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确的说法大家都知道，是“林彪手下四只虎”，指的是38军、39军、40军、43军。因为43军未参加抗美援朝战争，通常说“林彪手下三只虎”就是指参战的38、39、40军。
老读者都知道，我最喜欢的就是40军，它的特点就一个字——凶，这种凶悍到骨子里的部队，没办法不喜欢。但我列志愿军部队的排名，却只能把40军列在第三，及不上两个老大哥38军和39军。
为什么？
因为防御战斗，40军比不上两个老大哥。
40军在抗美援朝战争中的战绩，几乎可以说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为什么只能用“几乎”？因为40军和美军最强的骑兵第1师的交锋，没有38军和39军打得好。
40军和美军骑兵第1师的交手，在整个抗美援朝战争中只有一次，那就是第四次战役运动防御阶段的洪川、座防山战斗。本来这次战斗应该结合39军洪川、春川战斗一起讲，但那样的话篇幅实在太大了，所以单列两篇，本文为其中一篇。
第四次战役第一阶段，志愿军在砥平里失利（参见：砥平里战斗惨败，志愿军阵亡3万？不吹不黑，真相来了！）后转入防御，40军是第二线防御部队，位于42军身后。按照原来的防御计划，40军的任务首先是掩护42军退出战斗，然后再转入自己的防御地域，但由于人民军第4军团不能及时赶到接替39军阵地，39军被迫留在原地掩护66军退出战斗。而因为39军另有极为重要的任务，40军还需要掩护在其东侧的39军向西北（即40军正北）的春川转移。
因此40军的战斗性质立即从机动防御战斗变成坚守防御战斗。
40军在一线展开了两个师，西侧是119师，防御座防山、万村洞、三浦里一线；东侧是118师，防御城峙山、寺洞、鸳峰、金鹤山一线。当面之敌为美军骑兵第1师。东邻为39军，两军以洪川为界，39军当面之敌为美军陆战1师。图源《40军军史》，我对图做了一点修订，韩军第6师团之前是进攻42军的敌军部队，但40军进行战斗时，该敌另有任务，已经向西机动了。这张图标注了金鹤山的位置，大家先看一下。
本来按照志愿军在机动防御战斗中迟滞作战的打法，这一仗是不能作为衡量40军战斗力的标准的。但如前所述，因为40军还承担着掩护39军向春川转移的重任，他们必须坚决阻击美军骑兵第1师，因此战斗性质就不一样了。特别是志愿军王牌师之一的118师方向，他们防御的29号公路沿线，是美军骑兵第1师突击的重点，118师的当面之敌是美军骑兵第5团、第7团及希腊营。
美军骑兵第5团和第7团都是美军在朝鲜战争中最精锐的团之一，与美军第2师第23团并列；而希腊营也是其他参战各国中最能打的部队。这是40军部队在抗美援朝战争中遭遇的最强对手。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过程之惨烈让我都不愿意叙述。
关于这次战斗的具体情况，《40军军史》里没有。但《40军军史》没记载的325高地战斗却是整个朝鲜战争中最惨烈的战斗之一。这要从金鹤山战斗说起。
前排右二：罗绍福，右四：1营营长陈永康，右六：1营教导员张仲先
1951年3月13日，美军骑兵第5团接替了骑兵第1师右翼的英军第27旅战区，美军骑兵第1师三个团再次全线展开。3月14日，李奇微的“开膛手行动”第二阶段开始，这一天，志愿军40军和39军也分别接替了42军、66军。在金鹤山一线的是40军118师352团，团长是罗绍福，四方面军老红军，1930年入伍，因文化底子低，故职务升迁慢，他是118师师长邓岳在红军时的班长，喊邓岳“小邓”，邓岳还恭恭敬敬的；在城峙山一线的是354团，团长是褚传禹，1938年入伍，是山东子弟兵，抗战时期就是鲁中军区的战斗英雄，打响了志愿军抗美援朝第一枪，对越自卫反击战时，他任43军军长，率部参战；354团的东邻为115师。
李奇微和美军骑兵第1师师长帕尔默少将
美军骑兵第1师师长帕尔默少将敏锐地认为金鹤山（654.6高地）是击败当面中国军队的关键所在。他命令骑兵第7团团长哈里斯上校不惜一切代价夺取金鹤山。但让美军绝望的是，志愿军352团的防御极其严密，经3月14日一天苦战，骑兵第7团2营和3营虽然一度攻到金鹤山的山脚下，但其伴随炮兵在志愿军火力下未能跟进，失去伴随炮兵的美军步兵没有作为。
352团因此觅得一个良机，团长罗绍福决定在当晚组织出击战斗，打击美军骑兵第7团2营。在解放战争中，这绝对是良好的战机，但在抗美援朝战争中却不是。在38军、50军汉江南岸阻击战中，38军和50军部队多次组织出击战斗，但最终基本以失利告终。这是因为志愿军即使能够通过运动包围美军，但孱弱的火力不足以解决战斗，而志愿军在接敌和退出战斗这两个运动阶段，却有被美军远程炮兵锁定的极大风险，一旦锁定，伤亡是极其惨重的。
果然，352团在黄昏中的接敌运动被美军侦察机发现了。美军骑兵第1师师长帕尔默少将本来就是炮兵军官出身，他一声令下，骑兵第1师所有炮兵营集中全部火炮对运动中的352团出击部队进行了全面的火力绞杀。美军称，即使是在这样的炮火覆盖下，志愿军出击部队依然试图打击骑兵第7团2营，但近百门大口径火炮形成的火网是恐怖的，352团出击部队在弹雨中连续三次突击，均未能突破火网，志愿军伤亡惨重。但美军骑兵第1师被这种勇气完全折服。阵前出击战斗不适合动用较大规模的部队，当时的志愿军还没有总结出这条经验教训，美军和国民军党是不一样，他们的战场感知能力和火力阻拦能力根本不是国民党军可以比拟的。
帕尔默随即命令美军骑兵第7团3营立即展开夜战，想趁352团遭到严重打击之时趁势反攻，一举拿下金鹤山。帕尔默抓住了攻守之势逆转的良机，但林彪手下的小老虎不是吃素的，美军3营连续凶猛突击，始终无法趁机撕开352团防线。转危为安的美军2营也迅速投入战斗，同样遭到失败。
美军骑兵第1师原师长盖伊少将告别部队
帕尔默的指挥水平确实要比巴顿的参谋长——原骑兵第1师师长盖伊高很多（巴顿的水平被美国记者们吹嘘太过了）。帕尔默认为，美军无法真正威胁金鹤山的原因在于无法迂回其侧翼，想要拿下金鹤山，必须拿下其东侧的325、320、349.1高地群，进而包围金鹤山。
于是美军骑兵第7团1营和希腊营奉命向东机动，从东侧强渡洪川江。
经过连续多日的威力侦察，3月16日，美军侦察兵选定了在东侧的渡江点。帕尔默亲自指挥战斗，命令希腊营直扑325高地，美军骑兵第7团1营负责攻取320、349.1高地。2营佯攻金鹤山，3营为预备队，但其所有重武器全部前出，配合2营猛轰金鹤山南坡，制造强攻金鹤山的假象，以钳制志愿军352团主力，使其不得救援325、320、349.1高地。
3月17日7时15分，美军飞机首先对325高地群进行了狂轰滥炸。8时，希腊营O连（关于希腊营的资料很少，所以为什么是O连我也不知道）首先渡过洪川江，向325高地发起突击。一开始，希腊人在志愿军的顽强抵抗下并没有什么进展，O连连长还被打伤送到了后方。但随着美军第71坦克营的坦克过江，战况开始向希腊营倾斜。激战三个小时后，希腊人冲上了325高地的山顶，双方展开了这次战斗中第一次刺刀战，最终，希腊营攻占了金鹤山东侧的前沿阵地325高地，严重威胁金鹤山的安全。
本来40军118师也可以像之前的42军、66军一样，且战且退，威胁金鹤山侧翼根本算不了什么，在金鹤山顶一天，撤就是了。可是3月17日，39军115师部队刚刚退出洪川以东阵地向春川转移，先出发两天的116师在转移途中，42军部队也是在16日才全部退出战斗的，118师没有办法放弃阵地。于是118师师长邓岳咬着牙命令352团，不惜一切代价，夺回325高地。
朝鲜战争中的希腊营士兵，这张照片摄于38军汉江南岸阻击战中
希腊营是在之前的38军汉江南岸阻击战中第一次在朝鲜战争中投入战斗的，与38军部队交手互有胜负。此时它再次面对志愿军另一个王牌师118师，而且是主力团352团。
此战的残酷无法用言语描述，3月17日下午起，352团部队对325高地发起决死的反击，这是朝鲜战争中唯一一次，阵地的反复易手全部是以白刃战来结束战斗的。352团彻彻底底做到了林彪所说的“敢于刺刀见红的部队才是过硬的部队”，在大白天不顾美军地空火力突击造成的严重杀伤，反击部队四次攻上325高地，四次与希腊营展开残酷的刺刀搏杀，四次把希腊营赶下325高地。但希腊营也非常强悍，四次被赶下去后连续四次反扑四次用刺刀又夺回325高地，志愿军攻击部队在刺刀战中几乎伤亡殆尽。晚入夜后，352团再次发起攻击，在第五次进攻中，又一次用刺刀把希腊营赶了下去。这时，352团以为大局已定，毕竟已经是夜晚，这是志愿军的天下。
但是希腊营之所以能被我称为朝鲜战争其他参战国中最强悍的部队是有原因的。被赶出阵地的希腊营不等炮兵火力反击，直接上刺刀再次冲上325高地。3月17日，从凌晨战至半夜，中希两国的士兵嘶吼着一次又一次冲向对手。一股股鲜血凌空挑出，铁锹、拳头、牙齿在双方士兵身上留下一道道可怕的伤口，整个325高地的上空被血雾所笼罩。这一次反扑，希腊营最终获胜，从此美军发现，矮小瘦弱的中国人在肉搏中根本不是西方人的对手，至少美军骑兵第1师从此不再畏惧和志愿军拼刺刀（在38军汉江南岸阻击战中，美军骑兵第1师已经敢于主动和38军拼刺刀了）。325高地上志愿军牺牲的遗骸足足有187具。
志愿军40军军长温玉成
从40军军长温玉成以下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在洪川、金鹤山一线的揭幕战就会如此惨烈。
本来，进攻320高地的美军骑兵第7团1营A连受阻于志愿军的阻击，美军A连一个上午仅仅攻占了第一个山头，接着就迎来了志愿军如潮的反击，美军依靠重炮火力和飞机近距离空中支撑才让自己没有崩溃。
但希腊营的成功给了美军勇气，15时，320高地也发生了残酷的白刃战，被美军包围的最后19名志愿军战士扬起刺刀向美军发起最后的反击，19名战士全部战死于美军刺刀之下，没有人生还。17时，美军1营继续进攻，占领志愿军放弃的349.1高地。美军骑兵第1师三个团战斗力排名分别是骑兵第5团、第7团、第8团，但骑兵第7团因为希腊营一直配属给他们为第4营，战绩不弱于骑兵第5团，而且随着骑兵第5团的沉沦，骑兵第7团反而后来居上。
另一边，希腊营并没有停止进攻，美军骑兵第7团团长哈里斯命令他们直扑金鹤山，把他们的攻击箭头变成了主攻方向，为保存有生力量，352团于19时奉命放弃金鹤山。
美军骑兵第7团团长哈里斯上校
美军骑兵第1师和希腊营的战斗力确实非常了得，352团吃了大亏。但352团也赢得了足够的时间，温玉成为什么会在19时下达退出战斗的命令？因为39军和42军已经全部渡过昭阳江，40军部队不必再进行坚守防御。
40军与美军骑兵第1师交战，在自身战斗力只有60%的情况下，其主力团352团进行了4天的坚守防御，最终金鹤山等阵地均失守。和38军汉江南岸阻击战（参见：志愿军的巅峰封神之战，美军不愿意提，韩军更是装作没这回事）相较，确实有一定的差距，38军也是只有60%战斗力，但战场态势远比40军恶劣，敌军兵力火力相较40军洪川、座防山防御战斗是2倍以上。和同期的39军洪川、春川防御战斗相较，虽然战斗性质并不是完全相同，但39军毕竟是面对美军骑兵第1师、第24师、陆战1师，韩军第6师团的围攻，相比之下，40军也稍逊半筹。
但这只是跟志愿军最强的两支部队比，40军屈居第三。我们很多国人受宣传文学毒害，以为美军不过尔尔。40军在只有60%的战斗力的情况下顶了骑兵第1师4天，志愿军其他部队是做不到的。
美军最强部队虽然是在欧洲的“大红1师”，但骑兵第1师的战斗力未必弱于“大红1师”，其步兵战斗力与志愿军王牌部队步兵战斗力相当，其主力团骑兵第5团的战斗力强到什么程度呢？该团步兵可以在可变定时引信的炮弹或炸弹的弹幕后跟进，与42军的469高地战斗正是该团运用这一战术的典范。
美军骑兵第1师在驿谷川与47军交战时的实景照片
有读者问过我，47军在驿谷川对阵美军骑兵第1师，战斗失利，阵地全部失守（参见：老人临终前不停地说：“101346”，儿子却发现，这不是银行卡密码）。67军在金城以南对阵美军第24师，韩军第2、第6师团，也是失利，阵地全部失守。为什么你对47军的评价远远高于67军？看看对阵的是什么部队。美军第24师算什么东西，在朝鲜战争中最高光的时刻就是对阵67军，结果还是敌军3个师进展最慢的，还要靠韩军第6师团扶一把。
能和美军骑兵第1师真刀真枪较量的能有几支部队？65军以90%的战斗力阻击骑兵第1师，4天时间就被骑兵第1师突破20多公里纵深，要不是彭德怀大发雷霆，65军就把最后的防线——涟川都丢了。63军187师在65军配合下顶了骑兵第1师3天，也就是3天，只能采取机动防御了。187师的3天和189师的3天还不一样，189师是几乎原地不动顶了美军第3师3天，187师是面对美军骑兵第1师节节后退顶了3天。38军113师338团在三所里与美军骑兵第5团交战，虽然最终获胜，但美军骑兵第5团一个营就和338团打了个平手，还是在没有炮兵支援的情况下，没有炮兵，美军如此凶悍的例子是极少的（参见：这一仗非常有名，我军却未详细记载，查美军战史发现，实在太惊险）。
与47军交战时的美军骑兵第1师师长哈德罗少将，牌子上是“1951年7月20日-10月10日，炮兵发射了100万发炮弹”
47军虽然被我评价甚高，345.6高地美军骑兵第1师攻了十几天，但有些阵地美军骑兵第1师半天就能拿下，要知道这是半坑道的坚固防御阵地。美军第24师战斗力还不及韩军第6师团，只有50%战斗力的40军就可以横扫韩军第6师团（参见：第五次战役，林彪的“三只虎”中的小老虎，送敌国王牌最耻辱失利），志愿军其他与韩军第6师团对阵的部队，没有不吃亏的，连20军都占不到便宜。40军如此凶悍，面对美军骑兵第1师还是吃了亏。当然了，如果40军是以入朝时全装满员的状态，我相信还是能击败骑兵第1师的。39军云山大捷就是在齐装满员的情况下与骑兵第1师交战，围歼骑兵第8团3营其实不是亮点（参见：美军师长抛弃了被志愿军包围的部队，营长说：那我向中国人投降了），骑兵第8团是骑兵第1师最弱的部队。亮点是343团阻击骑兵第5团救援，一天打掉骑兵第5团将近500人（参见：美军战史：我们抛弃了自己的士兵，眼看中国人杀掉他们，这是耻辱），这就非常了不得了。118师战斗力比115师稍强，115师能做到，118师肯定也能做到。
朝鲜战争初期，美军唯一能和骑兵第1师媲美的部队是陆战1师，可40军与骑兵第1师激战的同时，陆战1师在被115师揍得昏头昏脑。陆战1师的战斗力为什么会直线下降？为什么我说长津湖战役让陆战1师竖子成名？我们在39军洪川、春川防御战斗中来讲这个问题。
作者简介：王正兴，原解放军某野战部队军官，曾在步兵分队、司令部、后勤部等单位任职，致力于战史学和战术学研究，对军队战术及非战争行动有个人独到的理解。其著作《这才是战争》于2014年5月、6月，凤凰卫视“开卷八分钟”栏目分两期推荐。他的公众号名亦为“这才是战争”，欢迎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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