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吐玉书,据《圣迹图志》
子不语怪力乱神,此句见于《论语·述而》,圣人有这样的训教,后世儒家都当做道德准则来恪守,不敢越雷池一步,所以儒生们看起来比较无趣,远不如道家神头怪脸那般活泼。清代袁枚作志怪小说,干脆就叫《子不语》,所记的都是“子所不语”的怪力乱神。
实际上,孔子不谈神怪之事,是有意回避,孔子认为谈论怪事会使人生疑,惑乱人心,所以圣人不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知道。相反,在世间出没的妖怪,孔子都能识得,并呼出它们的名字,使它们的怪异消弭于无形。
《孔子家语》载:“齐有一足之鸟,飞集于公朝,下止于殿前,舒翅而跳。齐侯大怪之,使使聘鲁,问孔子。孔子曰:此鸟名曰商羊,水祥也。昔儿童有屈起一脚,振讯两眉而跳,且谣曰:天将大雨,商羊鼓舞。”当时齐国的国君是齐景公,他见殿前有不知名的怪鸟,便派人去鲁国问孔子,孔子问知详情,立刻说这种鸟名叫商羊,只要曲着一只脚在田中跳跃,就是天降大雨的前兆。于是齐国挖沟渠,修堤坝,结果真有大雨泛滥成灾,临近诸国多有受灾者,只有齐国做到了有备无患,齐景公也不得不赞叹孔子的博学多知。后来有人考证,说商羊就是鳄鱼,在大雨前有曲腿蹦跳的反常举动,如今儿童游戏中的“撞拐”,是两小儿各自抱起一腿,另一腿着地,蹦跳着互相撞击,据说即是上古求雨仪式“商羊舞”的孑遗。
除了辨识商羊,《国语》中又有孔子谈山精水怪的记载:“季桓子穿井,获如土缶,其中有羊焉。使问之仲尼曰:‘吾穿井而获狗,何也?’对曰:‘以丘之所闻,羊也。丘闻之:木石之怪曰夔魍魉,水之怪曰龙罔象,土之怪曰羊’。”木石之怪,叫做夔魍魉,水怪叫做龙罔象,孔子对妖怪的解答,总是对答如流,貌似早有相关的知识储备。似乎孔子早就看过《白泽图》之类的上古妖怪图谱,把妖怪的特征和名字牢记于心。在人们的印象中,圣人是无所不知的,因此他就获得了无与伦比的力量,只不过这力量显得微渺,只能增添一两段茶余饭后的怪谈罢了,像孔子这种人,在他自己的时代里反而会显得像个小丑。
最令人熟知的例子,是孔子与麒麟的故事。鲁哀公十四年,有人猎到一头怪兽,非牛非鹿,非驴非马,人们认为是妖孽,抛之荒野,麒麟重伤不治而死。孔子听说后,立刻知道这是麒麟,本应出现在太平盛世的麒麟,却生不逢时,出现在乱世,孔子从麒麟身上看到了与自身相似的命运。早在孔子出生时,其母亲遇到麒麟,麒麟口吐帛书,说孔子有王侯之德,无王侯之位,为孔子的一生做了预言。此番见麒麟死,孔子认为是不祥之兆,作挽歌曰:“唐虞世兮麟凤游,今非其时来何求?麟兮麟兮我心忧。”孔子编订的《春秋》,也在西狩获麟这一年戛然而止,成为《春秋》历史叙事的终点,不久之后,孔子也去世了。
孔子虽不谈论怪力乱神,但怪力乱神总不离他左右,这是一种怎样的悖论?作为妖怪学家的孔子,在谈论妖怪之时,处境是尴尬的。或许,在孔子积极入世的人生规划之中,当然要把自己变得无趣一些,甚至要装得粗鲁无文,怪异之事,轻易不可谈起,否则便是冒犯。这是仕途的游戏规则,古今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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