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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榕作为一个从剑门山区走出去的读书人,作为一名科举的佼佼者,一个宦海沉浮的大吏,其一生跌宕起伏,命途多舛。然秉持“修齐治平”的儒家信条,正道直行,上下求索而九死不悔的精神,彪炳千秋,为今世的读书人读书治学树立了很好的榜样。

李榕晚年,生活渐趋困厄。时穷节现,千古而然。笔者试图对其罢官还乡直至去世的遭际与困惑,挣扎与坚守的过程,作点简单地梳理,对他晚年的思想变化发展脉络作一个粗浅的分析,以就教于同仁。

李榕实力(李榕晚年的困惑与思想变化)(1)

一、“袜材衬托”与“砚田萧索”

李榕在五十岁盛年遭诬陷罢免。这对他是一个巨大的打击。罢官将其逐出了政治舞台之中心,拆掉了他忠君济世的平台。他内心是极其痛苦的。为此,他一度心灰意冷,有了遁入空门的念头。有以下两诗为证:

罢官去长沙将归蜀

天半孤鸿意渺然,池潢空自引鸣弦。

啜醨浑欲忘醒醉,堕甑何须问毁全。

负郭好寻三亩宅,看山不费一文钱。

射工飓母吟怀苦,总付南华内外篇。

郭荺仙前辈招饮上林寺,醉著西枝僧鞋归寓,时余罢官将归蜀也

一领朝衫落叶轻,偶依禅榻证前盟。

脱靴无意陵骠骑,著屐犹思挈阮生。

大有袜材供衬贴,便随衲子作逢迎。

未应踏入空门去,会向孤峰绝壁行。

这两首诗都是将要离开长沙时所作。初遭罢黜,内心痛苦愤懑。天半孤鸿,渺然孤飞,大野茫茫,无所依归。池潢菰米,但机张弦鸣,危机四伏。哺糟啜醨,忘了醒醉,纯自欺之语,说说可以,他李榕怎么可能做得到呢?甑堕地而何必问毁还是全?负郭看山,读《庄子》,从此与世无涉,自得其乐。显然第一首后四句是自我安慰之词。

第二首是湘军元老郭嵩焘于上林寺设宴钱别的席上所作。上林寺这个地方,又是知己相别,遂借酒浇愁。一领朝衫,轻如落叶,谁让自己“陵骠骑”(暗示罢官因得罪了李鸿章),但禅榻之侧,似乎是人间可以安卧的地方。“大有袜才供衬贴”是一个典故。苏轼作杭州太守时,政通人和,垂拱而治。不断有人以丝帛为酬向苏学士求字画。苏轼有求必应。戏称那些丝帛为“袜材”。后世遂以其代指诗画文章的润笔之资。李榕自负其才足以养家糊口。在其余闲睱,则与老道高僧交游,听松涛于万仞,悟玄言于僧房。虽未能踏入空门,而有空色色空之至乐。

这种设想当然是很好的。可实现的条件却以一定的经济为基础。清代一直实行低薪制。“官俸之薄,亘古未有”(何德刚《客座偶谈》)。康熙中期,一个七品知县,年俸银45两,四品知府155两,总督从一品188两。(王戎生《清代全史》第三卷36页)。这种低俸,与清初入不敷出的财政状况有关。因此,清官只好淡食素衣,即便如此,还要家中贴补。应该说,这样的清官,除了有人偶一为之外,多数人无法效仿。这种低俸,到了太平天国之后,仍无实质性改变。如同治年间,以山东济南府为例,知府俸银105两,养廉银4000两,各种扣减之后,实得俸银51两,养廉银2658两。林鸿年(1804—1886),状元出身,外放知府,升至云南巡抚。罢官而归,仅有节余三千两。其时年事已高,谓年用300,可分作十年之用,可以就木了。谁知老而不死,钱已用尽,不得不于福建正谊书院作山长,以度时日。(见周育民《晚清财政与社会变迁》468页),这种刻薄寡恩,让清官晚年日子很不好过。李榕晚年,正是遭遇的是这个问题。

李榕罢免回乡之初,家庭成员还是很多,从其信札中可以知是“八十余口”。这当然包括兄弟没分家,后儿孙满堂,侄子侄孙以及少量佣人。他在下寺河马沟有田应在百亩以上,在《今年吾家插秧者百人,喜赋其事》中有“百亩山田不食租”之语。百亩之田,以年产六百斤计算(这个估计还略高),除去成本,只够一家人食用。一遇水旱,则靠买粮。其余花费,一年在600两左右。而其在剑州江油兼山、匡山、登龙三书院之报酬,年收入约为九十万钱。以1880年左右银钱比,为1:1700左右,折合现银恰好600两上下。在无病无灾的状况之下,是可以支撑的。但后来水旱频生,又东游苏杭,路上又发生了儿子李颋于武昌与人斗殴并携银400两出走事,家中遂举债。待其从杭州回乡,举债已一千余两。家中景况江河日下。虽分家,但在1885年,其家人口仍然有60余人(不包括佣人)。加之物价上涨,其经济更是雪上加霜。到生命的最后几年,老病体衰的他仍然是一家人精神和经济的顶梁柱。

李榕对后辈的教育是上心的。但是,他的三个儿子在学习的黄金期间,李榕在戎马疆场报效君国,对儿子的教育鞭长莫及,这导致了几个儿子学业在一定程度上的荒疏。(这个问题后边还要论及)但李榕对儿子的希望是很大的。他的《示儿》一诗就直接表达了这种期待:

莫讶达官少橐钱,吾家两世砚为田。

汝曹况有森森骨,他日应无葛帔怜。

诗一开始就直言“莫讶”,不难想见,儿子们对这个当过布政使大官的父亲肯定是“讶”过了,埋怨过了。可面对儿子们的责难,李榕以“两世砚为田”答之。其父至他,两代以科名胜出,他仍然希望儿孙们秉承耕读传家的祖训。可是,科举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一个四亿多人口的国家,三年一考,取举人不过1300余人,进士267人为定数(加恩科,优奖,最多一年是334人),这么一个比例,确实也怨不了儿子。而李榕到晚年,仍然坚持让儿子苦读往这条路上硬挤,没有从工商的角度另寻出路,不能不说是父子矛盾的重要原因之一。如今,砚田萧索,收成无望,家中境况日渐凄凉,这种压力也只能压在他一人头上。这是他不断向旧友求援,并东游苏杭,希冀“寒灰再热”的原因。

从以上分析我们看出,李榕的治家,走的仍是儒家“修齐治平”的老路子。但是他忽略了这四个字,除“修”是纯个人努力之外,后三个字的社会时代性就太强了。古人的“齐家”,是指士大夫之家,动辄方圆几百里上千里,楚之大,不过三户,比现今的市大多了。让这么大范围的家能“齐”,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不用说国和天下了。再说,行政有一个天时地利人和诸多因素,不是一个人努力可以决定的事。这个链条中哪一环断了,这个宠大的人生理想就立刻化为泡影。那么,这些科举的失败者,如放不下架子去务农经商,结局就是成为范进孔乙己。当然,这有一个时代发展的问题。但李榕去世后十五年,科举即被废止。在川北清江畔落后闭塞的河马沟,一个家庭在发展中遇到了难题,这是中国旧式家庭演变的常态。作为今天的教育者,不可不清楚个中缘由。

李榕实力(李榕晚年的困惑与思想变化)(2)

二、“寒灰再热”与“滩头独立”

李榕自负其才,虽盛年遭罢免,可其师曾国藩曾写信安慰他:“市虎成于三人,知已无可挽救矣;宦途升沉得失之故,皆冥冥中别有主持,古来贤哲不得自由,阁下胸怀洒落,饱闻鄙人运气之说,想能泰然自适,不复以一时毁誉撄其伟抱,惟径情直行,不恤人言,虽贤者独立不戄之高致,而古人亦往往以此取败。阁下还山以后,恐岫云仍当复出,尚祈求乡校之舆评,借人言以自惕。以独立者蕴于中,以委蛇者形诸外,于立身涉世之道更为完密。”

这封信中说对李榕之厄,曾国藩已无能为力。其实李榕似乎于愤激之时没参透这话语的言外之意。李榕罢官,固然有得罪湘中大户的原因。但朝廷为什么就不明辨是非,就以诬告为据来“查办”?而且派李鸿章这个与李榕有过节的人来查办?其实,曾国藩与李鸿章就是两类人,曾作为儒家的代表人物之一,“忠君”是其道德核心。他本可以像历史上的司马氏、刘裕、赵匡胤等去搞“禅代”,但他却是千方百计自我收敛,自剪羽翼,以求消除朝廷之疑忌。而朝廷就坡下驴,扶植淮军以打压湘军重臣。功狗知趣,可以不烹,但须逐出庭院。朝廷借湘中大户的诬告趋势打压曾国藩旧部亲信之李榕,所以李榕在劫难逃。这句话曾无法道明。

问题是信中,曾在作了一些立身处世规劝告诫之后,加了一句“恐岫云仍当复出”,给了李榕以希望,让他对形势产生了严重误判,以为朝廷是暂时灭一灭他的威风,待些日子又当重新任用。这个虚拟的幻影从此跟随李榕了十五六年,挥之不去。

前面我们已分析了李榕的晚年家景。这种窘迫又一次次让他把重振家业的希望寄托在“岫云复出”四个字上。在他的信札中,“热灰再热”多次出现。而仅仅是希望而已。真正付之于行动是光绪已卯(1879)年,他已六十岁。应友人浙江巡抚梅小岩之邀,赴杭州之行。

梅小岩是同光时期杰出的政治家,其博闻强识,锐意进取,且又是至交,李榕其时正因家乡发生了灾害,家中境况凄凉,遂决意前往。同行时带上了儿子李颖、李颋和门人劼生。这个安排显然是有了长期打算。借朋友引荐提携,重新步入官场。再不济,当幕僚,让儿子交游士林,也是好事。

容易忽略的是,此行路费在800—1000两现银左右。这笔接近他一家一年半支出的费用,不可能全是积蓄,而一部分应是举债。那么,这次杭州之行更像是一个下了大注的赌博。

李榕此行,也遭到朋友的质疑和规劝。如范孝舆在苏州写信给他,认为李榕杭州之行乃竭力求官之举,认为“曾任大员,不仕亦贵,必欲竭力以求,难免外人窃笑”。不然,乡里“无端清议,有玷令名”。并指出修志不是长久之计,一两年又得返乡,往来耗费,得不偿失。

面对这种劝告,李榕大为光火。回信作了长篇剖白,信中说:“去年舍下田禾为青虫食尽,老幼四十余口,雇工二十余人,买粮而食,为田家莫大之忧。此间节缩薪水,岁可接济三四百金,舍西江浥注而归去,受涸辙之困耶?”结尾还批评范考舆沾染了蜀人“以耳为目”的习气。

能写这样话的人,当是挚友,从后来李榕修杭州志的艰难尴尬状况,不得不返乡,从而又使债务加重的情况看,范氏的话是有道理的。只不过“有玷令名”四个字太重,超过了接受限度。这种进退维谷的境况,是中国古代正派官员必然的结局。

这次行程一开始就不顺。首先是在荆州受到了同年荆州知府倪豹岑热情款待。他本想到长沙,因张菊俪夫人父母俱在,十年不见,当应探望。但湘中宿敌闻迅,即声称将齐集城陵矶阻李榕所乘轮船入湘。于是他再次踏上三湘大地的愿望就此落空。此后,直到生命终点,再没回到长沙。

到了武汉,发生了一件意外事件。即小儿子李颋上武昌喝酒,与人斗殴。门人温竹虚怕李榕生气,当晚没有告知李榕。结果李颋当夜拿走盘费钱400两出走,不知去向。儿子顽劣不才,对李榕打击颇大,也无可奈何。只得顺流东下,到了南京,受到了江苏巡抚,李鸿章之兄李翰章热情款待。宾主觥筹交错,诗酒唱和,李榕作诗曰:

芳草晴川兴味穷,更寻白下问垂虹。

欣逢开府三更日,肯借腾王一路风。

骨硬久惭黄阁相,眼青重见黑头公。

衙参礼数容宽假,中圣居然一醉同。

首三句言自己从武汉来到了南京,南京有垂虹桥。三四句表面说自己一路顺风,得以在月夜与李巡抚畅饮。但只要知“滕王一路风”之典,就知其话中有话了。相传当年王勃省亲,在马当,忽一夜风起,轻帆一夜自马当达南昌城下,得以参加滕王阁诗酒雅会,留下了名传千古的《滕王阁序》。黄阁相,自指李鸿章无疑,自己因“骨”硬,得罪了他,“久惭”,已有致歉之意。他们在席间亲密无间,也不再乎宾主礼数了。那么李榕通过李翰章向李鸿章示好,希后者能不计前嫌。人在窘途,身非得已,读此诗真让人感慨。

李榕到杭州之后,不到两个月,梅小岩巡抚即内召回京(梅不久就因处理陕西镇平王云五案而遭革职,转眼即和李榕一样了),他即失去依傍,而杭州友人同情其处境,遂推荐其修杭州志。估计将三年。且李颖,门人劼生均参与编撰,均受月百金之俸。这个待遇也不错了,可得自己租房,自办伙食,所余已不多。他之所以不立即回蜀有两个原因,一是没了路费,二是夫人张菊俪已在来杭州途中。以当时通讯状况,他除了在杭州等之外毫无办法联系。

后来夫人已来了,编志也开始了,但编志人员庞杂,吃俸不干事的达八人之多。这是编志未竟即还蜀的原因。归途路费虽多方筹借,仍然不足,致使返回途中,行至南郑即盘缠已尽,幸倪豹岑以快马送银一百二十两,差点回不了家。

李榕自己承认,此行“自顾精力未衰,有炫玉求售之意”。可两年半之中,旅途费去了近一年时间,滞留杭州只有一年半。虽友人接济,仍然凄凉,备尝艰辛。租住的房子月租十二千,房子“木质单薄,缝笋疏漏,门又向西,夏日冬风罅隙皆入”。但因价廉,一家人勉强可以栖身。在杭州作(者)诗文中,有两事当提。

一是《小雨寒甚,乞酒敏斋家,遽遗大瓮,狂喜引满,不自知其颓然也。晨起大雪,用东坡与过迈诸子侄韵示颖儿》。诗题很长,说小雨奇寒,想喝酒了,就向朋友应敏斋求助,应敏斋给了一大瓮酒,并招待其对饮,狂喜之中,不觉醉了。第二天晨起,下了大雨,于是借苏轼与其子苏迈及子侄唱和的诗韵写了这首诗给李颖。为了了解李榕的思想情感,不妨全文引出:

昨宵乞酒意飞动,醉倒不觉布衾重。

清晨开门白无际,玉屑银沙叠相送。

瓶粟久困栗里陶,井李不饱於陵仲。

料钱失却二千石,寒齑苦守三百瓫。

每于宽绰受局促,转因窒碍求空洞。

遥怜赛北兵未解,且喜江南麦已种。

列筵虽无二豪侍,应门尚有五尺从。

砚田丰岁亦无几,邻灶余热宁足共。

汝曹慎勿芒角露,老子犹思轮囷用。

何年颈系贺兰王,举家再入邯郸梦。

有必要对诗中之典故作点解释。“瓶粟久困栗里陶”,陶渊明住彭泽栗里村。在《归去来辞》中说:“幼稚盈室,瓶无储粟,生生所资,未见其术”。“井李”句,言战国时於陵仲子,家贫,其“穷不苟求,不义之食不食”,遇到了荒年,饿病不能走,爬到井台下捡拾虫叮过的李子。此两人均是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典型。李榕有以此类比之意。应敏斋原作过知府,现今为杭州大商人,又是一个义士,曾向江南水灾捐款达十万两白银之巨。“二千石”,西汉以粮价计薪俸,太守为“二千石”。“轮囷”即硕大,“轮囷用”即大用。

这首诗开篇写向友人乞酒,受厚赠,喜极就喝醉了,第二天一早开门即见漫天大雪。然后想到自己久受穷困,是因丢了官,于是乃“寒齑苦守”(喻生活清苦),但每于情况略好一点时就马上遇到困难(暗示因梅小岩内召使自己失去依傍),但却在艰难困苦之际仍存幻想。江南种麦,言局势已平定。而塞北兵戈未息。此言当时新疆正平叛,战事犹酣。自己虽未能如富豪,但家里还是有僮仆的。写到这里,应说都是平静的叙述。而下面则波澜顿起,和儿子说起知心话了。“砚田丰岁”,几人能够?邻灶虽热,却不是长久之计,谁能靠朋友接济过一辈子呢?“慎勿锋芒毕露”是一个硬汉子对儿子的告诫。因儿子还太弱小,没有露芒角的本钱。连你老子这大年龄了,还想寒灰再热,你哪有道理不意气风发,待他年驰骋沙场,为国立功,那么一家人就会好梦成真。

诗解读到此,我们会疑惑:这还是当年那个铁骨铮铮的李榕吗?向知己要点酒,就会有那么强烈的耻辱感吗?要儿子今后学会“以委蛇者形诸于外”,那么遇到绕不过去的两难时刻咋办?知子莫如父,自己的儿子可不可能蟾宫折桂,或沙场点兵,颈系贺兰王,当父亲的还能不知道?但我们理解一个父亲教子的苦衷。父亲可以英勇,而儿子还应生活,我们不能苛求。

另一首是《谢黼堂惠鰣鱼》。鰣鱼为长江特产,肉质鲜美,可价格昂贵。“一尾入市金一提,阮囊未探心先降”。囊中羞涩,只能望之兴叹。谢黼堂善解人意,赠了一条大鲥鱼,于是怕隔夜失鲜,遂连夜烹食。然后又是大醉,叹一饱已不易得,望着月移西窗,风摇园竹,久不成眠。这首诗虽故作洒脱,然读之令人感慨。晚清士人生活及心态,逼真地呈现于笔端,让我们可以更直观,更贴近地回望那个时代。

这似乎是一个为生活所困的普通文人了。

但“信天翁滩头独立,不与渔鹰同飞走”。一个真正的儒者,还是“仁以为已任”,贫而不贱,困而自守。真正的儒者绝不会为蜗角微名蝇头小利放弃真理。“以独立者蕴于其中”“内方外圆”永远会是两难,如果一个人在内心认可真理,而永远“蕴”于心中,于言行无分毫表露,那么这种操守与修养是不是可以肯定呢?

其实李榕中止修志返乡,乃是从李瀚章处知道了李鸿章开出的复出价码太高,低个头,认个错。朋友倪豹岑也写信明告其京中有人阻止李榕复出。李榕回信道:“前复书示及京师合肥诸公(李鸿章合肥人)谈鄙人治世之精,持己之介,均无异议。总谓刚直太过,稍形偏执云云……试问,刚直偏执所败者何事?正是兀傲自喜,不肯低头向人实证耳”。愤激之余,归心遂决。于光绪辛已(1881)正月初八,于杭州武林解缆启程。

于是,李榕再次与官场失之交臂。他只需一低头,则立即高官厚禄。而他却决绝而去,将小船驶入了烟波浩渺的大江。从此,他注定要再忍受九年贫穷与困顿。我们应为其惋惜呢?还是为其庆幸呢?

李榕实力(李榕晚年的困惑与思想变化)(3)

三、“乡邦直道”与“老怀自遣”

李榕东游归家时,思想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仍受邀执掌三院。这一方面是迫于生计,另一方面是因其人品学识确为一方之仰。

李榕一生饱学,对儒家仁政思想是心领之躬行之。儒教是一把大尺子。他正是拿了这把大尺子去丈量山川大地,官品人心。

首先,在与正派有为的地方官交往的过程中,没有再一味鼓励,而是在鼓励之中多加了提醒。

李榕与剑州知州李星阶的交往颇多。李星阶生卒年已不详,同光年间曾任剑州知州。自李榕罢官后,这位知县曾亲自登门拜访,并首聘李榕作兼山书院山长。两人过从甚密,李榕曾写诗称赞:

与李星阶刺史

宾主将三月,与君非俗酬。

论文朝抵暮,赏雨夏兼秋。

衙鼓穿花寂,田歌绕郭稠。

公堂何所羡,吏皀瘦如猴。

诗中,“非俗酬”三字是中心。为啥,可以和之一起赏雨论文。“衙鼓寂”,公堂无事,政通人和之状。“田歌绕郭”,和平吉祥。所羡者何事?乃公家吏皀皆瘦。吏皀瘦,县知州自无独肥之术,更无独肥之理。这是仁人君子志趣相投的倾心交谊。

那么一个末世地方官,在世道浇漓,无官不贪的官场上能否独善其身,作一只显眼的白乌鸦呢?众人皆浊,独清者一定会进退维谷;众人皆醉,独醒者一定会险象环生。清官应具有更高的智慧去处理。在《山居杂咏》之中,他给了李星阶这样的忠告:

刺史官衙欲种蔬,清贫丰趋似陶庐。

而今腰笏春林密,转恐渊明礼法疏。

前二句是赞扬李星阶官衙清静,其清贫可比陶渊明。官衙太热闹了,那是酷吏墨吏的特征。第三句一转,提醒这位清高雅致的官员:剑门可是西南之咽喉。“腰笏者”(官员)过往,密如春林,如效陶渊明那样“不为五斗米折腰向乡里小儿”,恐怕会于礼节有失,如今,过往神仙,哪一个是可以得罪的?这时,从年青时的清高自许,到老年的审慎有了转变。

其次,是仗义直言,绝不避个人利害得失。很多官员告老还乡之后,往往就诗酒流连,登山临水,醉赏烟霞,不再关心民间疾苦,从而丧失了一个士大夫弥足珍贵的家国情怀。

李榕不是这样,他像热爱自己的亲人一样爱这块多灾多难的土地。他继承了杜甫的精神,那就是宁苦身以乐天下,无论穷达均要兼善天下,现仅举一例:

剑州有一种“查牌”差役。这种“查牌”是县衙颁发给公差人员的“证件”。历来官府疏于管理查验,致使“查牌”得以滥发。这些人或三五人,七八人,四散于乡。乡民只知他们有“查牌”,但并不清楚他们查什么。这些人所到之处,横索酒食,敲榨勒索商贩和略微富有点的乡民。当时,从广元贩运硫磺到中坝花炮厂的商船屡次遭其勒索,几无利润可言,清江水路为了阻绝“查牌”还闯入下寺一酒坊,殴打主人,并强令其停产。这些酒厂老板找到李榕,向其诉苦道:煮酒犯了什么法?我辈以此为业,怎么能说禁就禁?李榕立即给剑州知州杨子赓写信,要求杨知州彻查此事。信末,感叹道:“天下衙门如此,又何恨乎洪秀全?”

这后一句,是他认识的一种飞跃。他已承认了“官逼民反”这一残酷的道理。而他当初,却是在鄂赣皖浙苏鲁一带作战达八年之久。行伍匆匆,来不及对战争的深层原因作理性思考。而今以“放废”之身而为民请命,是因为和政界拉开了距离,从激流中心上到了岸上,有了冷静观察的可能。那么认识升华当在情理之中。

再次,对乡村教育,李榕投入了巨大的热情。他所在的书院,可以说是科举预备学校。但李榕总是将儒家的道德诉求和道义担当放在首位。他对“趋媚富贵,厌弃贫贱”的世风痛加挞伐。深情告诫学生:“富贵如过眼空花,薄有功德,在人乃不虚生一世。”这种思想,在封建社会中,难能可贵。

李榕实力(李榕晚年的困惑与思想变化)(4)

四、“浮云世事”与“高天四顾”

李榕晚年,困厄于生计,加之身体渐衰,精力逐渐不济。川北闭塞,消息不灵。他曾多次写信向曾劼刚索求邸报。可见,他虽身处川北,仍心系天下。自中法战争以后,洋务运动兴起,国内有识之士变法图强呼声日渐高涨。这些不可能不影响李榕。虽世事白云苍狗,但他仍然独立苍茫,高天四顾,对人生,对祖国命运作了严肃思考。

首先是对斥逐人才,不修战伐的最高当局作了严厉批评。这在其诗《九日,登鹤鸣山重阳亭,乡父老子弟会者三十一人,是夕为菊俪内子初度》中有充分体现。全诗如下:

我生麋鹿性不改,西下泯江东入海。

三年不见故乡山,白云红树依然在。

旧时父老重携手,问我禹穴犹在否。

走马曾看钱塘潮,放船常系苏堤柳。

去年此日吴山颠,左江右湖襟怀间。

今年重阳亭子上,天高四顾空茫然。

儿童笑指山花开,劝我苦硬茅柴醅。

有客忽谈海国事,轩起大波惊风雷。

为言至尊爱黔首,燕冀已罢黄金台。

不修战伐申约束,坐弭蛇豕无喧豗。

君家多打数担麦,我田秋米长腰白。

妻儿果腹更何求,佳节不饮如拘囚。

四座闻言各心醉,醺然直到斜阳坠。

忽忆闺中笑语温,辉辉红烛摇黄昏。

相隔百里犹河汉,遥捧黄花寿一尊。

这首古凤是其代表作之一,其文思汪洋恣肆,如浪打潮回。其情感深沉而蕴籍,又如风过莽原。

诗一开始回顾了自己东游吴会三年生活,而回到故土,山花红树,倍感亲切。站在重阳亭上,顿感天地苍茫。而乡酒苦硬,也开怀畅饮。然有客人忽谈起了“海国事”,于是席间顿起狂飙。客谈了几个话题:罢黄金台,不修战伐,一味以条约(城下之盟)来讨好列强。这条条均是军国大计,难怪席上不平静了。中法战争福建水师全军覆没,镇南关老将冯子材虽宝刀不老,战绩辉煌,仍签下了屈辱的条约,落得个不败而败。谁说起来都会是一腔怒火。昔日燕昭王筑台千金求士,剧辛、乐毅、郭隗等人被重用,燕国一时国力强盛。可如今,黄金台不在了,而国势阽危,“蛇豕”是可“坐弭”的吗?从鹤鸣山引颈眺望,只见群山万叠,远天苍茫。这是一种既放不下,又无可奈何的情感。既然远天风云变幻,坐在这小山头上的人只能叹息掩涕。那么,说说眼前呗,多打几担麦子,多收风箩水稻,妻儿可以温饱,更复何求!而忽然记起此日正是夫人张菊俪生日,然百里俨然河汉之隔,只能举黄花遥向北一拜。从这首诗中,我们看到了一个伏枥老骥的千里之志。封建官场几千年的精英淘汰,一旦把哪个精英一棍打下马来,就再难复出。衰微的大清帝国气数已尽,骄傲颟顸的满洲政权,没有再给李榕机会的可能了。

其次,对洋务及教案有了新认识。

洋务运动开启于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初,其宗旨是“师夷之长技以制夷”,是有识之士寻求自强自救之道。此为务实之举,是中国近代工业化之开端。虽因封建官僚家长制管理,百弊丛生,可毕竟是一项前无古人的全新事业。

李榕虽出身于传统科举,但对西方科技,一直是敏感的,欢迎的。在杭州,他亲眼看到梅小岩聘请西洋传教士用“西法取西湖水入秋闱饷士”,这是杭州历史上第一次用抽水机抽水供城市,是中国继上海之后第二个用自来水的城市。比起以前挑水,便宜了若干倍。诗中结尾两句是这样写的:

看取鼎足苏白堤,为君再续循良传。

他认为这个自来水工程,当与西湖上的苏堤白堤相提并论,鼎足而三。而梅小岩单凭这一项之功绩,也可以入循良传而名垂青史。

李榕之世,是中国教案频发之季。对教案的研究和认识,受民族主义和意识形态的影响,至今仍半遮半掩。应该说,绝大多数传教士是秉承基督教之救世理念来华传教的。这些传教士大多是具有牺牲精神,他们也都身怀现代科技知识,是各学科的尖端学者。他们发展教民,建教堂的同时,也办西学,建医院。给古老的中华大地带来了现代科技和文化。这当然和传统的儒家天命思想有矛盾,被士大夫视为“奇技淫巧”。西医更是与中医,巫医发生了严重冲突。更可悲者,自鸦片战争之后,列强坚船利炮,让中国人倍受屈辱。恨屋及乌,把传教士视作侵略者的“先头部队”,视作“探子”就不奇怪了。加之传教士对中国民情不熟悉,不分良莠,盲目发展教民,导致一些地方流氓无赖借洋教自重,横行乡里,这自然激起民愤。那么,发生教案就不奇怪了。山东冠县梨园屯教案就是这种典型教案之一。

这种盲目排外玉石俱焚的教案,对中国现代化的负面作用是巨大的。而地方官乃至朝廷,在教案酝酿之初或爆发之始,往往觉得民情可用,或煽情鼓动或暗中支持或隔岸观火,以博得当地舆情之拥护,待酿成大故,外国借武力施压时,朝廷和地方官又马上变脸,出来镇压,以消弭祸端。

李榕对这类行动是非常反感的。他凭直觉,感到这类“打洋教”的行动可疑。他在杭州时,正值山东河北教案频发之时。他发现了一个现象:即每当教案一发,外国(当事国)并不派兵前往案发地报复,而是直接把军舰开到大沽口向北京施压。这显然是不想诉诸武力,而寻求以外交方式解决争端。而对上海,列强从来没有把其作为进攻目标。如果从军事的角度,打击上海就打了大清帝国的“七寸”。那么绕开上海,这让人看到了列强的另一层企图。列强不远万里,来了不是只为显威风,他们是要中国这块市场。既然这样,何不因执利导,灵活应对呢?

晚年,四川也成了教案高发地。四川教案,波击面广,几次都酝酿成小规模民变,遭受重创的又是成渝地区这些川中经济命脉之地。李榕更是忧心忡忡。他的老师曾国藩,他的亦师亦友的湘军元老郭嵩焘,一个因教案被气死,一个被国人骂为洋奴。不难想见,作为曾国藩与郭嵩焘的崇拜者,李榕对教案的认识当与愚昧的时人不同。这在他晚年的诗《丙戍八月,重游匡山,奉酬蒋少穆太守》中有明确的体现。诗写于光绪丙戍(1886年)八月,江油知府蒋少穆和匡山书院的学生陪李榕重游匡山。蒋少穆对李榕执弟子礼,于其轿后步从。李榕感慨万千:

十年不到旧游处,青山未老人已翁。

浮云世事安足道,山深林密犹瘖聋。

昨闻巴渝华夷哄,白梃林立喧万众。

层楼邃阁付一炬,颠倒天吴及紫凤。

星火不扑燎原何?贻祸堪为庙堂痛。

天下扰扰蜀岌岌,即今哪有武陵洞。

“华夷哄”,指教案,他没有直接论及是非,因自己地处深山密林中,犹如聋哑人,对案发的具体原因不清楚,以道听途说即大发议论,不是一个学者的姿态。但大烧大抢,危及国家之根本,如不加约束,星火将呈燎原之势,对国家和百姓都是灾难。志士仁人,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只有彻底绝望了,才会去寻求桃花源。可天下扰攘,谁能真能寻得置身世外的武陵洞!诗中,一个行将辞别的老人的拳拳爱国忧民之心,让人为之慨叹。

李榕实力(李榕晚年的困惑与思想变化)(5)

五、“衰运人扶”,崇丽殷嘱。

不得不再次说到李榕晚年之家境。

随着李榕年纪渐大,身体逐渐衰弱,精力不济,三个儿子学业无成,李颋又染赌毒恶习,家中境况,日渐凄凉。三院山长之职,成了家中收入的依恃。而李榕已厌于每日批改学子们的“时文”了。这种压力之下,仍时生“寒灰再热”之念。1887年,69岁的他仍写信给曾劼刚:

“……舍下老稚合男妇、雇人,食口常在七十外,农忙时且逾百口。综计馆舍,岁入九十万钱。节缩用之,牧竖作僮仆,子侄不舆马,妻妾躬庖厨,牵缀弥缝,差无渗漏,而岁终恒不得蓄一余钱,欠收之岁,窘状立现。所恃以为水旱无忧者,惟馆(指任三院三山长之职)耳。榕今年六十有九,朱墨涂抹,实已日厌烦碎。……迩来乡里生计萧瑟,灯火弦诵,文酒谈宴,迴异昔时……转虑一旦僵仆牖下,家无河润,耕不能聚傭,读不能延师,子侄辈材质庸下,欲其徒手无资,支拄大厦徒虚语耳。以勉焉诗礼之家,传阅二世,至不免于饥寒。……是以中夜兴叹不能自已。”

他写此信,目的是要曾劼刚清楚他的艰难状况,向“至尊”进言,以望能“岫云复出”。但从信中,可以知其辞世前家中实况。英雄末路,言逊气促。但曾劼刚与其以兄弟相称。至交可以不避卑言。不知何因,曾劼刚竟不援手于窘途之长兄者,是旧谊已尽,还是李鸿章已权倾天下,爱莫能助呢?只有天知道了。

李榕晚所患病,一为痛风,一为肺心病。前者可以通过将息疗养,而后者实为慢性老年病。以当时之医药无能为力。在致顾幼耕的信(1888年)中说:“……时方苦痰饮上泛,牵胸、背及肋三处,痛彻心髓,四十余夜不得安枕。”在这种状况之下,仍然批改学子文章,劳心苦志,逾于常人。

1889年2月,申夫终于卧病,3月,四川总督刘秉璋及四川名流邀他参加成都崇丽阁开阁典礼,因病不能成行,遂撰写了130字长联:

开阁集群英,问琴台绝调,卜肆高踪,采石狂歌,射洪感遇,古贤哲几许风流。忽揽起儋耳逐臣,哀牢戍客,乡邦直道尚依然。衰运待人扶,莫侈谈国富民殷,漫和当年俚曲;

凭栏飞逸兴,看玉垒浮云,剑门细雨,峨眉新月,峡口素秋,好江山尽归图画。更忆及草堂诗社,花市春城,壮岁旧游在否。老怀还自遣,窃愿与幽思丽藻,同分此地吟笺。

上联一开始,言开阁集群英,大声领起。在李榕眼里,哪些是蜀地千在古英雄呢?他举了千金一赋的司马相如,有冷眼观世变,借卖卜以讽喻时事的严君平,有“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李白,有“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之陈子昂,有“问君此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的逐臣苏轼,有“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的大才子杨慎。这些人都是才华横溢,特立独行的君子。在李榕眼中,他们才是历史天空中的璀璨星辰。尽管他们没有显赫的官职,得以出将入相,生前享尽荣华,死后备极哀荣。相反,他们才大而遭忌,过洁而被嫌。他们或独行于旷野,见悲风而感奋,对明月而伤怀,或踟蹰于市缠,以诗酒自娱,笑傲王侯。虽时乖命蹇,然徛丽之诗思,如虹贯日,如恒定之艳影,照亮晦暗凄凉之人生长途。大江东注,淘尽千古风流,然这些人都辉光不减。李榕出身翰林,蹑足行伍,五省转战,官至布政使,然临别感言,仰慕的不是秦皇武汉,唐宗宋祖,乃是一个又一个“不合时宜的人”,这在官本位、权力崇拜根深蒂固的中国封建社会,难能可贵!

“乡邦直道尚依然”一句,对前面作了收束,又领起下文。何为“直道”?乃儒者心目中的在上有德、在下有耻。君明臣直,万方熙宁,为何“依然”?中国封建社会几千年,王朝兴也勃焉,亡也忽焉。其得也,马背征战,哀鸿遍野,战血横流,天阴鬼哭。然承平日久,渐入骄奢,流俗演为积弊,积弊成痼疾,最后又是一场天崩地坼。然志士仁人,承传了文明血脉,薪火绵延,不绝如缕。这是对志士仁人的礼赞。

“衰运待人扶”,陡转!当时的清帝国已风雨飘摇。国内百业萧条,民不聊生。民怨沸腾,民变蜂起;外交上国门洞开,军备废弛,列强紧逼,虎视鹰瞵。一个古老的中国,已无法在兴亡治乱的老路上继续走下去了。满洲贵族愚昧蛮横,不思进取,以割地赔款换和平,以妥协退让求苟延残喘,甘心作列强的“儿皇帝”。而一帮政客和帮闲文人,却还在大唱赞歌。当时正是有人高唱“同光中兴”之时,李榕提醒大家,士大夫(今天称知识分子),莫云“侈谈”,莫去“漫和”。何为“里曲”?乡里小儿之曲,下里巴人之曲,歌功颂德之曲,媚俗媚势之曲。“亡国之音哀以思”。李榕站在时代烟云的云端上俯视苍茫大地,其发声也自然沉郁而嘹亮,其时,距甲午只剩下了五年,距清亡也只有二十一年了!

下联历数川中名胜:玉垒山的烟云,剑门之细雨,峨嵋之新月,三峡清寂的秋日。这又暗引了杜甫、李白、陆游等人的诗文及行踪。杜甫有诗“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陆游之“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李白之“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杜甫“瞿塘峡口曲江头,万里风烟接素秋。”思之令人逸兴遄飞:好一派大好江山!

“更忆及草堂诗社”又一转,忆及当年负笈锦里,锐意求学,正值少年英发,同仁于草堂建立诗社,同赏浣苑溪边之修竹,共看武侯祠之鲜花。少年意气堪拿云。大家共读奇文,共约学成报国,振兴家邦。如今转瞬时光老去,当时旧友,已多入泉台,有几人能在?这里语意双关,他更想知道的是:当年那些英气豪情,能存于诸君之身之心否?时光荏苒,陵谷变迁,薛涛墓旁枇杷无恙否?薛涛井里清水有波否?竹径树梢上,黄鹂还能清鸣宛转如当年吗?杜鹃还会不会在烟雨迷蒙的日子里夜半啼血呢?

“老怀还自遣”一句,收束全联。大好江山,真有新亭泣下之感。楼成雅会,名士云集,幽思丽藻纷呈。老夫发言迥异与众人。高岗之松涛,自别于小桥流水。铁板铜琶,定异于红牙女唱。大声镗鞳,振聋发聩。

这体现了一个赤子弥足珍贵的家国情怀。

这代表了一个诗人学者的最高艺术水准。

这是一个士大夫对这个世界认识思索的升华。

这是一个行将辞世的老人对后辈的殷殷嘱托。

卖卜君平空有寺,操琴司马已无台。

读书自是千秋事,都向名山过去来。

时光永是流逝,清江清且涟漪。一转眼,李榕辞世131年了。他死后五年,甲午战争,中国被日本东邻日本打败,签订了《马关条约》,四年,兴中会在檀香山成立。九年,戊戌变法,六君子血染菜市口。十一年,庚子国难。二十一年,清帝逊位。三十年,“五四”运动爆发,六十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九十年,三中会召开,中国改革开放,迎来了工业大发展的时代。

元祐党家犹有种,平泉草木岂无根!

百多年来,志士仁人前仆后继,为了祖国文明进步而奋斗,走过了一条艰难曲折的道路。白骨布满了原野,血肉碰钝了刀锋(鲁迅语),然无一刻气馁。今天,我们拜祭剑阁历史上的有为官员,铁骨铮铮的汉子,文思泉涌的诗人,古道岸然的师者,读其文、思其人,感激感奋之余,以之为则,重振乡邦直道,共扶世道人心,以告念先烈在天之灵。

来源∣作者∣梁义德(剑阁县教育科学研究室原教研员)

编审∣教研内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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