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二回荣国府(红楼梦第十九回)(1)

这年秋天乡下丰收。刘姥姥想起上回凤姐的话,“没事儿只管来逛逛”,就打算着再去荣府走动走动。送什么礼呢?反正山珍海味人家都吃腻了,倒不如换换口味,就在地里摘了些第一起摘的新鲜瓜果菜蔬,仍旧带着板儿赶来了。

到了荣府,刘姥姥还是先由周瑞家的带着去见凤姐的贴身丫头平儿,然后又去禀告了凤姐。谁知凤姐觉得难为姥姥大老远扛了那么多东西进城,贾母又想找个老人家聊天解闷,就要留姥姥住下,并要她立刻去见贾母。

来到贾母的房里,正好大观园的各位姐妹正都围着侍奉贾母,只看见满屋子花枝招展,珠环翠绕。一张床榻上似躺似坐地斜着一位老太太,刘姥姥猜想这就是贾母了,连忙一步走上来,赔着笑,拜了几拜:“请老寿星的安。”

贾母也客气地欠身还礼,一边就问起姥姥的年岁。“七十五。”姥姥脱口而出。

贾母扭头对大家说:“这么大年纪还这么硬朗。我要到这年纪,还不知道能动不能动呢!”说着,两位老人就聊起了健康的事儿。说到一半儿,贾母突然想起刚才风姐说起姥姥带来新鲜的菜蔬,立刻吩附下人赶紧去收拾,待会儿好吃;然后,又乐呵呵地关照姥姥:“既然今天咱们认了亲,就别两手空空地回去。只要不嫌,就在咱这儿住一两天再走。我们也有个园子,园里也有果子,赶明儿你尝尝,带些回家,也算是看一趟亲戚了。”

凤姐看贾母欢喜,也上来凑趣:“这儿还有两间空房,你住两天,把你们那儿的新闻故事说些给我们老太太听听。”那刘姥姥虽然是个乡下人,但毕竟上了岁数,见过世面,就搜肠刮肚,把自己在乡村里所见所闻的奇奇怪怪的事儿,抖了出来,听得贾母、宝玉和姐妹们津津有味。他们生在富贵人家,哪儿听到过这些?真觉得姥姥比瞎眼先生说的书还好听几倍。然后姥姥又投贾母、王夫人所好,现编了行善惩恶、因果报应之类的佛教故事,讲给大伙儿听。

红楼梦第二回荣国府(红楼梦第十九回)(2)

第二天天气晴朗,李纨清晨就起来布置仆人清扫落叶,擦洗桌椅,预备茶具酒器。正忙乱着,贾母已经兴致勃勃地带着一群人进来了。李纨笑着迎接。一个丫头早已捧过来一只大荷叶形状的翡翠盘子,里面放着各种颜色的折枝菊花。贾母就拣了一朵大红的簪在头上,同时招呼姥姥也来戴花儿。话音未落,凤姐已经把刘姥姥拉到身边,笑着说要给她打扮打扮。她把一盘子花,横七竖八地替她插了一头,乐得贾母她们一个个前仰后合。

刘姥姥也凑笑:“我这头也不知修了什么福,今儿这样体面起来!”

大家更乐了:“你还不拔下来摔到她脸上呢,都把你打扮成老妖精了!”

刘姥姥有意装作没听懂,讨好地解嘲,笑着说:“我年轻时也风流过,爱个花儿粉儿的,今儿索性做个老风流!”

说话间已来到沁芳亭上,刘姥姥一看这地方竟比家里画儿上画的还要强上十倍,就想有人照着画一张带回去。贾母让惜春画,她又夸惜春是神仙托生的,逗得大家都笑了。

转眼到了潇湘馆,只见两边翠竹夹着一条羊肠般的石子甬道。姥姥让出小道给贾母她们走,自己走泥地。有人劝她当心青苔滑脚。

姥姥说:“没关系。当心你们的鞋,别沾了泥!”不提防脚底踩着青苔,自己先“咕咚”滑了一跤,大家拍手大笑,贾母笑着骂道:“小蹄子们,快去搀!”说话时姥姥已经爬起来,自己也禁不住乐了。贾母怕她闪了腰,要让丫头们给她捶腰。

红楼梦第二回荣国府(红楼梦第十九回)(3)

姥姥不肯:“谁说我这么娇嫩了?我哪一天不跌两下子?都要捶,还得了。”大家一路说说笑笑,出了潇湘馆。贾母带姥姥坐船,凤姐一行抄近路到秋爽斋晓翠堂备饭。凤姐看刘姥姥是个乡下人,不知道富贵人家的规矩,存心要在吃饭时,拿她来开玩笑凑趣。

贾母她们来了,大家东一桌,西一桌,纷纷入座。刘姥姥坐定,拿起筷来,竟沉甸甸的,一点儿都不顺手。原来凤姐和鸳鸯商量好了,挑了一双陈年四楞象牙镶金筷给她使。姥姥不知底细,埋怨说:“这个叉巴子比我们那里的铁锨还沉,哪儿拿得动它?”

上莱了,凤姐拣了一碗鸽子蛋放在姥姥桌上。贾母这边说声“请”,姥姥那边就站起身来,大声说:“老刘老刘,食量大如牛,吃个老母猪,不拾头!”说完,鼓起腮帮子,两眼直视,一声不语。

大家先是一愣,不明白怎么回事儿,转而一想,明白了:这不是扮了个猪相么?就都哈哈大笑起来。湘云撑不住,一口茶喷得老远。黛玉笑岔了气,伏在桌上直叫“嗳哟”。宝玉滚到贾母怀里,贾母笑得搂着他直唤“心肝”。王夫人笑得用手指着凤姐,却说不出话来。薛姨妈嘴里的茶喷了探春一裙子。探春手里的茶碗合在了迎春身上。惜春离开座位,拉着奶妈,叫她“揉揉肠子”。只有凤姐和鸳鸯忍着,只管请刘姥姥先用。

刘姥姥见上来一碗蛋,不胜羡慕地说:“这儿的鸡也俊,下的蛋这么小巧,也怪俊的。”一句话说得大家又笑起来。

凤姐笑着对姥姥说:“一两银子一只呢!你快尝尝吧,冷了就不好吃了。”姥姥伸筷要夹,那筷子又重又不好使,鸽蛋又小又滑溜,筷子在碗里上上下下闹了好一阵子,好不容易撮起一只来,才伸脖子张嘴凑上去接,偏又滑在了地上,急忙要去捡,早有下人捡了出去。

姥姥长长叹了口气:“一两银子也没听见个响声儿,就没了!”

贾母料定是凤丫头这促狭鬼闹的花样,叫人替姥姥换一双筷子。这姥姥一看,换上的一双是乌木镶银的,摇摇头:“去了金的,又是银的,到底不如咱家的竹筷子顺手。”

凤姐解释说:“菜里要有毒,这银筷子下去就试出来了。”

红楼梦第二回荣国府(红楼梦第十九回)(4)

刘姥姥说:“这菜里有毒,我们那里的菜都有砒霜了!这么好的菜,哪怕毒死了,也要吃完它。”贾母看她吃得香甜,又有趣,就把自己的菜也都端过来给她吃。吃完以后,姥姥恍然大悟地对凤姐说:“你们这些人都吃那么一点儿就完了,亏你们也不饿。难怪风儿都吹得倒!”

吃完饭,大家坐船来到缀锦阁,乐到半夜光景,就喝酒,行令,吃夜宵。大家说的酒令都文绉绉的,不是诗就是词;唯独姥姥说的又土又俗,什么“大火烧了毛毛虫”啦,“一个萝卜一头蒜”啦,“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啦,引得大家哄堂大笑,要给她灌酒。

姥姥逗趣说:“我粗手粗脚,又喝了酒,弄不好失手把这瓷杯打碎了。最好换木头的,掉地下也没事儿。”姥姥原是顺口说的,谁知凤姐马上接口:“可以。可有言在先,这木头的是一套,要喝就喝一套才算。”姥姥在乡下大户人家见过金杯银杯,没想到真有木杯。她心想:肯定是孩子玩的小木碗儿。反正这酒像蜜糖水似的,多喝点也没事儿。

等到杯子拿上来,姥姥吓了一跳:一连十只杯子,挨大小排下来,都是整块黄杨根雕出来的,大的像小盆,小的也顶两个杯子。她连连叫着“好姑奶奶”,向凤姐求饶。

贾母知道她一把年纪,经不起折腾,出来打圆场,让她只喝一杯算了。姥姥遵命的捧着喝了一大杯。凤姐一边照贾母吩咐,夹了块茄鲞放姥姥嘴里,一边问姥姥这茄子口味如何。姥姥以为凤姐在哄骗她,就说:“茄子跑出这味儿,我们也不用种粮食,光种茄子得了。”凤姐又夹了些放在她嘴里,她细细嚼了半天,才尝出点茄子味。当她知道这茄子原来是用鸡油、鸡肉、鸡汤和各种山珍煨的,就直摇脑袋吐舌头:“这茄子要多少鸡来配呵!”

姥姥多喝了些酒,肚子里觉得不舒服。向丫头要了两张纸,就要解裙子,蹲下。大家赶忙叫一个老婆子把她带东北角厕所去。等她厕所里蹲了半天出来,大家早就没了踪影。她头晕眼花,四边看了看,到处是一模一样的山石树木、楼台房屋,只好独自顺着一条石子路摸回去。眼前一座房子,走进去就看见一个女孩儿,满面笑容地迎上来。

姥姥招呼她,她也不答话。姥姥上前拉她手,只听得“咕咚”一声,自己的头撞在板壁上,碰得生疼。仔细一看,是幅画儿,看上去很凸出,手一摸却是平的。转过身,有个小门,姥姥掀开门帘进去,房间里装璜得气派、考究,把眼都看花了。

正看着,忽然一个老婆子迎面过来,也是满头戴着花,姥姥取笑她没见过世面,就是花好也没必要插得满头都是。那老太和她一样笑着,也不回话。姥姥伸手羞她脸,她也拿手挡着,两个对闹着。一不小心,姥姥手碰到了,只觉得那老太的脸冰凉坚硬,才猛然想起是富贵人家的穿衣镜,自己也笑出声来了。

红楼梦第二回荣国府(红楼梦第十九回)(5)

四面都是板壁,姥姥正为找不到出路着急,两手东碰西摸,却听到“咯磴”一声。原来镜子后面藏着西洋的机关,让姥姥无意中撞开了。镜子后面一副精致的床帐。姥姥又惊又喜,已有七八分酒意,又走得人疲乏了,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屁股倒在床上,稀里糊涂地睡着了。大家等等姥姥不来,到处找也没找着。还是袭人灵巧,循着隐隐传来的鼾声,找到了她。姥姥一听这是宝玉住的地方,吓得酒也醒了。

住了两三天,时间虽然不长,姥姥却把从来没见过的,从来没吃过的,从来没听过的,都体验了一遍。临到走的时候,风姐、贾母、丫头平儿、鸳鸯又送了姥姥许多东西。刘姥姥二进荣国府,真正是满载而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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