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对《青蛇》的印象就是经典的“扭啊扭，扭啊扭啊扭”。画面上的白蛇许仙青蛇法海，暧暧昧昧，纠缠不清，一点也没有正派故事的样子。所以只是粗粗略略地看着电影频道重播一遍又一遍，仍觉不出到底哪里好。长大后拜读李碧华的《青蛇》，细细回味间竟又重去看了电影，才慢慢觉得，徐克拍出的这个故事，比小说还小说。正派故事无非是，两条蛇得了千年修行了，来到人间，白素贞恋上翩翩少年，许一世情缘，奈何情深缘浅，法海阻挠，水漫金山，白素贞被压雷峰塔下。
似乎这个故事从来都没有青蛇什么事。至于白蛇也得了个白素贞之名，而青蛇仍只是被叫做，“小青”。似乎许仙是个懦夫，法海是个铁面无私的老头。似乎都是这样的。白蛇传这样绮丽诡谲的故事，到最后，仍未解释，人与妖，有什么区别？人情与妖情，又有什么区别？
忽地狂风一卷，柳枝乱颤，云生西北，雾锁东南，俄顷，摧花雨下。蓝衣少年，衣袂被风吹得飘荡，在淡烟急雨中，撑开一把伞。 真是一把好伞，紫竹柄，八十四骨，看来是清湖八字桥老实舒家做的。这样好的伞，这样好的人，却抵不过一切风风雨雨呢。寻常客成了落难人。
许仙出场，正是一个美少年。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一点春意，两心荡漾。是了，白蛇动了心，青蛇当然也会爱上这具皮相。
谁说一见钟情，与色相无关？但天长日久的爱，还是要相濡以沫，还是要从从容容。所以当青蛇勾引许仙，他抛下白素贞时，她才突然懂得，这样的情，不过是即时的偶发的。她不需要这种情。她在心里鄙夷这样薄情的人。
这法海，他道：“所谓色相，皆属虚幻——” 色相？虚幻？岂有此理，自己没有，心怀嫉妒。我听下去：“好比纯净宝珠，本来无色，红光来照，遍珠皆红；绿光来照，遍珠皆绿；红绿齐照，则遍珠红绿。因宝珠体性本空，虽千万亿色相相加，包容如故。然色即是空。”
法海让青蛇勾引自己，查探自己的定性。但他总归是个男人。青蛇妩媚的身姿，谁都会动心。法海却不愿承认动了情，只因为他从来不相信人与妖之前会有情。
所以他抓了许仙，一心想证明自己对心中信奉的佛是矢志不渝的。终究他还是修为尚浅。青蛇轻轻易易勾住了他，他却勃然大怒。
每个男人，都希望他生命中有两个女人：白蛇和青蛇。同期的，相间的，点缀他荒芜的命运。——只是，当他得到白蛇，她渐渐成了朱门旁惨白的余灰；那青蛇，却是树顶青翠欲滴爽脆刮辣的嫩叶子。到他得了青蛇，她反是百子柜中闷绿的山草药；而白蛇，抬尽了头方见天际皑皑飘飞柔情万缕新雪花。 每个女人，也希望她生命中有两个男人：许仙和法海。是的，法海是用尽千方百计博他偶一欢心的金漆神像，生世位候他稍假词色，仰之弥高；许仙是依依挽手，细细画眉的美少年，给你讲最好听的话语来熨帖心灵。——但只因到手了，他没一句话说得准，没一个动作硬朗。万一法海肯臣服呢，又嫌他刚强怠慢，不解温柔，枉费心机。
像极了红玫瑰与白玫瑰。朱砂痣，蚊子血；明月光，饭粘子。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不可得到，反而珍惜；一旦拥有，却又嫌弃。许仙如此，青蛇如此。许仙是多情——青蛇却是想尝那情之滋味。
我来到世间，为世人所误。你们说人间有情，但情为何物。可笑，连你们人都不知道。等你们弄明白了，也许我会再回来。
青蛇始终明白，为情而来终会为情所困，所以她走一步便退一步，轻易爱上也可轻易放下，才不会被情所伤。她看到了白素贞深爱的结局。她看了法海动情却动怒的虚伪。她看到了许仙无力的懦弱。人生如此，浮生如斯。谁人言，花彼岸，此生情长意短。谁都是不懂爱的罢了。她怀抱着白素贞的孩子，神色漠漠。
《青蛇》的小说，值得反复看。电影，也宜反复欣赏。只是不一样的人，体味不一样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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