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再见十八班》参演人员合影。电影中班主任老谭由演员秦海饰演。
导演禹岚馨在《再见十八班》开机现场。 本版图片 均由受访者提供
近日，由深圳外国语学校2012届高中毕业生牵头拍摄的电影《再见十八班》在互联网上掀起了一波“青春回忆杀”。《再见十八班》以深外因病去世的“金牌”班主任唐锐光为原型，讲述一位优秀班主任改变一群不羁学生的感人故事。题材的真实性和学生演员们的出色表演，为电影赢得了口碑。在爱奇艺上线一周后，《再见十八班》播放量破200万，豆瓣评分8.2分，数千名网友感叹从中“看到了自己的青春”。
是什么样的初衷，促使一群身在全球各地的深外毕业生再度重聚深圳？影片制作背后，这群非专业出身的少年们经历了怎样的考验与付出？带着种种疑问，深晚记者采访了电影导演禹岚馨和她的制作团队。
老谭走了
从老谭那里，十八班的学生听到了从未有人跟他们说过的话：“十八班成绩是不好，但他们诚实勇敢。我相信，他们以后进入社会也会成为很好的大人。”
如果青春里有人把所有选择的结果和遗憾提前告诉了你，你会怎么做？
这个难题被禹岚馨抛给了电影《再见十八班》中梧桐中学十八班的学生。十八班是一个高二班级，班上学生上课玩乒乓球、“打火锅”，下课打架勒索，考试作弊，成绩年级倒数第一。全班最大的目标，是“赶走”每位新来的班主任。
没人愿意接手这个让人头疼的班级。
“金牌”班主任老谭，因为不愿给成绩最好的班级补课，被“下放”到了十八班担任班主任。一场“拉锯战”由此展开。
在用惯常感化教育无果，只是换来奚落与嘲讽后，40岁的老谭开始学着玩直播、打游戏，心意满满地想让学生接纳他。
转折发生在电影的高潮。十八班的学生为保护班上同学而和外人打架，教导主任不分是非，将责任归咎于十八班。以往，但凡有事，无需辨别，一定是十八班的错。这次，老谭挺身而出，有理有节地辩明错不在十八班。
也是从老谭那里，十八班的学生听到了从未有人跟他们说过的话：“十八班成绩是不好，但他们诚实勇敢。我相信，他们以后进入社会也会成为很好的大人。”
这样的老谭，彻底让不羁的少年心中那处冥顽的棱角开软柔软起来。
禹岚馨难以释怀的遗憾，在电影中倾注到一封来自“未来的十八班”的信里。这封信劝十八班的学生珍惜与老谭的时光，积极改变。否则，一系列厄运将发生，老谭将患癌症去世，他们也将成为人生输家。
与老谭关系好转后，十八班同学决心做出改变。拿班级流动奖杯，期末成绩不再倒数，一点点的转变在学生身上发生。命运仿佛就要被改写。但最终，身患癌症的老谭，还是没能摆脱那封信的“魔咒”。
老谭终于还是走了。
疯狂的事
电影中，十八班做过的许多疯狂的事，高一（3）班都做过，例如考试时用橡皮擦把不会的题擦掉，比赛时认为裁判不公平差点冲上去打裁判。
一切源于那个梦。
2017年夏天，高一班主任唐锐光忌日的那个夜晚，23岁身在美国的禹岚馨做了个异常甜美的梦：唐锐光走进教室跟大家打招呼“同学们好”，原本闹腾的学生立马坐好，齐刷刷地回应“老师好！”
禹岚馨是哭着醒来的，因为现实中的他们远没有如此懂事，而老师与学生之间的关系也没有如此融洽。
9年前，禹岚馨所在的深圳外国语学校高一（3）班是年级重点班，但也是最让人头疼的班级。“班上绝大部分同学都是从深外初中部直升上来的，特别闹腾，但很聪明，不怎么用功成绩也特别好。”禹岚馨回忆。
电影中，十八班做过的许多疯狂的事，高一（3）班都做过，例如考试时用橡皮擦把不会的题擦掉，比赛时认为裁判不公平差点冲上去打裁判。“其他班安静上晚自习时，我们在‘搞事’。有一年是足球世界杯，我们拉上窗帘看球赛，进球时全班一起尖叫。还有一次，我们办卡拉OK大赛，一位老师进来，刚好赶上一个女生唱《青藏高原》高音部分，其他学生在一旁伴舞献花。”禹岚馨说。
对于正值青春年少的学生来说，那些自以为很自然的事情，但在老师看来，只觉得匪夷所思。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唐锐光所带的班级上。唐锐光是当时深外数一数二的高中班主任，带过数届“模范”班级。接手高一（3）班前，他刚带出一位广东省高考状元。来到高一（3）班，对他心中形成的冲击可想而知。
高一（3）班常常是纪律得分最低的班级，每次在升旗仪式和年级大会上被通报批评时，“唐老师都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禹岚馨回忆。
高一（3）班成绩很好，但唐锐光不以成绩论英雄。“他更在乎我们成为什么样的人，他觉得我们没有纪律感。”跟《再见十八班》中一样，唐锐光曾让高一（3）班许多学生有过“被拯救”的瞬间。有次，禹岚馨考了学生生涯中唯一一次不及格，感觉天要塌了，“我走在回宿舍路上时，唐老师给我发了一条很长的短信。学校不允许带手机，但他知道我们会带。”
《再见十八班》电影中，十八班凭真本事摆脱了年级倒数第一的“魔咒”，却被人举报作弊。疾病缠身的老谭不愿再相信十八班学生的辩解，他愤然辞职，并说出了伤人的话，“我的人生从来没有这种挫败感，我以为我能改变你们，但是我失败了。”
现实中，近乎相同的话，唐锐光也对高一（3）班讲了出来。高一结束即将分班时，唐锐光对高一（3）班的学生说：“以后再也不想当班主任，因为太伤心”。
那是高一（3）班与唐锐光在一起的最后一天。禹岚馨记得，当时其他班都在高高兴兴拍合影，师生间说些鼓励的话。而他们班，死气沉沉。
梦和电影
整个剧组中，只有导演禹岚馨和摄像剪辑师等技术人员有专业背景。找投资、写商业计划书、按预算拍电影，对所有人而言都是头一次。
之后，唐锐光再没当过班主任。
高二分班后，高一（3）班再次聚齐，是在2014年唐锐光的葬礼上。
葬礼现场，唐锐光带过的好几届学生都来了。禹岚馨一班抱成一团，哭得最凶。“所有人再聚一起，才想起来四五年前的自己有多不懂事，觉得特别崩溃，是我们让唐老师放弃了当班主任。”班上一些同学受唐锐光影响，大学学了数学和师范专业。但唐锐光没能看到这一切。
当这份愧疚在2017年的同一天在梦里再次显现时，禹岚馨才意识到，心里的遗憾有多深。她给在国内的好友，同为深外2012届毕业生的李雨洁打电话，哭着说，要是高一能重来一次，该多好。
李雨洁和禹岚馨相识于深外的广电社团。深外的社团活动丰富，给予了学生自由发挥的空间。那是广电社团创办的第二年，设备资源不足，但这并不妨碍禹岚馨他们大胆创作。他们把向来严肃的校长请来做视频访谈，讲述与妻子“师生恋”的爱情故事。广电社团期间的自由创作，打开了他们的视野。
在禹岚馨、李雨洁心里，深外就像是家一样的地方，她们人生中的启蒙阶段在那里度过，后来发生的许多事，都能在那段经历中找到关联。“没有深外广电社团的经历，我不会学电影。”禹岚馨说。
和志趣相投的人一起做喜欢的事，是深外激发禹岚馨的一份执念。从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本科毕业后，禹岚馨顺着自己的内心，考入美国南加州大学电影学院。她希望学有所成后回深圳开一家影视公司，再和当年深外广电那群热血的伙伴一起做些喜欢的事。“听了我的想法，他们都觉得这是可以一起到达的未来。”
所以，听禹岚馨在越洋电话中说完那个梦和拍《再见十八班》的想法后，已经在北京一家基金公司实习的李雨洁毫不犹豫地表示支持。同样赶回来帮忙的还有在香港学金融专业的张卓卉，以及在英国读研究生的单志超等人。他们挑起了编剧、副导演和主演的角色，用21天的时间完成了《再见十八班》的拍摄。
整个剧组中，只有导演禹岚馨和摄像剪辑师等技术人员有专业背景。找投资、写商业计划书、按预算拍电影，对所有人而言都是头一次。从未有过制片经验的李雨洁，在禹岚馨的嘱托下，成了操心50多个人食宿的“大管家”。李雨洁回忆，那段时间精神的紧张程度永生难忘，“每天手机响时，我的心都会一抖，可能是饭不好吃了，场地又出事了，或者演员情绪又不对了。有时好几件事同时发生，每件事我得想好几套解决方案。”
给李雨洁的预算只有30万元。“50多人，21天下来，我们要特别节俭，我每天说的最多的就是‘太贵了，不行！’”
李雨洁记得，有场戏从深圳辗转东莞、惠州两片海滩，全剧组连续两天没休息，所有人情绪低落。为了安抚大家的情绪，她买了50多杯奶茶，挨个房间送。“大家特别辛苦，尤其是学生演员，没有报酬，全凭对电影的喜爱。”
以心换心
正如豆瓣上一位网友所说，《再见十八班》的感人之处在于“以心换心”。有人说：“我是个‘混混’，但我最后还是哭了。”
电影中，除了井轩这个角色由单志超饰演外，《再见十八班》的十多个学生角色全是从深圳、北京等地招募来的普通学生，无一是表演专业出身。一群陌生人能在极短时间内聚集，无报酬地付出21天，绝大部分原因是出于对剧本的认同。
“不像一般的青春片局限于男女主的爱情故事，《再见十八班》很真实，很多人都能在里面看到自己的青春，叛逆的、迷茫的，兄弟情、师生情。”深圳中学高三学生隋芳林是电影中“假小子”安可饰演者。在打架的戏份中，她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帮“大姐大”秦淼淼挡住了挥来的拳头。秦淼淼让她想到了自己小学到初中的班长，那个班长总在隋芳林被排挤、欺负的时候挺身而出保护她。
现实中的隋芳林和安可一样，梳着“大背头”，外表强悍，内心敏感脆弱。初中时，她一度叛逆，顶撞班主任，差点被劝退。幸而有两位像电影中老谭一样的老师，鼓励她、保护她。“在我被‘关小黑屋’的时候，她们总和我说不要心急，一切都会好的。结果真的都好起来了。”
影片中“老大”宋宸饰演者柯焱曦也是本色出演。柯焱曦是深圳外国语学校2017届“头号混混”，曾把老师“气哭”过。听说柯焱曦报名演宋宸后，许多深外广电的学弟学妹跑来，劝禹岚馨三思。“他们都说，如果选柯焱曦，这部戏估计就拍不了，因为他实在是太‘原型’，吊儿郎当三分钟热度。”
最终，柯焱曦的表现让所有人刮目相看，成为整个剧组中禹岚馨最中意的演员。“就像电影中一样，很多所谓的‘坏学生’，都是因为人们戴了‘有色眼镜’看人导致的结果。”禹岚新馨发现，当柯焱曦意识到演电影是他真正喜欢的事后，他会非常认真，把它做得很好。
拍完《再见十八班》后，禹岚馨与演员中很多人成了好朋友。在南加大参与影视制作遇到合适的角色时，她会第一时间为他们引荐。
影片中老谭饰演者、知名演员秦海在电影结束后感慨，“我体会到了导演和编剧的良苦用心，他们把自己高中时期的情怀、对于真实人物的怀念，完全地在剧本中体现了出来。我现在不能去想，我怕我还会沉浸在那个角色当中，会掉眼泪。”
或许，正如豆瓣上一位网友所说，《再见十八班》的感人之处在于“以心换心”。评论区里，有人想跟曾经的老师说声对不起，有人惋惜没能遇上一位“老谭”，否则现在的自己会不一样。还有人说：“我是个‘混混’，但我最后还是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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