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生活水平的逐步提高,吃猪肉已经成为人们餐桌上不可或缺的菜品了,可无论怎么吃也吃不出当年杀猪菜那个味道了。今天以我家当年杀猪的全过程,引领读者朋友往回寻找一下当年吃杀猪菜的那个感觉。

当年农村杀猪一般选在大雪、小雪这两个节气当中,也就是农历十一月初。此时正是天寒地冻,河床结冰的时节。

临杀猪的前几天母亲就给我家的那头大黑猪的猪食加了料,每次喂猪时,都要搲上半碗玉茭面生拌到猪食盆里。母亲“唠唠”地叫着,黑猪“哼哼”地应着。母亲站在猪圈里,边喂猪边给它挖痒痒。黑猪不仅嘴里吃得香甜,而且身上被挠得舒服。吃几口“啍啍”几声,抬起头再看母亲几眼,它的眼中露出感激之色,母亲看它的眼神更显露出几分不舍之意。心想它没有几天了,于是走出猪圈返回家中又搲出少半碗玉茭面。

杀猪的日子来到了,前几天父亲就和杀猪的麻五说好并排上了队。

麻五外号“麻一刀”,是全村唯一杀猪放的血净,褪的毛净,翻的肠净,拾掇利索的屠家。人们杀猪时大多都请他,实在赶不过工来才叫别的二把刀。

农民大春吃猪肉烩菜(齐大春杀猪与杀猪菜)(1)

二把刀杀猪有时一下捅不到心上,猪凄凉的嚎叫声十几分钟停不下来,只能再补一刀或几刀,听的人不忍再听,看的人不忍再看。关键是血放不净,放不净血,毛细血管破裂,血渗进肉里,白肉就有点发红,既不好看也不好吃。

二把刀褪毛也褪不净,象猪腿窝,猪头这些皱折处,会留下许多黑毛,不仅难看,而且主家以后还得重烧红火柱烫毛拾掇。

故而,大小雪黑拉(黑拉,繁峙方言,缝隙)这十几天是麻五最忙的时候,也是他一年当中最得意的时候。这几天他脸上的麻子都泛着红光。吃饭坐在炕上的当头正面,烧酒盅一端,肥肉片一吃,一副高高在上走鸿运的样子。

麻五杀猪不要工钱,只是那天中午吃主家一顿饭—杀猪菜泡黄糕,另挣一条猪尾巴。

麻五临来我家时已在他家的磨石上把那把铮光明亮的杀猪刀磨得锋利无比,用白布擦拭干净。吃过早饭他把肉钩,捅杖,浮石(一种黑的或白的石头,比较轻,上面有许多小洞,人们用它来给猪褪毛或擦洗豆腐锅),刮铲等家伙带上来到我家。

我们全家人草草吃过早饭,父亲坐在灶火旮旯里,拉着风匣往开烧一大锅水。母亲却来到了猪圈旁,再看看这头快养了一年的猪。黑猪以为主人要喂它,鼻中口中冒着热气哼哼唧唧地向猪食盆走来。它低下头嗅嗅看看发现什么也没有,便抬头看看主人。

母亲昨天就得到麻五的吩咐,告诉她今早上不要喂猪,为的是好倒肠肚。

母亲看着这头自己每天几瓢泔水一盆糠菜从小喂大的黑猪,心中不由一酸,泪水湿润了她的眼眶。她伸过手先从黑猪的前腿弯挠去,然后是肚腹,还没挠到后腿弯,黑猪已被这痒痒挠得直哼哼,像个在妈妈面前撒娇的孩子一样,顺势四仰八叉躺在了地上。母亲边挠边看,如同面对自己的孩子。

这时麻五和邻居家帮忙的几个人已来到院里,不知道是生人的说话声,刀具的磨擦声撞击声惊动了黑猪,还是动物天生就有第六感觉,刚才还被母亲挠得哼哼呀呀安静的黑猪,一下就变得烦躁不安,躺也躺不住了,眼睛也睁开了,四蹄一蹬就站了起来。

母亲用挠痒痒的方式送了她的“孩子”最后一程。麻五等人也已进入了猪圈,黑猪惊恐地绕着圈墙跑,它心想躲开这无妄之灾,可那能呢?三两下便被麻五逮住了一条后蹄,几人一拥而上,把它掀翻在地,揪耳朵的揪耳朵,拽尾巴的拽尾巴,抓腿的抓腿,抬出猪圈,把它按到了院中的一条长饭桌上。

农民大春吃猪肉烩菜(齐大春杀猪与杀猪菜)(2)

黑猪拼命地嚎叫着,狂躁不安地挣扎着,试图挣脱屠夫之手,两眼无助地寻求着它的主人。

黑猪这撕心裂肺的惨叫传到别人耳中是刺激和快乐的,而传到母亲耳中她却感到无比的难受无比的难过,她眼中噙泪,不忍看这悲惨的场景,可又不能不看。她从家中端出一个接血盆,里面舀了半瓢冷水,捏了撮咸盐,放到猪头那面的饭桌下,等着接血。虽然从捉回(繁峙方言,买回)小猪的第一天起,母亲就知道终有这么一天,但此时她心中还是想:我把它喂养大,又送它上了屠宰案,是不是成了送它命的帮凶?这是多么残忍的事啊!

麻五左手捏牢猪嘴头,右手持刀,一尺多长的单刃钢刀从猪的哽嗓咽喉捅进,刀尖直刺心脏之上,然后把刀转一下,差不多够九十度角,然后抽刀,刀半出而血涌流。

刀进去,猪更加惨烈地嚎叫,看红火的娃娃们胆小的都用手捂住双眼,既不敢看,又想看,大都眯着眼从指头缝里眊(眊,繁峙方言,看、瞅)。

麻五不愧为“麻一刀”,一刀毙命。黑猪刚觉疼,没叫几声就停止了呼吸,不仅给它减轻了许多痛苦,也使母亲的心好受点。

鲜红的血液由开始的喷涌而出到最后滴滴嗒嗒,流了多半一盆。麻五把刀尖伸进盆去,圪搅一圈,把带进血盆的猪毛缠在刀上捞出,吩咐母亲把盆端回去,等血略凝固成泡沫状后,用刀划成方块,倒入开水锅中紧熟(繁峙方言,专指煮血,时间非常短)。

猪已杀倒,帮忙的邻居散去,只有几个看红火的娃娃们还等着麻五把猪开膛后,要猪水泡(水泡,繁峙方言,膀胱)玩耍。

接下来就开始给猪褪毛了。麻五叫母亲找来一块抹布,他团成一团填在猪脖上的刀口里,然后在猪的后蹄处又竖割一个不到一寸的小口子。拿起捅杖从小口子贴着猪皮顺着猪腿向猪股沟,猪下腹,猪胸部等各处捅去。各处捅开,抽出捅杖,然后麻五深吸一口气,双手抓紧猪腿,把嘴紧紧地捂在那个小口上,用力往里吹气,眼瞅着这条腿前面的猪腹便鼓了起来。

麻五吹猪也是娃娃们最爱看的。只见麻五眼瞪着,腮鼓着,脸上的颗颗麻子也急溜溜地涨了起来。样子又凶恶又搞笑,娃娃们不由哈哈笑了起来,娃娃们一笑,麻五这口气也泄了,赶紧用一把手攥紧猪腿,把嘴移开。吸口气冲着娃娃们做个恶狠狠的鬼脸诈唬说:“谁也不准笑,谁要笑,我把谁的小鸡鸡割了就酒吃;谁不笑,我一会把水泡给了谁”。他既恐之胁,又诱之利,双管齐下来逗这些娃娃们。

诈唬完,他又深吸一口气接着往里吹气。

娃娃们在麻五恩威并用的攻势下再也不敢笑了,胆小的还一只手或两只手捂着裤裆,生怕叫麻五把小鸡鸡割走。

麻五鼓起腮帮,又连吹两口,还用手攥紧小口子,叫父亲用捣衣棒在猪的大腿根使劲擂,把不通气流的皮肉擂开。娃娃们看着如同擂鼓般的架势与声音不禁又乐了。

眼看着一头不太肥胖的黑猪变成了一头滚圆的“胖猪”,有人说:“如果真有这么胖,出三百斤肉没问题”。

农民大春吃猪肉烩菜(齐大春杀猪与杀猪菜)(3)

麻五叫母亲拿出一截纳鞋底的细麻绳把腿上的小口处勒紧,不使气泄出。然后和父亲等几个人把猪抬进了屋里。

出印大锅里的水已烧开,锅里如朵朵白花在开放。锅台上搭了一块宽木板,先把猪的前半身放进锅内,烫一烫,翻个身,麻五和父亲又是用浮石,又是用刮铲,还带手拽,一会儿就把猪的前半身褪了个光。前半身褪完再褪后半身。不到一个钟头一头黑猪便变成了白猪。

褪好,再把猪抬到外面擦抹干净的饭桌上,麻五拿刀把猪头割了下来。接下来用肉钩的一头钩住猪后腿与蹄子的交间处,几个人舁着猪到搭在房上的梯子下,把肉钩的另一头钩住梯子上面的横木上,准备开膛破肚。

母亲在家中捞大锅的猪毛,往外舀脏水等,凊理干净后准备紧血。

娃娃们一看麻五要给猪开肚,都围上前来希望得到这个猪水泡。

把猪的三条腿割下后,麻五又把尾巴剜了下去。为什么尾巴用剜不用割呢?这是因为屠家不挣主家一分钱,只挣一条猪尾巴,至于尾巴根带多少肉,主家都不能出声,这是传了几辈的规矩。屠家也会根据主家关系的远近而剜这根尾巴,也许尾巴根只带酒盅大一块肉,也许要带碗大一块肉。民间还有一则除了猪头都是猪尾巴的故事。

开膛破肚后,娃娃们拿上水泡到街上寻点白灰揉揉往鼓涨吹着玩去了。麻五也把猪内脏摘下,并拿刀沿着脊缝割开把猪分成了两扇。

分开后,先把腰窝的香脂油揭下,和从肠子上撕下的油混在一起,以后抽空切碎炼了,舀在陶罐里就是一家人全年熬菜的荤油。

农民大春吃猪肉烩菜(齐大春杀猪与杀猪菜)(4)

为了知道出了多少肉,就要称一称。秤钩钩住臀尖,两个人舁着杠,一人捉秤杆。那时猪肉都是带骨的,不剔骨,一般也就是一百六七十斤,杀二百斤的就是大猪。

农民大春吃猪肉烩菜(齐大春杀猪与杀猪菜)(5)

然后用切草刀把肉切成许多五六斤重的块。麻五再把肠肚内的粪倒掉,清洗一下,拿根茭箭箭把肠一翻就算挣下了。洗洗手,脱鞋上炕,(吃)抽根烟,喝碗水,歇一会等着开饭。

母亲先蒸岀一甑屏黄糕,在磁盔里搋(念cai)好,盖上茭帘放在炕头上再蒙上一块毯子,以防把糕放凉。

农民大春吃猪肉烩菜(齐大春杀猪与杀猪菜)(6)

接下来把许多刀头肉(血脖)切成厚片先炒再添水熬。家养猪的肉香一下就从家里弥漫到院中,再飘过院墙,散发到街上。

把肉熬一气,熬熟,再把泡好的白萝卜条,海带丝,为杀猪专门生的黄豆芽,豆腐,猪血,粉条等全部放到锅里熬。有条件的人家,还放些泡好的猪耳朵豆角、金针(黄花菜)或者白菜。谁家杀猪,杀猪菜一熬就是多半大锅(出印锅),至于为什么,接下来见分晓。

菜熟,先给麻五挖上一大碗,肉多点,菜少点,再铲上一块黄糕,盅里倒满酒,父亲和几个亲友陪他边吃边喝边拉答。挖上吃了,吃了再挖上。吃饱喝足,麻五带着三分醉意,拿上他的吃饭家具,提上猪尾巴回了家。

在那个年代,杀猪是家里的一件大事,谁家杀了猪都会把至亲好友叫上吃一顿,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吃杀猪菜也成了联络亲朋,让关系更加稳固的桥梁。安顿众人们炕上吃饭,母亲出出进进开始给左邻右舍每家送上一碗杀猪菜,送完,轮到她吃时糕已不热了,但总算能歇歇心吃一口了。

下午父亲扛上镢子到河床里打上一筐冻凌(冰)。几十年前的冬天还特别冷,大小河里有水就有冰,那时的娃娃们有谁没有从河床里捣过冻凌吃?不象现在又是暖冬,要想从河里寻块纯净的冰难如上青天。父亲再从野地里往回铲些浮土,都背回家。在院当中先铺一层冻凌,再码一层肉块,上面再铺一层冻凌,这样层层码好,肉块的四周都用冻凌靠好填充,然后和泥把这个天然的冰箱全部抹住。等到腊月里凿开取上肉,到集市上售卖。除了不能冻的心、肝、肺、肾和所剩不多的刀头肉外,猪头、猪腿和肠肚也都冻在了里面。

肉冻好,短文到这里也就结束了。现在吃猪肉方便了,也有了专门的屠宰场,很少有在自己家杀猪的了,故而杀猪的场景对于好多人来说也成了记忆,岁数小一点的甚至只吃过猪肉连个活猪都没见过。但我们记忆中杀猪菜那个味道却永远也回不来了。

难忘的家杀猪,难忘的杀猪菜,读者朋友,您还记着吗?

作者:齐大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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