些传统：妻子普鲁米拉是一位家庭主妇，当沃特萨辛勤工作时，他的妻子把抚养孩子长大。沃特萨在20世纪80年代早期放弃了产科实习，致力于咨询和教育。
他看上去完全不想退休，也不想停止回信。他现在还在公寓里开着一个性科学诊所，俯视着阿拉伯海。有时候60或70岁的老人会来找他咨询——当然在他看来他们还年轻——想要改善他们的性生活。
「你会忘记他的年龄，因为他的思想是如此前卫。」戴尔维评价道，「他总是比社会问题快五步，他不教条，他就是随时准备前行。」
沃萨特最近刚获得一项声望很高的奖项，表彰他在性教育中做得贡献，在颁奖典礼上，卡维颁给了他一束避孕套包裹的香蕉，观众发出了一阵惊呼，但沃萨特理解这个玩笑——香蕉通常是用来展示避孕套如何工作的水果。
而他这漫长职业里最至高无上的荣誉，应该是他的「咨询性学专家」这个专栏。
「我知道这个领域里的很多专家每天拿到这份报纸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翻到他的专栏。」戴尔维说，「有时候内容看上去可能会有些轻浮，但他的魅力和幽默嘲讽正是告诉人们不要把问题看得太严重。」
「我还能自食其力。」沃萨特说，「也许我还能继续做这件事情，长一些，再长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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