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卡蒂埃-布列松作品
当下，我们所处的世界动荡不安 ，四处面临着危机。频频发生的巨变，往往触及我们敏感的神经，而纪实摄影在其中所呈现的着眼点像一束凝聚的光，所及之处往往引发我们的探讨与深思。在那历史的进程中，纪实摄影是否也有带给我们一些答案与作用？
“将事件化为语词就等于在找寻希望，希望这些语词可以被听见，以及当它们被听见之后，这些事件可以得到评判。上帝的评判或历史的评判。不管哪一种，都是遥远的评判，然而语言是立即的。”——约翰·伯格（John Berger）《另一种讲述的方式》
“荷赛”大奖又一次揭晓，这一年一度的新闻摄影盛事，再一次带领我们回溯过去一年所发生的重大事件。而我们在关注热点事件的同时，有否关注到新闻摄影的本质？在图片表面所传达的“快讯”下，我们是否有思考纪实摄影所呈现出来的深度议题？
我们看到了什么？
2017年的“荷赛”大奖于荷兰阿姆斯特丹揭晓，其中拿下年度图片大奖的是《土耳其刺杀》，这组图片记录下的瞬间就发生在刚刚过去的2016年末。
焦点新闻类，一等奖 Burhan Ozbilici，组照
刺杀事件发生于土耳其首都的一家当代美术馆。当时俄罗斯大使卡尔洛夫出席了艺术开幕式，正在发表演讲，站在卡尔洛夫身后的刺客奥特卡斯伪装成场馆的安保人员。在众目睽睽下，奥特卡斯持枪射杀了卡尔洛夫。事件的整个发生过程正好被身处于现场的美联社记者Burhan Ozbilici拍下。
焦点新闻类，一等奖 Burhan Ozbilici，组照
事后有媒体记者采访摄影师Burhan Ozbilici，问其当时为何能不顾个人安危，冒险地拍下这个瞬间。Ozbilici表示自己也曾犹豫过，但是作为一名记者，因其拥有的职业天性，他不能够“坐视不管”。
摄影师Burhan Ozbilici
摄影是一种“高度浓缩”的艺术，在内容精炼的同时却蕴含着丰富信息。人类是天生的“视觉动物”，而这种短促而具有视觉爆发性的特质 ，正是人们从画面中能强烈感同身受的“引信”。
肖像类，一等奖 Magnus Wennman，单幅。由伊拉克政府军与库尔德部队联合收复摩苏尔所开展的一项军事行动，导致了许多家庭从摩苏尔逃亡，这名五岁的女孩经历了逃亡后正在被母亲不断安抚。
我们能从一幅好的摄影作品中剖析其故事性、发生的背景、拍摄者的角度、涉及的人物以及相关人物的情绪。
日常新闻类，一等奖Laurent Van der Stockt，单幅。伊拉克特种部队为了搜寻某国成员的相关设备及证据，进入了摩苏尔东区的某栋居民房屋中进行搜查。
事实上，当时在场的摄影师不光只有Burhan Ozbilici一人，同时还有另外两位摄影师：Yavuz Alatan与Hasim Kilic，他们也从不同角度拍下了事件发生的这一刻。
摄影师Yavuz Alatan，路透社
我们可以发现，记录者呈现的角度不同，图片所带来的视点也完全不同。观者从图片中获得的直观感受也会有所差异：Burhan Ozbilici获奖的图片更多地体现了行凶者的面部表情、肢体动作，而Hasim Kilic与Yavuz Alatan所拍摄的图片则更多地表现了现场所处环境、混乱的情形和所涉及的背景。
摄影师Hasim Kilic，法新社
摄影师也可谓是身兼巨任的“信使”。许多摄影师亲临其境，通过他们所触及的不同题材，希望以此给人们留下一些引导性的思考。图片所具有的影响力，及其持续影响的时间作用之长，都是作为“传播”来说的一种最为有力的方式。
纪实摄影能真实地反映我们在现实生活中的诉求，即“所看即所得”，也因为纪实摄影所具备着记录的特质，使这种摄影手法拥有见证时间与历史进程的独有资格。
肖像类，一等奖 Michael Vince Kim，组照
自从19世纪摄影术被发明家及研究学者逐渐完善后，摄影技术势如破竹般地发展，甚至渐渐取代了以往绘画在一部分上用以留存信息的功能。
亨利·卡蒂埃－布列松（Henri Cartier-Bresson）是法国著名摄影家，他获得了众多头衔及美誉。而无论时间的“长河”跨越了多少距离，布列松的影像一直深深地烙印在摄影人的心里。
布列松是20世纪最伟大的摄影师之一。他认为摄影作品承担着重要的社会责任，每个摄影师都应深具尊严感，同时也应该意识到：无论一幅摄影作品在画面与技术层次追求得多么到位，一旦它远离了爱，远离了对人类的理解与人类命运的认知，那么它一定不是一件足够成功的作品。
亨利·卡蒂埃-布列松作品
布列松提出了著名的“决定性瞬间”理论。他认为世间万物都有其“决定性瞬间”的存在，而他要以这种风格手法去捕捉平凡人生的瞬间——用“瞬间”去抓住事物的表象与内涵，并将其凝聚为永恒。
亨利·卡蒂埃-布列松作品
就拿更加贴近观者真实感受的生活题材来说，切入点看似平淡无奇，但纪实摄影师依然能从中挖掘关于人性的议题。
摄影师滝口浩史(Koji Takiguchi)曾开展过一个摄影计划名为《PeeP》，他开诚布公地表示，这个摄影计划所想呈现的就是普通人的生活：记录人们处于生活、工作、爱好中的不同反差，其目的在于让观者更多地去观察和了解他人。
线上交友网站的工作人员
公务员
焊工技师
这组作品看似简单，却也不乏深意。其通过第三人称的角度从侧面表现了日本当下社会的状态，也反映了民众处于不同阶级与地位的生活境遇，同时还探讨了爱好与工作之间相互的关系。
平易近人的摄取角度则更加地考验记录者的视点高度——拍摄者把握瞬间的能力。一个善于用独特视角观察事物的人，所呈现的瞬间也会不同于常人。
当代热点类，一等奖 Jonathan bachman，单幅。在美国路易斯安那州的一场抗议游行中，一位手无寸铁的黑人女性以她淡然的姿态面对全副武装的警察，画面形成了强力对比。
摄影师艾略特·厄韦特(Elliott Erwitt)表述道：“有的人认为自己的创作是有趣的，有的人则认为自己呈现的题材过于悲伤，但悲伤与有趣在某些本质意义上来说不也是相同的吗？”
艾略特·厄韦特作品
对于厄韦特来说，他认为先不论所传递的情绪是怎样的一种，只要捕捉到那决定性瞬间，就已经实现了他创作的意义。
艾略特·厄韦特作品
如果想窥探一位摄影师的内心世界，多半可以从他的作品中发现一些端倪：摄影师在心路历程上遭遇不同的阶段，镜头语言往往也会随之改变。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每一位摄影师所留存的作品，都是他们过往经历的化身。带有他们的思想、见识、观点，这些元素都融合在了作品中。
荒木经惟可以说是我们最为熟知的摄影师之一，他形容摄影为“生与死的渡船”。
“照片是被摄体和时间组成的。我们拍摄的不是空间，是时间。我们在视窗中所框取的其实就是时间啊。”——荒木经惟
青木阳子是对荒木经惟影响最多，且最具有重要意义的人，荒木正是在与阳子相遇后才渐渐开始触及人像摄影，这很大程度上成为了荒木之后拍摄出杰作的起点。
在婚后的那段日子里，荒木拍摄了大量图片，并且记录了两人在寓所生活的细枝末节——生活的情绪被点点滴滴地记录着。直到那一年，平静被打破。
荒木经惟作品
1989年，阳子被诊断出了子宫瘤，一年后与世长辞。在这之后，荒木经惟最先开始拍摄的是凋零的花束。随后他开始不断地拍摄天空，仿佛那空荡荡的天空代表了他失去挚爱的一种无声的感伤与叹息。
荒木经惟作品
摄影师们把经历的那个“瞬间”转化成为一张张照片——把那个瞬间所携带的炙热情感、激烈语言，那些包含千言万语的所思所想都统统浸入了时间里，缩印在了底片上，凝聚成为那一束束光影。
摄影师们的反思，我们的思考
由政治及战事引发的事件，往往是一线记者及纪实摄影师所经常需要面对的题材，这种境遇也是常人无法轻易亲身涉及的。
Kate Brooks作品
他们就像我们另外的“眼睛”，没有他们，我们就无法知晓那些陷入困境的人群和备受迫害的群体，以及他人所遭遇的恐惧和危险。
Tara Todras-Whitehill作品。目前，叙利亚的战事爆发后，已经有超过400万叙利亚人逃往国外，同时导致叙利亚国内还有760万人遭遇着流离失所。
2016年9月2日，从土耳其驶往希腊的两艘载有叙利亚逃亡难民的橡皮筏遭遇沉船事故，12名难民葬身于海岸。其中就包括仅仅三岁的Aylan Kurdi。Aylan脸部朝下的遇难图片被土耳其多安通讯社的摄影师Nilüfer Demir拍下。
Nilüfer Demir作品
图片上传到网络后引起了社会极大反响，在媒体间也引发了极大的争议。真实也许往往是残酷的，人们在感受到“痛”的时刻才能铭记于心。这整个事件发生的结果，就像泼出的水，它所涉及到的方方面面，无论“好”与“坏”，都难以回到原点。这场无法画上句号的争议，伴随着这张照片的重要性，都载入了欧洲历史的史册中。
而拍下痛心一幕的摄影师Nilüfer Demir表示道：“我真希望我拍到的不是这一幕……我更宁愿拍下Aylan在沙滩上奔跑玩耍的身影。”
事实上在当时，Demir只是意外地发现了这群叙利亚难民的遗体。她作为供职于媒体的摄影师，需要经常在涉事的沙滩上拍摄逃亡难民的相关事件。而在过去的12年中，这里确实也频繁地发生着相同一幕。当她看到Aylan的遗体时，内心虽然面临着巨大的动摇，但摄影师的天职让她随后记录下了这一瞬间。
这种秉承事实去记录所看与所及的精神原则，是众多记者与新闻摄影师所拥有的职业天性 ，他们也往往因此要付出更多“代价”——遭受那与常人相比，更多在心灵层面上的折磨与挣扎，甚至被人们谴责。
尤金·史密斯（W.Eugene Smith）是当代新闻摄影的重要人物之一。
他在战火漫天的年代中，记录了种种让人为之撼动的事件。史密斯甚至不惜让身体遭受有害物质的影响，亲身涉入污染环境的工业源头，为我们揭露普通生活所触及不到的恶劣环境。
尤金·史密斯作品
史密斯的摄影生涯在旁人看来十分坎坷，因前往战线而被炸伤，因致力于工作所需要服用提神药剂而产生了一定程度上的精神问题。当他离开人世时，银行中的存款仅剩下18美元。
尤金·史密斯作品，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太平洋战场。
人们来来往往，城市不断运作，天气骤雨般阴晴不定……再熟悉不过的场景都在每时每刻经历着不同的更迭，这唤起了史密斯一种强烈的创作欲望。他决定用“凝视”的视角：在公寓中架设了六部照相机对准街头，拍摄窗外场景的同时也包括公寓内景，他还把整栋公寓都装满麦克风，连声音的诠释也不放过。他甚至可以为了作品的拍摄，而坐在窗边一动不动长达20个小时。
史密斯把这组系列作品称为《当我偶然从窗户瞥见》，他说这扇窗会成为他“最后一条依然坚守的壕沟，捍卫心智的壕沟”。
在他搬进曼哈顿第六大道与二十八街交界处的一间公寓顶楼后，史密斯发现他面前的这扇窗，竟成为了他唯一观看人生的角度。
尤金·史密斯作品，1952年
摄影师通过观察世界来反观自己的内心，又由这样的自省而促使他们呈现出世界的一种模样。我们既是观者，也是其中的参与者，这一脉络的发展过程，就是“传递”所带来的效应。
纪实摄影所留下的“脚印”
摄影师们在纪实的道路上任重道远，他们在传递真实的“朝圣之路”上仿佛也成为了一个个“殉道士”。
一名即将受尽饥饿之苦倒地而亡的女婴，被其身后的秃鹫虎视眈眈静待死亡的一刻。——凯文·卡特因其拍摄的《饥饿的苏丹》而深陷谬论中，受到人们不断地非议后不堪重负绝望自杀。
摄影作为一种特殊的表现媒介，自身就具有其客观性的一面。影像中的真实与事实，是摄影努力并无限接近的理想。
当代热点类， 一等奖 Jonathan bachman，单幅
摄影与其他表现媒介不同，它不是创作者臆造的一种客观存在，而是在现实世界具有与它相应的对照，拍摄只是如同“拓印”的一个再度呈现的过程。
当代摄影艺术创作中，还有另外一种特殊的创作类型与风格。这类作品重视创作性及艺术表现力，而其对真实瞬间与场景的诠释，是可以通过摄影师使用创作手法再现或还原的。而这类作品中，影像的客观性与真实性会产生割裂。尽管诱发创作的“本源”一定是有迹可循的，但就影像追求的客观性与真实性而言，这类摄影创作与纪实摄影的立意不甚相同。
欧文·佩恩（Irving Penn）是美国著名摄影师，他为《VOGUE》拍摄了至少150张封面，还有其他众多肖像、静物及时尚摄影作品。
欧文·佩恩作品
“照片总有两重含义：真实的，并不一定是真相。因此，我会质疑我们记忆中的图像。”—— 摄影师Carl De Keyzer
比利时摄影师Carl De Keyzer，从1982年开始成为一名自由摄影师，1994年正式加入了玛格南图片社。
Carl De Keyzer在2000年发表了影集作品《ZONA》，这部摄影作品共包含78张图片。作品拍摄位于俄罗斯西伯利亚的一座名为ZONA的监狱劳动营，记录其中罪犯狱中“生活”的点点滴滴。
人们以情感为共鸣，但是如果没有这些记录者的殷殷贡献，我们也看不到光影掠过的瞬间。纪实既具有私人的自传性，同时也包含那涉及普罗大众的公共性，两者在描述路径上虽有不同，但成效确有相似之处。
罗伯特·杜瓦诺作品
通过摄影师所传递的这些瞬间，我们发现，每一个事件离我们都并不遥远。它往往就在我们的生活中、我们的身边、我们所处的环境当下。这些事件带来的波澜，就像丢入湖中的一枚石子，我们只在水面上看到它引起的涟漪，那沉入水下的更深层面，我们往往视而不见。
罗伯特·杜瓦诺作品
日常新闻类，一等奖 Daniel Berehulak，组照。菲律宾总统上台后开始执行禁毒运动，现在已经有2000人被警方捕害。
时间的进程从不曾停下，我们身处其中，仿佛沙粒一样渺小。我们像一粒沙，也像事实一样客观存在着。纵览历史留下的“图库”，如今仍有那么多似曾相识的片段仍在上演，纪实摄影师们仍在固执地禀守天职，而我们也仍然在他们的带领下，不停追寻着答案。
纪实摄影在当代艺术中，像是一个进行时。人们说艺术来源于生活，而纪实摄影则来源于生活的本质与真相。艺术就是反思的过程，它记录、承载，也将延续。
精彩回顾：
孤独的结局，三生三世无人幸免。
肢体的艺术，为何美？
这本时尚杂志150岁了，她一生荣耀，一世经典。
[编辑、文/袁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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