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霑的歌词中写道：“无谓问我一生的事，谁愿意讲失落往事。”《倩女幽魂》中燕赤霞在看到小倩终于从最后一个金塔中出来，与宁采臣团聚，关门而出时，说出的那句“痴男怨女，呸！”现在回味，这句话倒有些辛酸，因为前一刻燕赤霞的眼睛里看着采臣和小倩的身影，隐隐有着泪光，嘴硬的话语分明在掩饰了什么。
撑着油纸伞，独自
彷徨在悠长、悠长
又寂寥的雨巷
燕赤霞和宁采臣一样
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地
结着愁怨的姑娘
她就是手执画卷，青丝飘逸，衣袂浮动，在一群泼洒冥纸送葬人群的队伍中，翩然而行，面上不带一丝血色和表情的聂小倩。
她会为了救采臣，情急之下，除去身上的衣衫，一头扎进浴盆，于水中输送氧气式的朦胧长吻。
她也会巫山云雨后，一只芊芊玉足攀在采臣身上，依偎在他身边为他系上衣带的柔媚深情。
他们会一起俯身在“美人洗头图”上题下“十里长亭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燕赤霞经常会想，接二连三的倒霉事一起排山倒海袭来，你能做什么，你只能如宁采臣吃夏侯扔过来的馒头一样，默默吞下去，如果能挣扎着活过一劫，再把它一一吐出来。
饮水在山川大河，吃干粮差点儿把牙崩掉，往石头上一砸，轻而易举将石块击成了粉身碎骨，惊讶之余发现连鞋带袜明目张胆的破洞，在下坡的过程里把鞋搞得更烂，用指南针探路，却拍来拍去才给指了个南。以为目的地终于要在眼前，又突降大雨，匆匆忙忙地摸出把雨伞，撑开，哗，这千疮百孔的雨伞地，真是一如宁采臣这一路(燕赤霞年青时)衰到底的经历。
别的男人见了小倩，都是一根筋地要得到她，采臣却是一根筋地在自己胆子也不大的情况下，保护她。就算是跳进湖里，拉着美人儿的脚上了岸，被美人坐于怀中，他都是乱了心绪，也没有乱章法，把“非礼勿视”摆在本能和心动的前面，在这部剧里想害人的总是倒霉，看似等着被害的却总是能够被动地躲过劫难。
在与她只有一面之缘的情况下，为她驱毒蛇，为她引开“杀人的大胡子”。这样心肺都昭然若揭的纯真和一根筋，加之那样的一张如玉面孔，让人对他感到“不忍心”。
身为一届书生，他却又很执着，为与小倩见面，笨拙地爬上柱子去到她的闺房，被小倩以“他太穷想高攀”的理由拒绝，愤然离开后又因担心她的安危回头示爱。甚至到了得知小倩是女鬼害怕得要死的地步，也被小倩的痛诉转变为了对她更深的疼惜。
这样一个傻得几乎让人觉得不可能在那样一个乱世生存下来的人，却是现在早已对人世失望，宁愿与鬼长处的燕赤霞前半生的人生写照。
燕赤霞也曾对这世界充满了希望，憧憬着美好，力争上游，可太多的事情让他选择了避世，虽然对这个世界充满着愤恨和失望，但却用自己的绵薄之力维持着善恶的秩序。
中年痛哭话沧桑若是对世界完全失望，也大可不必为它劳心动力，顶多活得像行尸走肉般和它一起自生自灭。怕的就是对它仍残存着希望，好像完全脱离了这个世界，但好像又要依靠着那点儿残存的希望活着。他抱着宁采臣恸哭的叙述着自己的矛盾，现在再看，有一种浓浓的凄凉和疲惫。
《倩女幽魂》里，鬼是凶狠里透着可爱，人却是可爱里透着凶狠。人世间，到处都是抓人的官兵，到处都是下雨天踩着人背下马，还怕弄脏了自己衣衫的纨绔子弟，到处都是高捧低踩的世人。人的世界已黑白莫辨，鬼的世界倒是黑白分明。这不是一个拥有了《金刚经》就可以将所有丑恶简单消除的世界。
所以爱情是这样的结局采臣为小倩遮住所有阳光，燕赤霞一句”她已经走了”，他猛然回过身去，阳光倏然倾泻在他的身上，那衣衫上仍残留着许多血迹的少年郎，抱起金塔，痛彻心扉喊出一声“小倩”,眉眼里都是哀伤。
心理学讲悲伤分为5个阶段，首先是自欺欺人，既而愤恨难平，负隅顽抗，最后万念俱灰，接受现实。燕赤霞虽然接近万念俱灰，但还有一点点的自欺欺人，可以让他仍然残存希望，不用平淡的心死。
于是，燕赤霞仍然欣赏拥有最干净眼神的宁采臣，仍然欣赏拥有最凄然眼神的聂小倩。在早早看清这场人鬼恋结局的情况下，仍然愿意帮他们一把，因为燕赤霞也曾向往宁采臣一样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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