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静书阁
在那个暴雨过后依旧阴霾的凌晨,病床上的新月盼望着,盼望着天亮,天一亮她的大学班主任,她的爱人楚雁潮就会赶来,赶来见她一面,最后一面……
想起美国妻子写给战死越南的丈夫的一首诗《但是你没有》。多希望你来到床边握着我的手,握紧不松开,好让我长长久久的睡去,但是你没有。
新月死了!我仿佛不再是读者,而是身在病房,看着这个只有十九岁的北大女孩,微睁着眼,半张着嘴,带着遗憾不甘心的死去了。泪水冲出了眼眶,合上书再也不忍看下去。
韩新月是韩子奇的小女儿,他还有一个儿子叫韩天星。已经二十六的儿子,木讷老实,寡言少语,在印钞厂上班。女儿乖巧伶俐,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北京大学,就读于西语系英语专业。
此时的韩子奇年近花甲,女儿是她的掌上明珠。除了锁在西厢房,外人从不知晓的那些玉器,此生他唯一牵挂的,就是这个身形较弱、性格却刚强的女儿。
女儿上大学的机会,是他与妻子梁君璧争取来的。代价是他从不示人的玉器里,交换一件给妻子,让其换钱去操办儿子的婚礼。
韩子奇的玉从哪儿来?那时他还只是一个老穆斯林收留的孤儿,教名易卜拉欣。仁善的老信徒拉扯着这个小男孩,带着他向遥远的圣地跋涉而去。穆斯林间的仁善好施,让这对徒步到北京的老小,叩响了奇珍斋主人梁亦清的大门。
梁亦清是个琢玉的匠人,祖上世代为匠,靠手艺为生,创下了这块招牌,人称玉器梁。他不识字,带着妻子白氏,和两个女儿,日子穷困勉强为生。老穆斯林和他的徒弟易卜拉欣,被请进家门。老者的见闻和对经文的见解,让梁亦清心生敬畏。他虽然也是虔诚的穆斯林,但是并不了解伊斯兰教长远的历史。这样老者便暂住了下来,传道授业解惑。
易卜拉欣就是后来的韩子奇。他没有追随老穆斯林朝圣的脚步,这个孤儿对梁亦清水凳上,等待打磨的璞玉,产生了说不清的热情!他拜了玉器梁为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跟着师父也是父亲刻苦的学习琢玉的技巧。韩子奇。小男孩的新生,他不再是孤儿。谁又能想到这个小男孩,将来会让奇珍斋誉满京城呢?
韩子奇学徒这几年,老梁从老主顾汇远斋老板蒲绶昌那里接了个烫手山芋——依名画雕琢郑和下西洋。老梁与蒲老板签订合同为期三年,谁想到第三年即将完工画龙点睛这一刻,梁亦清却猝死在琢玉的水凳上!韩子奇目睹了这一切,这个家顶梁柱倒下了,要垮了。
蒲老板果然如期来催货,他一生只为了眼前的利益,干得出墙倒众人推之事。梁家绝境之际,韩子奇拜师到了“催命鬼”蒲老板门下,这让后来成为他妻子的梁君璧大骂认贼作父。
韩子奇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在汇远斋学到了经营买卖的本事,并成功与买货洋人搭上了线。翅膀长硬,他要回梁家重振已经成为茶水铺的奇珍斋!混杂着报恩与报仇的复杂情绪,为了完成师父的遗愿,他娶了梁君璧,她的大师妹,成为了真正的梁家人。
后来,他就有了这些藏了一辈子的玉。这是他事业发达时期的见证,为了这些玉,他甘心日本侵华之时,抛家弃子逃到英国,这是他一辈子的心血,他的生命!而也正是因为这些不肯抛舍的玉器,成了他后半生落寞、悔恨的源泉,成了他的催命石。
1937年卢沟桥事变,日本全面侵华战争开始。韩子奇带着玉器匆匆逃往英国,躲避日军洗劫。谁想到爱情失意的小师妹梁冰月,竟也偷偷跟随而去。梁冰月当时在燕京大学读书,恋爱浓情蜜意之时,发现恋人竟是出卖同胞于日军的卖国贼。她屈辱绝望下,悄悄登上了姐夫韩子奇即将乘坐的火车,她只想远远地逃开。 无奈之中韩子奇带着小师妹开始了十年的流亡生涯。第二次世界大战,英国也浸泡于战火之中,人人自危,无处可逃。
新月,她望着眼前妈妈抱着她所照的唯一一张照片,默默垂泪。是的,从她懂事起,妈妈就对她不冷不热。她有意无意听到的父母的争吵也是关于她。她看着母亲为了哥哥的婚事忙前忙后,并且听到母亲说这是她此生最重要的事了,她很难过,仿佛自己是多余的。好在,她如愿以偿进入的最高学府学英语,这是她最爱的专业,她立志要当一名翻译家。
北大的学习生活很充实,她无疑是班里最优秀的。在班主任楚雁潮的不断鼓舞下,她仿佛离翻译家的梦想越来越近了。可是生活是无情的,在得知爸爸从高楼摔下抢救时,她奔跑到医院在父亲病床前昏倒了。风湿性心脏病!梦想就像是镜花水月,碎了散了。
住院期间,新月颓废沮丧,好在楚雁潮经常来鼓励她。其实她不知道死神离她越来越近,不可抗拒。楚雁潮二十五六岁,北大毕业后留校当了老师。他见到新月时就爱上了她,但是他想等待新月毕业成才再追求她。只是病魔无情,眼看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的新月,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他表白了,他要她活,他不能再等。
从发病休学,楚雁潮整整陪了新月两年,期间他们共同翻译鲁迅的著作,毕竟事业是高于情爱的追求。哪知为了娶进自己满意的儿媳妇,就用伎俩拆散儿子爱情的梁君璧,又残忍的对待了新月的爱情。这次她的理由是穆斯林是不能与汉人通婚的。这个一辈子都虔诚礼拜主的老妇人,甚至恶狠狠的对新月说,就算是你死,我也不允许你们在一起。
新月垮了,这个几乎没有尝到母爱滋味的少女垮了。急救,急救。还能救回来吗?韩子奇望着女儿,他也几乎垮了。女儿的爱情跟自己如出一辙,悲剧的重复,终究是他一时糊涂造成的啊。
被德军轰炸的伦敦地下室里,韩子奇和小师妹梁冰月依偎在一起。战争的恐怖更凸显了真情的可贵。没错,韩子奇和他的小姨子在一起了。已经三十八岁的他说不清,他和大师妹梁君璧是有深感情的,但他们的结合更像是报恩。梁君璧穷怕了,白眼受怕了,她更关注钱财这些实际东西,而韩子奇他所做的一切,更多的是为了让他着魔的玉器。事业发达后妻子与他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少了,感情也越来越淡。冰月她不同,除了患难见真情,他们之间是一种情投意合的爱,发自内心而非外界压力。
逃亡十年间,他们有了女儿。思乡心切,战火平息后,韩子奇和梁冰月迫不及待的踏上了归乡之路。人生在世,事业是永恒的追求。韩子奇做到了。亦如十年前,他带着玉器而归,也自然“抛弃”了与冰月间的感情。梁君璧不能忍受丈夫和亲妹妹的行为,但又不想所谓的离婚,梁冰月是个知识女性自然也不会委身为二太太。她本想着让韩子奇与姐姐扯清后,带着女儿新月远走高飞的。无奈,她和姐姐都深爱的这个男人,她俩始终都没有弄清楚,那些玉器才是他人生的第一位。韩子奇放弃了真挚的爱情,梁君璧屈辱的维持着面和心不合的家,这也是她的本意,她才不愿放走带着玉器的韩子奇,她后半生的依靠。
楚雁潮并没有因为新月“母亲”梁君璧的阻挡而放弃爱情,他是为让新月有勇气活下去。新月抢救回来了,暴雨下了一夜,眼泪也流了一夜。哥哥韩天星劝楚雁潮和父亲回去休息,天亮了再来看暂时无事的新月。这两个对新月都视为生命的男人,哪里知道,这一去竟是永别!
怪谁呢?
梁君璧吗?她只不过是个贫困磨难中长大,过早承担重担,又目睹深爱丈夫出轨的可怜女人。她最后得到了韩子奇的人,却得不到他的心。
梁冰月吗?她也只不过是受到爱情欺骗,又于战火中颠沛流离,追求真爱的痴女子。她和韩子奇是真心相爱的,那时家园饱受战火,两个认为家园已不复存在的逃亡人萌发了爱情。爱情,有罪吗?
韩子奇吗?对,是他。要不是他为了报恩就娶了梁君璧,要不是他为了保玉流亡英国,要不是为了他那点被萌发的真爱,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可是他这一切也是完全出于真心啊,为此他饱受折磨和痛苦,如果有罪,这样赎罪还不够吗?
既无人可怪,那就是命运,造物弄人。
政治风暴来临在即。韩子奇一辈子琢玉买玉保玉,失玉一劫终究在所难免。真爱的结晶新月已落,一辈子的心血也已不属于自己。他临终的愿望就是见见当年留下女儿离开的梁冰月。于是他耗尽最后力气写了一封寄往英国的长信,让儿子寄出。谁知儿子也继承了母亲的辣手摧花,因害怕小姨回来母亲受不了刺激,他自作主张的把信烧了。从儿子口中得知此事的父亲,吐出了最后一口气。韩子奇悲剧又传奇的一生,带着如同女儿新月的爱情遗憾,离开了人世。
起初拿到书,看着洁白如玉的封面,靠近顶部,有且只有一个下凹的月牙,还曾心想这设计如此傲娇,也曾以为是暗示清真大寺顶上的弯月,暗含主人公的名字。当看到新月坟前,用汉白玉刻成的墓碑上也刻着一轮弯月时,心被震撼了。这洁白的书面,就如同是这块墓碑啊!这一块砖厚的小说,立起来看,就如同那块墓碑,祭奠着书中的亡灵。让人不禁合上书,泪流满面的回想着他们的悲欢离合。
你也许也有这样的体会,即便过去有再多悲伤难过,第一时间想起来的总是快乐的时刻。我也是,合上书,眼前仿佛还停留着楚雁潮向新月告白时的情景。不好的都沉落为泥,美好的在眼前如气泡,缓缓升起。就像书里那首拜伦的诗,凄美,纯净。
好吧,我们不再一起漫游
消磨这幽深的夜晚
尽管这颗心仍旧爱着
尽管月光还是那么灿烂
因为剑能够磨破了剑鞘
灵魂也把胸膛磨得难以承受
这颗心啊,它得停下来呼吸
爱情也得有歇息的时候
虽然这夜晚正好倾诉衷肠
很快的,很快就要天亮
但我们已不再一起漫游
踏着这灿烂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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