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二十八年(1549 年)深秋的一天,漳州最南端诏安县的海边忽然枪炮齐鸣、呐喊震天。发生战斗的地方名为“走马溪”,是一片群山夹峙、易守难攻的深水港湾。落锚在港湾内的葡萄牙人被小股武装人员的骚扰激怒,带着鸟铳离船上岸试图追击,结果正中设伏等待的大明官军圈套,死伤殆尽,而他们所抛弃的堡垒——火力精良的船只,自然也拱手相赠,留在船上的人与货物尽入官军之手。
摄影:陈海山
不几日,督办闽浙海防事务的右副都御史朱纨出现在演武场,主持处置俘虏之事。没有审判和辩解,被押在场的96 人全部头颅搬家,现场血光一片。这其中既有中国海盗李光头之流,也有自称“马六甲国王”的葡萄牙人。这种如屠杀一般的大规模处决场面当很惊人,围观者无不愕然,而长官朱纨面露满意的表情,看来他是在有意敲山震虎,警示那些不服从禁海令的人。
停泊在此的葡萄牙人是从宁波外海的双屿一路败退过来的。
摄影:张律堂
率先开辟了新航路的葡萄牙是最早开始试图打开中国大门的西方国家。他们到达中国海岸后最先试图登陆广东屯门而未果,复北上,到达东海之滨的宁波附近,发现此地既有商机,又有诸多岛屿和良港,故开始立足。宁波本是日本对明朝“勘合贸易”的指定港口,后日本使团之间因争夺有限的朝贡贸易名额而在中国土地上互相厮杀,殃及无辜,导致明廷中断了对日贸易并加强海禁,但这里民间下海贸易的风气并不那么容易禁绝。带着财货远航而来的“佛郎机人”(明朝人对葡萄牙人的称呼)并没有如愿拜见到地方长官或者更高层级的官员,却发现这里的私人海商和沿海居民都是很好的生意伙伴。第一批赚到盆满钵满的葡萄牙人志得意满地归去后,越来越多的高鼻深目者开始造访,本地人乐于与他们打交道,他们也乐于在此与徘徊难入中国的日本人建立联系。逐渐地,葡萄牙人集中停泊和暂住的一座名为“双屿”的小岛,俨然发展成了一个贸易繁盛、各色人等混杂的小都市。这里没有官府,只有江湖,商业社会的运转全靠契约与白刃,亦商亦盗的大户们手握大量资本,可以轻易地招徕中日两国流民,一边贸易、一边劫掠。
摄影:陈海山
然而对统治者来说,这等繁华的法外之地是帝国之大患,必须铲除。雷厉风行的浙江巡抚朱纨到任后,沿海私商压力陡增,禁船、保甲、严刑,一个个杀招放出,走私贸易被套上绞索,同时面对越来越多的海盗与劫掠行为,朱巡抚也毫不犹豫地刀兵相向。面对严明有序的官军,私商和葡萄牙人的散兵游勇节节败退,经过长时间的围困,嘉靖二十七年(1548 年)四月,朱纨委派的福建都指挥卢镗率军攻入双屿,将盘踞在岛上的中外私商与海盗赶杀殆尽,还用木石填塞了海港,使之永世无法复兴。
摄影:陈海山
从双屿突围出来的葡商与海盗在官军的追击下一路南逃到福建九龙江口外的另一座居留地:小岛浯屿。浯屿的地形地貌与双屿类似,与陆地的距离不远,却不易轻松泅渡;岛屿不大,但足够补充淡水与食物;岛上山形复杂,构成天然港湾,既能避风又能防御,还坐拥浯屿水寨之利——这座曾经的军营随着明军的撤走而废弃,但后来者稍加整修就能重新利用起来。更重要的是,浯屿背后的九龙江口地带地形复杂、水网纵横,私商与贼人得以互相混杂着驰骋在其中躲避追查,江口内的月港已经早一步因这种繁盛的走私活动而发展成一大商埠。进出月港的船只一般都会经过浯屿,给停驻在其上的外来者带来无限商机,葡萄牙人蹲守在隐蔽的岛上,不必冒险进入中国内海,便有生意可做。浯屿像双屿一样迅速繁荣起来。研究西方航海历史的人或许会注意到葡语文献中的一个音译地名——Chincheo,这个读起来既像当今普通话中的“泉州”也像“漳州”的译名究竟指的是哪里,在学界尚有争论,但从当时葡萄牙人在中国沿海的活动情况看,这个“Chincheo”既非漳州府城,更不会是当时港口已经开始没落的泉州,它更有可能指的是葡萄牙人曾经占据过、地处漳州外海的浯屿岛。
摄影:张律堂
好景不长,官军的追击旋即而至,浯屿被以同样的手段扫荡殆尽,幸存的葡萄牙人与中国海商只得继续逃奔南方,前往闽粤交界处的诏安,那里也是一个已经发展起来的走私贸易集散地——梅岭。这些穷途末路的航海者只暂得一刻歇息,追兵便又来。不像以前遭遇过的点到为止的驱逐,这次他们遇到了一个全新的对手,一心要对这些游离于国家权力之外的人赶尽杀绝。
在此之后,葡萄牙人退回广东沿海,在珠江口西的香山县通过贿赂和欺骗的手段得到官方默许,进驻了一个狭小半岛,澳门的历史自此开启。
文字根据线上传播方式对原作有部分删改。
撰文:许君达。内容来自:《风物中国志·龙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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