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密运转的电脑,安静的炉膛,明亮的房间。不经提示的话,很难想象眼前是一间火化室。这是王元元工作了16年的地方。

日本电影《入殓师》的开始,男主角去应聘“旅程助理”,被告知是去往“那个世界”的旅程。在八宝山殡仪馆,火化室的墙上也贴有这么一句话:“生命的最后驿站”。死亡,对一条生命来说是终点,对王元元和他的同事们来说,却是每天工作的开始。

火化工作并不简单”

不就是烧锅炉的吗?遗体火化工往往背负着这样的质疑。

八宝山殡仪馆火化室共有27名员工,多是80后、90后的年轻人。王元元算是名“年轻的老同志”。1978年出生的他岁数不算大,但经验丰富,近十年内,逝去的党和国家领导人、社会知名人士几乎都是由他火化,每年,经过他手火化的遗体,大约有2000-3000具。

对于外界对火化师的刻板印象,八宝山殡仪馆火化室副主任魏童说,事实上,在内行看来,这项工作挺高深。“遗体死因不同,火化时燃烧的情况也不同。火化师要注意控制风油比,炉仓温度、压力,保证不出现正压、不熄火,确保骨灰的质量和完整度。火化完成一般要耗时1-1.5小时,分8个阶段,这期间要时时调整温度和压力,保证不出意外。以前,火化炉没有安装尾气处理设施,烟气也是通过火化技术来控制。”

火化师的培养,一般是通过师傅带徒弟的形式,一年才能出师。但出师不等于学成,一名优秀的火化师要会处置问题。比如,入尸、出灰的阶段,有时机器会发生传动故障,老火化工一眼就能看出问题在哪里。比如,炉膛压力为正压时会火焰外溢,负压太高则会导致火化时间延长,一名熟练的火化师可以保持在微负压的最佳状态。

火化的过程中会产生危险吗?王元元说,是有这种情况的。火化师在跟家属接洽的时候一般会提醒棺内不要放易燃易爆物品和化学物品,但有些家庭因过于悲伤会忽视这一点。“以前没装尾气处理装置时,曾有一具遗体内有心脏起搏器,家属忘记标注了。心脏起搏器外面是胶质,中间是金属芯片盒,内部真空,当时发生爆炸,声音非常大,浓烟一下子就出来了。出现这种情况,我们首先要防止烟气外泄,然后调整炉舱压力,保证烟气不能超标。”王元元告诉记者,火化炉炉舱温度最高能到达1300℃,事故引起炉舱正压,火焰会直接从观察口喷出来,火化室会有烧伤的危险,因此一定要佩戴护目镜。

除了保护自身安全,对火化师来说,保证骨灰的质量和完整度,才是最重要的。“如果火化过程出现故障,骨灰出不来,对我来说可能只是万分之一,对逝者家属来说却是百分之百,这是难以接受的。所以我们要通过火化技术,把这种可能降到最低。”魏童说。

殡仪馆里的悲欢

葬礼是人生的最后一段路途。赋予这项世俗规程仪式感的,正是为遗体沐浴、整容、告别的入殓师们。

解密八宝山公墓 对话八宝山入殓师(1)

八宝山殡仪馆开放日上,董子毅为参观者演示“棋如人生”——一位围棋大师的葬礼流程。千龙网记者 马文娟 摄

董子毅是八宝山殡仪馆的葬礼主持人。这项工作,不仅需要好的形象和音质,更重要的是,与悲伤的亲属进行沟通,为逝者完成最妥帖的告别礼。

刚当上主持人的时候,董子毅常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曾有一位年轻的母亲因车祸去世,女儿只有三四岁,逝者的丈夫希望能用不那么悲伤的方式来表达哀思。董子毅建议,用音频记录下女儿对妈妈的告别和思念,在葬礼上播放。告别仪式排练时,小女孩的声音一响起,董子毅的情绪先失控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最后带着哭腔主持完了葬礼。现在,董子毅在仪式前会着意克制自己的情绪,用感恩的状态陪同亲友一起送别逝者。

与死亡相关的情感,不止有悲伤,也有温情和留恋。类似的故事在殡仪馆中每天都在上演。

遗体整容师是与逝者接触最为密切的工作。他们需要为逝者更衣、整理、盖单、面部化妆,最大程度上还原生前的仪容。遇到非正常死亡,例如烧伤、高空坠落等情况,还要进行塑形。

在5年与逝者“交流”的经历中,青清女子整容班班长杨薇薇对一对老夫妻印象尤其深刻。夫妻感情极好,老先生去世后,子女怕母亲控制不住悲伤的情况,没有让她亲临现场。杨薇薇为老先生整理仪容,老伴儿让子女送来了亲手准备的衣服和被褥,附了一封留言,衣服先穿什么后穿什么写得非常详细,最后一句话是“愿老伴儿穿得舒服,盖的暖和。”“两个人这么多年,到最后感情还这么好,让我特别感动。我想,一定要好好把他送走。”杨薇薇说。

2010年5月,长安街英菲尼迪车祸拆散了一个幸福的家庭。被撞的车主一家中,父亲陈伟宁和他6岁的小女儿珠珠永远离开了人世。当时,小女儿的遗容,就是杨薇薇整理的。告别仪式时,她来到告别厅,见到了跟珠珠的双胞胎姐姐。“珠珠的脸上没有什么太大的伤,她的样子跟活着的姐姐几乎没什么区别。小女孩好像还不太明白什么是死亡,拿着一束花,站在告别厅前面,让人特别难过。”

世俗偏见依然存在

在八宝山殡仪馆就职通常有三种渠道,一是子承父业,二是军转干部,三是刚毕业的大学生。王元元属于第一种,他的父亲曾经是八宝山殡仪馆的汽车维修工人,从小熟悉并热爱殡仪行业。

对公众来说,殡葬还是一个让人讳莫如深的行业。除了家庭传承,其他两类人在成为殡葬从业者的过程中,都或多或少遇到了一些波折。

“不太被外人所接受,但接触多了以后发现这是一个行善积德的行业。火化不是简简单单的烧死人,而是社会功能的一部分。黄泉路上无老幼。看到年轻人、甚至是小孩子被送过来,让我对生命的意义感受颇深,人生观有了提升。”魏童说,八宝山虽然是一个全国知名的殡仪馆,但在北京,也只有在石景山地区,人们对这个行业的认同度比较高。世俗的偏见,依然如影随形。

魏童出身于通州农村,2007年转业到八宝山殡仪馆。刚参加工作时,他的母亲十分反对,丢下一句话:“回家种地也不去!”所幸他的姑姑是石景山人,理解他的选择,在劝说下,家人最终接受了。

董子毅也曾遇到来自家庭的反对声音。他复员后选择八宝山的原因很单纯,“这是一个永远不会倒台的行业,比较稳定。”2009年刚入馆时,因为身高够、形象好,被安排参与重大治丧活动,为领导人扶灵。当时父母都已经接受自己的工作内容,但其他家人还不知情。“我姑姑在电视上看到了,说我侄子怎么干这个啊,在没有通知我和我父母的情况下开始帮我找工作。”权衡之后,董子毅回绝了姑姑的好意,如今已经是馆内的金牌司仪。

对这些入殓师来说,社会偏见带来的最大影响,可能还是婚姻。魏童回忆起自己面试时的一个细节,领导问了一个问题:结婚了吗?魏童答没有。有对象了吗?有了。“那就放心了。”

“对于一个比较封闭的行业来说,只有了解这个行业,沟通起来才能没有障碍。”魏童说,他们的婚姻多数是殡仪行业、民政行业内部消化,或者在入行前就已经结婚,家属能接受。但馆内的大龄单身青年也大有人在。

不过,让他们略感欣慰的是,如今的年轻人对白事看得比较开,不会有那么多禁忌。像杨薇薇,就是从北京市社会管理职业学院的殡仪系毕业,直接来到八宝山工作的。“本来学的是社工专业,那段时间就业前景不太好,最后一学年,学校鼓励我们转专业,所以选择了殡仪系,希望能赶快就业。”

如今,八宝山殡仪馆也不乏清华、北大的年轻毕业生,学机电的大学生,愿意主动到设备较为复杂的火化室工作。

也许就如魏童说的那样:“这是一个朝阳产业。”(文/千龙网记者 马文娟 实习记者 马华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