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相对于李清照来说,我更喜欢朱淑真的词。李清照是词宗,自是见字三礼,但读其词,她词中显示的大气和富贵,把我压得总有一种如门童般的感觉,而那“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男儿英雄气,着实难以让人亲近,敬佩之余,巍巍乎,高山仰止。
读朱淑真就不一样了,她就如同一位可以窗望的小妇人,带着对世俗和命运的不满,正埋头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写着自己喜欢写的诗文,将一腔地真情倾泄在笺上,当你对她一声轻唤时,那抬头浅浅地莞尔一笑,安然亦愉悦,这与其说是欣赏,不如说是懂。
朱淑真被誉为“宋代四大女词人”之一,其实这四人中,李清照不但在女词人独占鳌首,在那大宋朝有几人能比?作为女词人,也就这朱淑真能比肩一二了,但意境上,应该也不在一个层次,她达不到易安的那个高度。至于吴淑姬和张玉娘,那纯属就是用来凑数的,同这二位根本就没有可比性。
朱淑真,号幽栖居士,南宋著名女词人,是唐宋以来留存作品最丰盛的女作家之一。浙江杭州人。生于仕宦之家。幼警慧、善读书,才貌双绝。但一生爱情郁郁不得志。丈夫是文法小吏,因志趣不合,夫妻不和睦,最终因抑郁早逝。现有《断肠诗集》和《断肠词》传世,是劫后余篇。
世人总把她同李清照相比,一般的结论是“才比李清照,命比纸更薄”,但如果单拿出来说,她却是以一个“问题美女诗人”的面目出现在人们面前。而那些道学家们对她更是口诛笔伐,一万个的贬低,她的作品一直为正统文学所轻视。
杨维桢说她“然出于小聪挟慧,拘于习气之陋,而未适乎性情之正。”王士禄说她“笔墨狼藉,苦不易读。”《四库全书》竟说她的词能传后世的原因是“其诗浅弱,不脱闺阁之习,世以沦落哀之,故得传于后。”
每每看到这些评价,心中总有股忿忿不平之气,这些臭男人,表面上道貌岸然,一肚子男盗女娼,他们懂得什么叫爱情,什么叫相思?他们如何能知道,对朱淑真来说,诗词不重要,生命不重要,只有爱情才是她的命,才是她人生的全部。相信如果她九泉有知,对这些评价,肯定会报以淡淡地一笑,一笑而了之,其潜台词定是“懒得理他”。
朱淑真出生名门,其父朱晞颜是朱熹的族弟,她是家中长女,加之聪明灵秀,自然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她从小的心愿就是找个心仪的良人,好好过日子;就如同那学子想着“红袖添香夜读书”的美满一样,这样的愿望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了。
闺中的朱淑真就这样向往着,她熟读经史,笔墨纸砚是她兴趣所在,诗词歌赋是她生活期待。她期望着以后能同一个欣赏她,呵护她,懂她的人,相伴相守,为她撑起身后那一片蓝天。
她终于出嫁了,南宋魏仲恭的《断肠诗集序》中这样记载:“早岁不幸,父母失审,不能择伉俪,乃嫁为市井民家妻。”其实这个是不对的。她是嫁给了一个小官吏,一个吃穿不愁的公务员,有着铁饭碗。不过她老公这公务员是拿钱买来的,想必才能平平,靠真本事的话那是根本考不上的。
朱淑真对未来的生活也很是憧憬,她想着“初合双鬓学画眉,未知心事属他谁?待将满抱中秋月,分付肖郎万首诗。”她期待着与他能够你唱我和,斟酒赋诗,琴瑟和鸣,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美好生活。然而,这老公的情商实在是太低了,她心中那万首诗,从此便夹杂了丝丝悲怨之音。
一家人出游,面对春晖中江边的似锦繁花,朱淑真心中的绮丽词句脱口便出,奈何身边人却呆若木鸡,不解风情,最多只能说个“这花开得还好哈”。怎奈是“万紫千红浑未见,闲愁先占许多般。”她要找不仅是一个过日子的老公,更是想寻得一灵魂伴侣。奈何这身边人却是平庸之身,可怜的她只能仰天长叹:“对景如何可遣怀,与谁江上共诗裁。”
尽管后人对她是多有责备,其实这朱淑真还真是个好女人,她虽然对这婚姻有诸多的不满,但她左右看看,大家不都是这样过的吗?她把这都归于命,她认命了,她还是想同老公好好地过日子,她的内心其实就是一个离了家想家,离了夫想夫的小女人。
在老公出差,日久未归时,她也是充满了思念之情,把老公的一封写得扭七歪八几个字的来信,每天都要看上几遍才能入睡,并且还写了一封著名的信寄与老公,信中无一字,尽是大圈小圈圈套圈。
以她老公那情商如何能解得是何意?最后才于书脊夹缝处见一诗:“相思欲寄无从寄,画个圈儿替。话在圈儿外,心在圈儿里。单圈儿是我,双圈儿是你。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月缺了会圆,月圆了会缺。整圆儿是团圆,半圈儿是别离。我密密加圈,你须密密知我意。还有数不尽的相思情,我一路圈儿圈到底。”
唉,可怜的朱大小姐,怎一个情字了得。看见这封信,谁还能说这朱淑真是个坏女人!命运既然选择了她过这样的生活,她也自认是只是个一平凡女子,嫁就嫁了,安享平静的生活,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此生便也算得了尘世的圆满。
可他这老公实在地不争气,这是个胸无大志的平庸之人,靠才干获得升迁那是门儿都没有,不仅不能为她蔽风遮雨,遇事还躲在后面;对她的才情那是满满地漠视,更谈不上欣赏和懂她了。与这样的老公同床共枕,朱淑真的心中开始有了嫌隙。
更让她受不了的是,这老公竟然在外还纳妾了,这让她如何受得了,她可不是一个能容忍“小三”之人,尽管这在当时是被认可和很普遍的现象,于是朱淑真便毅然“休夫”,只身回了娘家。
朱淑真是很漂亮的,早在未嫁之前,邻家就有个男儿对她是情有独钟,但因为各种原因,天天的擦肩而过竟化作无果,那男儿无从倾诉,只能将思念之情,埋在那心底深处,尘封了起来。
时光荏苒,再聚首时,一个早有妻室,一个已为人妇,但他们还是不顾世俗的眼光,真心相爱,一日不见如三秋,说不完的话,道不完的情,相思缠绵,情深缱倦,不管不顾,飞蛾扑火,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没有结果却也无怨无悔。朱淑真在这欢乐的日子里,写下了她的代表作《清平乐》,这也是最能反映她大胆纯真之情的一首词,当然,也是被道学家斥之为“淫娃荡妇” 狎昵之词。
“恼烟撩露,留我须臾住。携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黄梅细雨。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最是分携时候,归来懒傍妆台。”
这真是一首惊世骇俗的大胆之词,描写的是男女爱情约会游玩的场景。上阕写二人相约游湖赏花,却遇到了“一霎黄梅细雨”,搅扰了情人约会,于是避雨小住。
下阕则写在避雨之地的亲近:“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可谓大胆狎昵,也不怕旁人看见便搂搂抱抱在一起你侬我侬!想必也是避雨之地幽静无人,她才敢如此大胆,忍不住与情人亲近搂抱!结尾两句则写分手归来后的心情,一句“归来懒傍妆台”便将女子归来后思念情人的心理神态描绘地活灵活现。
懂她的人,知她是肝肠寸断,满腹伤心事,更与何人说;不懂她的人,说她是不守妇道,淫词艳曲、满纸荒唐。
然而,朱淑真所处的南宋,正值程朱理学盛行,男人可以光明正大寻访青楼,女子则稍有不慎,就被定为失德不贞。她这样的言行如何能被社会所容,到处闲言四起,非议不绝,将朱淑真直接就刻画成一个名声不好的坏女人。
她的“贪淫”之名不胫而走,人们看她的眼神,必定饱含着鄙夷与不屑,而她香风所过之处,也必被人唾之弃之。在这些人的眼中,她的追求转变成了寻欢,继而转化作了淫荡,他们囿于鸡窝中鸡的心理,来度测凤凰的心思。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当时朱淑真的心思是如何地一种轨迹的。也许,她只是想发泄对现实的不满;也许,她只是想对枯燥的生活找些弥补,也许,她是为了心中的不甘而不管不顾,也许,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所作所为,究竟为的是什么。我在想,是否她就从来没有学会过什么叫拒绝,从来没有享受过爱,对方些小的关爱呵护,便让她感动,从而迷失了自我,于是便顺其自然地由它去了。
朱淑真尽管我行我素,但“昨宵结得梦夤缘。水云间,俏无言,争奈醒来,愁恨又依然。展转衾裯空懊恼,天易见,见伊难。”只好是不见。不能见,不可见,想见而不许见,见了会有大麻烦。
于是,她写下了《减字木兰花》遣怀:“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伫立伤神,无奈轻寒著摸人。 此情谁见,泪洗残妆无一半。愁病相仍,剔尽寒灯梦不成。”
后世有个叫青林知青的读罢此诗,不禁想起李清照的《声声慢》,悲从中来,口占一绝:“美人如花命如叶,相思泪流湿满靥,全诗看尽唯一独,总似易安戚切切。”
在世俗和家人的多重打击下,到最后,她一个小女人也实在是承受不了,于是,她心中唱着“愿做菩萨那朵莲”,选择了出家为尼,想找一个清静之地,做一个黄卷青灯伴古佛的人,以此来逃避世间那恶毒之语。
但她终究没能享受到清静,那心中的思念和不甘让她不能释怀,于是,在一个万籁无声的夜晚,一番梳洗之后,她带着爱情的不甘,带着婚姻的不幸,带着无路可走的落寞和那只有她懂的情怀,投入了水中那月光的怀抱。此时,月明星稀,“凉满梧桐月,月却在梧桐缺处明”,那闪着鳞光的河水,正一波波地将她送向远方,正如开在佛前地那朵水莲……
朱淑真,一个因爱而生,因爱而死的好女人,因嫁错了郎而悲情一世,可叹的是她在离世后也没有得到安宁,她父母在世人的一片责难声中,将她所写的诗词文集全部付之一炬,很是可惜。好在她在当时已名声远播,所作之诗词就广为流传,有人从传诵者的口中收辑其部分作品,题名为《断肠集》,虽然十不及一,但好歹她的诗词才得以流传下来,从而在中国文学史上留下了她的芳名。幸甚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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