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至简”是大家耳熟能详的一句话,一般用来概括道家的思想。这句话的出处,网络上以讹传讹地认为出自《道德经》,且《道德经》有“万物之始,大道至简,衍化至繁”云。
这种认识是错误的。《道德经》里并没有这句话,而是后来的道家学者,或者是道教教众对中国古代思想特别是《易经》思想内涵的一种概括,道教典籍里有见。再重复一下,道家思想和道教是两回事。
“简”的直接来源,大概当属《周易系辞》,而《周易系辞》则又是儒家作品。《周易系辞》关于“简”的记载是:“乾以易知,坤以简能。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可久则贤人之德,可大则贤人之业。易简,而天下之理矣;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
因此,在儒家学说中,“简”是一个重要概念。
冉雍就向孔子请教“简”的问题。
仲弓问子桑伯子。子曰:“可也,简。”仲弓曰:“居敬而行简,以临其民,不亦可乎?居简而行简,无乃大简乎?”子曰:“雍之言然。” (《论语·雍也》6.2)仲弓,就是孔子弟子冉雍,字仲弓。在《论语·雍也》第一章里,孔子认为他有大才,“雍也可使南面”,可以当一把手。桑伯子,人名,此人生平不可考,但在《庄子》(子桑户)和《说苑》提到过。简,简要,不烦琐。居敬,为人为事严肃认真。行简,指行事简而不繁。临,面临、面对,此处有“治理”的意思。无乃,岂不是。大,同“太”。
冉雍请教孔子,子桑伯子这个人怎么样?孔子说:“这个人还可以吧,比较讲求简。”冉雍说:“居心恭敬严肃而行事简易,像这样来治理百姓,不是也可以吗?如果自己居身简易,行为也简易,这岂不是太简单了吗?”孔子说:“冉雍,这话你说得对。”
孔子认为冉雍“可使南面”。南面者,为政也。冉雍有为政之才,向孔子请教的也都是为政之事。但子桑伯子不是为政之人,冉雍也只是就事论事而已。根据记载,子桑伯子是鲁国人,与孔子是同时代人,但这个人为人不受礼法约束,简放轻脱。屈原在《九章·涉江》中说:“接舆髡首兮,桑扈臝行。忠不必用兮,贤不必以。”接舆徉狂而剃去头发,桑扈愤世而不穿衣裳走路。
汉代刘向所著《说苑·修文》篇中还有这样一个故事:孔子见子桑伯子,子桑伯子不衣冠而处。弟子曰:“夫子何为见此人乎?”曰:“其质美而无文,吾欲说而文之。”孔子去,子桑伯子门人不悦,曰:“何为见孔子乎?”曰:“其质美而文繁,吾欲说而去其文。”孔子认为,子桑伯子本质还是可以的,就是“没文化”,如果好好教一教,应当可以做点事;子桑伯子也认为孔子本质是好的,就是太讲究礼节。一个讲究纯任天性,一个讲究繁文缛节,其区别立马可见。当然,《说苑·修文》记载未必可信,只当一则寓言好了。
《庄子·大宗师》记载,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是好朋友。子桑户死了,还未葬, 孔子听说了,就派子贡帮助料理丧事。子贡看见孟子反、子琴张或编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来桑户乎!嗟来桑户乎!而已返其真,而我犹为人猗!”子贡问:这样“临尸而歌”,礼乎?这两个人说:你怎么会懂得礼的真正含义啊!子贡很不解,回来向孔子描述了他们的行为,说这都是些什么人啊?!孔子答了一句:他们都是“游方之外者”,而我是“游方之内者”,“外内不相及”,我们和他们是两路人。
从上述记载不难看出,孔子和子桑伯子两人截然不同的性格。子桑伯子并不是从政之人,和儒家不是一路人,因此,当冉雍向孔子请教时,孔子只是简单地回答说:“可也,简。”但冉雍似乎从中悟出了为政之道,认为居敬而行简,可以用以治事政事;如果居简而行简,则有点是不负责任了。
“居敬行简”和“居简行简”是两种不同的人生态度、两种境界。“居敬行简” 的前提是对事要敬,要有敬畏心和责任心,做事时心中严肃认真而行动简约;“居简行简”是说心里只图简便,做事简易粗略。
冉雍认为,为官治民,同样是行事简约,居心恭敬严肃而行事简要是值得推崇的;但若是本身心不在焉,对事业和百姓就不用心,却又简单从事,则是不认真、不负责的表现,行事太过简单草率了。
大道至简,并不是没有条件的。“居敬行简”也许才是它的本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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