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了一些烟台和胶东地区音乐类史料,深深感觉烟台也保存了很悠久的音乐化石,等待着有心人的发掘。把几个想法记录一下,不一定成熟,只是思路。
一、双管与九孔管
胶东地区的道教音乐历史悠久,据《道臧·混元圣记》载,可上溯至北魏。
烟台一些村、庙保存着古老的乐器和工尺谱手抄本。
例如烟台阳主庙道人朱相坤(其祖父、父亲都为该庙道人)善吹管子,并于1948年时,将技艺传授给现管子演奏者杨懋铎。1986年为全省普查时,杨懋铎是山东省唯一一位能演奏同宫成套连缀大曲的人,是名副其实的全真道教音乐省级传承人。
杨懋铎在吹奏管子。(邢建国摄)
胶东道教音乐常用“四大调”,分别为:上字调、乙字调、勾凡调、靠凡调。
关于工尺谱及谱字的含义,我以前写过文章,这里不再赘述。想了解的可以搜我以前写的《谈谈工尺谱》。
我想在这里说的、胶东道乐最特别的一点,是四大调中的“勾凡调”。分两部分来说:
第一,不知大家注意到没有,上图杨懋铎老人吹奏的是两根管子连在一起的乐器,被称为“双管”。双管在中国历史非常悠久,最早见于东汉郑玄为《周礼》所作的注释:“管如篴而小,并两而吹之,今大予乐官有焉。”我在做田野调查时,亲见北京民间艺人演奏双管,也听说河北曾有老艺人能奏双管。
第二,胶东道乐所用管子为九孔管。了解中国传统音乐、民族音乐的人都知道,现在哪怕保存着一些古乐的大部分农村地区,所用的管子也多是八孔管了。
根据宋代《太平御览》记载,管子这种乐器起源于龟兹国。传入中原后被称为筚篥。根据北宋陈旸《乐书》中记载,管子原有九孔:
孔的分布是前面7个:五、凡、工、尺、上、乙、四。
后面2个:六、勾。
据《明会典》载,明代九孔管依然在宫廷雅乐中使用。
到了清代,据《五礼通考》载,管子分为大、小两种,大管依然是九孔,小管变为了八孔。少的那一个孔,就是背面的“勾”。
管子由九孔变为八孔,不止少了一个乐音这么简单。这个乐音可以通过“以上代勾”来完成演奏,但乐器变化引起了音阶体系和转调方式的变化,这才是真正深远的影响。这是音乐学的专业范畴,我就不在这个科普号里多说了。
胶东道乐因为保存了九孔管,所以才能保存因存在“勾”音而成立的调式“勾凡调”:
“勾”是升高半音的意思;
“勾凡”就是升高原凡音半音。
勾凡调是以角音来命名的调式,即角音为勾凡,所以它的宫音就在“尺”上。因此如果以宫音来命名的话,就是尺字调。换句话说,勾凡调与尺字调是同宫系统下的两种不同的调式音阶。
胶东道乐保存着古老的乐器和调式音阶,“四大调”中的“上字调”与西安鼓乐等地保存的工尺谱中“上字调”的用法一致。曲牌中有许多与《大明御制玄教乐章》一致(具体参见艺研院徐倩的研究)。这显示出中国古代音乐,曾通过某种方式实现了上下贯通的一致性。
烟台的九孔管
二、芝罘咯鞭与蓬莱烧纸调
不止道教音乐,我在了解烟台地区其它非遗音乐的时候,也常有这种感觉。
例如芝罘咯鞭(磕鞭)。传说是清乾隆年间,有一位京城艺人路过此地,没了盘缠,便与当地“耍会”会首协商,以传艺的方式换取回京盘缠,于是留下了盛行于北京民间及宫廷的民间艺术表演“走会”中的“霸王鞭”、“四大景”等。在烟台当地逐渐形成了具有地域风格的“芝罘咯鞭”。
实际上,这种以“鞭”为主要道具,集舞蹈、音乐、戏剧与一身的表演形式遍布全国各地:在北京和山西叫“霸王鞭”,烟台叫“咯鞭”,福建叫“钱棍”,云南叫“打花棍”。等等。
烟台芝罘大疃村咯鞭(磕鞭)表演。
北京“霸王鞭”
重庆高观镇“钱棍”舞
河北、山西等地的花棍秧歌
故宫博物院藏“霸王鞭”。
故宫官网对该词条解释为:霸王鞭又名“金钱棍”、“花棍”,在约1米的竹棍内,间隔距离镶以铜钱,并以彩绸条、彩线作两端装饰。玩耍时可单打,也可双根对打,棍上各枚铜钱因磕击而发出阵阵响声。
蓬莱地区的“烧纸调”,是在祭祀、驱邪祈福的过程中所使用的套曲,它依附在民间祭祀的“烧纸”活动中,因此得名。
“烧纸调”老艺人照片
一方面,“烧纸调”与东北跳大神所用“烧香调”颇有渊源。也融合了胶东道乐的演唱形式(一人领唱、多人齐唱)和伴奏方式(唱时只用单皮鼓伴奏)。
另一方面,根据《高密县志》、《蓬莱县志》等文献的记载,“烧纸调”的祭祀仪式与当时“朝廷颁布”的官方仪式多有相似,例如官方迎神、初献、亚献、谢神、送神等仪程,与蓬莱烧纸调的仪程多有相似。
不论管子、咯鞭(磕鞭)还是烧纸调,都呈现出中央与地方的某些一致性和传承性。
我自己有个模糊的想法:就像项阳老师曾在山西乐户研究中发现中国古代曾存在中央、地方乐户的轮值轮训制度一样,也许烟台这些与中央及各地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音乐项目,也是古代某种自上而下的制度造成的产物。
听说蓬莱的一些农村里还有鼓乐班和吹鼓手,会吹大杆号等乐器,希望有机会能去实地考察一下。我觉得烟台地区的这方面很值得挖掘,认真去做的话,也许成果不止一篇硕士、乃至博士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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