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有鲈鱼莼菜兴,来春或拟往江东,一条鲈鱼里蕴藏着的文化气韵

垂钓在我国历史悠久,最早可追溯到西周时期,姜太公于渭水河畔垂钓,得到西伯侯姬昌的重用,最终辅助姬昌及其儿子姬发大破商军,建立周朝;另外,在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亦曾记载垂钓现象,这是我国最早记载垂钓的文学作品。钓鱼,不仅可以在工作之外丰富我们的业余生活,还可以寄情于山水之前,一扫繁重工作所带来的疲态,陶冶人们的身心,是一种老少皆宜,风靡全球的活动,深受各国人民的喜爱。当然,古代的文人墨客、政治家,甚至是军事家均沉醉其中,不能自拔。然而,纵观古代诗词,鲈鱼出现的次数远远高于其他鱼种,如范仲淹的“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等,为何文墨墨客如此喜爱鲈鱼呢?

渚畔鲈鱼舟上钓羡君归老向东吴(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1)

江上渔者

一、“鲈鱼”所蕴含着文人墨客的审美情蕴

晋书.张翰传》曾记载张翰在挂冠而去之时,于登舟处曾高唱“秋风起兮木叶飞,吴江水兮鲈正肥。三千里兮家未归,恨难禁兮仰天悲。”“秋风鲈鱼”的意象也就出自这里。“秋风、落叶”营造出一种凄凉的氛围,“鲈鱼、家、恨与悲”等寥寥几字刻画出张翰纠结的情感。后人在其基础上又进一步创造出“鲈脍”、“莼羹”、“莼鲈”等词汇,专门用来表达文人墨客的审美情蕴。就此意象来说,因文人所处的时代背景、人生起伏不同,也存在着诸多不同的审美内涵。

二、反用“鲈鱼”,表达自身渴望建功立业的抱负

前文说到,张翰曾挂冠而去,留下“秋风鲈鱼”的意象,古代文人尤其欣赏其洒脱之情怀,李白因此事为其作“君不见,吴中张翰称达生,秋风忽忆江东行。”苏轼也曾在《戏书吴江三贤画像》(其二)中称赞其为“季鹰真是水中仙”。然而,张翰的潇洒风流是以放弃建功立业为代价的,在唐宋文人们看来未免可惜,因为唐宋时期,政治相对清明,国势也相对昌盛,文人们的仕途前景较为光明,这使得唐宋时期的文人们普遍对人生充满了憧憬和向往,有着积极进仕、建功立业的精神与心态。

渚畔鲈鱼舟上钓羡君归老向东吴(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2)

吴地江景

唐宋文人反用“秋风鲈鱼”意象表现希望建功立业的情怀,其中较为著名的当属唐朝的李白和杜甫、南宋时期的辛弃疾。李白少年时游历蜀地,写下《秋下荆门》一诗,在其诗中反用“鲈鱼”意象,以“此行不为鲈鱼脍”点明此行的目的不是为了品尝鲈鱼,而是“自爱名山入剡中”,希望在剡中的名山秀水隐居,进而借助干谒、隐居、征辟等方式入仕,对获取功名充满希望。不同于李白倾向实现个人价值,进而获得官职的功名心,杜甫主要是服务于朝廷,“许身一何愚,窃比稷与契。”来表明其功名心与“泽代天下”的思想紧密结合。虽然李白和杜甫的追求功名的目的有所差异,但是其积极入仕,并以此为契机实现人生价值,建功立业的抱负却是共通的。

渚畔鲈鱼舟上钓羡君归老向东吴(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3)

此行不为鲈鱼鲙,自爱名山入剡中

辛弃疾在其《水龙吟》中指出:“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虽然包含着有家难归的思乡之情、对异族入侵而偏居一隅的南宋朝廷的激愤,但是其不肯学习张翰弃官而归,而是希望能够北上收复失地,建功立业。另外,唐宋时期文人的自信心和社会责任感的增强,使得文人们借助“秋风鲈鱼”这一意象来缓解因世态炎凉、仕途不顺以及人生失意造成的心理失衡,进而实现对另一种美好深情的渴望与向往。

三、借“鲈鱼”表达对追逐名利的不满以及想要归隐之情

从体裁与内容上来看,无论是唐诗,还是宋词,无论是赠别、记游,还是怀古,“秋风鲈鱼”是古代文人抒发思想之情与归隐之情的重要意象,尤其是赠别宦游之类的文学作品,能够营造出思乡或隐居的氛围,更好的抒发作者的内心之情。古代的文人借助“鲈鱼”来表达自己的思乡之情以及想要归隐的情绪,刘兼曾在其诗《秋夕书怀》中以“宦情总逐愁肠断,一箸鲈鱼直万金”来表达自己对官场的厌烦和对隐居的向往;无独有偶,温庭筠甚至走过重重楚山,“江雨潇潇帆一片,此行谁道为鲈鱼”亦流露出同样的情绪。

另外,文人们除了用“鲈鱼”来抒发自己的思乡和归隐之情,还用其表达对现实生活中追名逐利的不满与厌恶,如黄滔在其诗《钟陵故人》中写到“一箸鲈鱼千古美,后人终少继前踪。” 饱含着对追逐名利现世的不满和叹嗟;无独有偶,夏竦在其《登通州狼山》“季鹰死后无归客,江上鲈鱼不直钱。”也流露出相同的情绪。而且古人也将美景和食物结合起来共叙乡思归隐之情。如李中在其诗《寄赠致仕沈彬郎中》中写道:“鹤氅换朝服,逍遥云水乡……莼羹与鲈脍,秋兴最宜长。”以及陈尧左所作的《吴江》“平波渺渺烟苍苍,菰蒲纔熟杨柳黄。扁舟系岸不忍去,秋风斜日鲈鱼乡”。这两首诗中所提到的菰菜、瑰羹、辦脍等食物虽然难等拔牙之堂,但和一个人晨曦初照的阶段有着特殊的关联,与他血浓于水的故乡、亲情密不可分,是一个人在成年、中年乃至老年的漫长生涯中,在人事的纠葛和官场的烦恼中心灵的寄托与告慰。另外,青山绿水,平波烟云、江湖扁舟、杨柳菰蒲,秋风斜日,短短数字将江南美景描绘的栩栩如生,最易令人乡梦魂萦,并为营造这样的一种心灵境界提供所需要的外在环境。因而,看破红尘和名利场的古代文人们就将“秋风鲈鱼”作为心灵上的避难所,而且还从侧面表现出其放荡不羁的性格、不同流合污的心性以及豪放旷达的胸怀,具有淡泊潇洒、宁静悠远的美学意味。

渚畔鲈鱼舟上钓羡君归老向东吴(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4)

钟陵潇湘图

四、借“鲈鱼”抒发自己忧生与乐生的感慨

虽然古代文人歌咏功名与思归之情的诗句数不胜数,但是他们仍不忘吟咏忧生与乐生之怀。虽然刘禹锡曾说“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但是依旧无法改变秋天给人带来的木叶凋零、人生迟暮之感。盛世中的文人具有功成身退的情结,王维在送其弟蕃游淮南时曾说:“归来见天子,拜爵赐黄金。忽思鲈鱼脍,复有沧洲心。”然而功名往往可求不可得,所以慷慨士,不得不悲伤。附丽于“秋风鲈鱼”意象的优生情怀,在唐宋文人身上体现得颇为悲慨、抑郁和深沉。

白居易一生跌宕起伏,从元和十年遭贬谪江州,先后经历了俟罪浔阳、量移忠州,后被释放回到朝堂,然后出使杭苏二郡,大和十年返回朝堂担任分司东都,长达十五年的贬谪生活,使其思想从“兼济”转向了“独善”,如元和十一年,白居易以“明主见弃”的贾谊自居, 悔恨当初不能如张翰潇洒弃官而回,其间的畏苦思归之叹,流露出其因“胸襟曾贮匡时策”,却“怀袖犹残谏猎书”,不得皇帝重用的凄苦牢愁。晚年定居洛阳时曾作《偶吟》一诗,“人生变改故无穷,昔是朝官今野翁……犹有鲈鱼莼菜兴,来春或拟往江东”。这两首诗,前首言满怀匡时策,不得不付与秋风鲈鱼,后首则说明昔日朝官如今只是野翁,大半生的生涯都只是任人摆布,几无自主之时,只剩下了鲈鱼莼菜之兴,其间的辛酸与无奈、感慨与悲凄的情绪溢于言表。这种忧生情怀也充斥在其他唐宋文人“秋风鲈鱼”意象的作品中,它们将家国与身世之优缠绕在一起,汇成一片生命空洞落漠之悲响。

渚畔鲈鱼舟上钓羡君归老向东吴(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5)

白居易被贬

即使如此,古代文人们在忧生的同时也不放弃乐生之趣,他们借助美食为恬淡的田园生活进行点缀,使得平淡无奇的日常生活充满乐趣。张志和的《渔父歌》中以“钓车子,橛头船,乐在风波不用仙”和张抡的《朝中措》一诗中“鲈鱼钓得,银丝旋銓,白酒新蒭。一笑月寒烟暝,人间万事都休”来描写渔夫潇洒自在的快乐生活,虽然仍时时刻刻忧虑国家,但不忘闲情逸致,不失英雄意气,壮士胸襟、盛世文人之本色,田园与江湖完全成为文人纯粹的自由与精神享受的纯美天地。

五、海外的莼鲈情趣

渚畔鲈鱼舟上钓羡君归老向东吴(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6)

这种乐生的莼鲈情趣,在唐朝时期不远万里传到了日本,据《日本填词史学》记载,公元823年,张志和的《渔夫歌》传到日本,深受日本天皇的喜爱,并为其拟诗云:“鲈鱼脸,莼菜羹,餐罢酣歌带月行。”日本学者曾评价此词深得原著精髓,虽然评价过于夸张,因为由于尊贵的身份和地位,日本天皇是无法体验到作为隐士的张志和那种自然飘逸、清冷高远的“乐在风波不用仙”的神仙般的境界的,而且更难拥有张抡所言“一笑月寒烟膜,人间万事都休”的精神情怀,但却从另一侧面证明乐生情趣确实是唐宋文人“秋风鲈鱼”意象作品的重要审美情感之一。

古代文人对“秋风鲈鱼”意象的审美情感始终在功名与思归,忧生与乐生之间徘徊和激荡,可以说,表现尘世与精神的双重潇洒是古代文人“秋风鲈鱼”意象的主流审美情蕴,这种审美二元性的存在,是古代文人对“秋风鲈鱼”意象进行审美创造与生产的根本所在,也是“秋风鲈鱼”意象具有深沉文化审美意蕴的基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