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曲舞蹈与戏曲表演
戏曲,是一种综合了唱念做打、载歌载舞的表演艺术形式。戏曲舞蹈,是在中国戏曲表演过程中,是歌舞与念做相综合的一种戏剧性舞蹈。戏曲舞蹈既是戏曲表演中不可脱离的表演手段,又是构成戏曲艺术特征的基本因素。
戏曲所以能够成为独立于世界戏剧艺术之林的第三大戏剧体系,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由于它把演员在舞台上的一切动作都舞蹈化了,充分发挥了舞蹈与歌唱艺术相结合的强大表现力。
一、戏曲舞蹈表现生活
著名表演艺术家欧阳予倩先生在《一得余抄》中写道:“这些舞蹈天衣无缝地融化在表演动作里面,随着剧情和人物性格灵活地加以运用,从不为舞蹈而舞蹈(这一点非常重要),所以显得及其自如,可以说中国戏曲里的舞蹈动作是生活化了的。”
这段话道出了戏曲舞蹈的本质,这种舞蹈是与剧情密不可分地交融在一起的,演员在舞台上的一切表演,不管是表现何种生活形态,他的一切动作都是舞蹈化了的。
戏曲舞蹈贯穿于演员在舞台上的全部动作和表情之中,从出场、亮相到下场,举手投足,一动一静都是舞蹈,举凡衣、食、住、行,人类一切日常活动在戏曲舞台上,都舞蹈化了。在戏曲舞台上,是有声必歌,无动不舞。
我们可以说:把舞蹈和戏剧密切结合起来,是中国戏曲舞蹈的根本特征。换句话说:戏曲舞蹈的一大作用,是用舞蹈动作演戏。即以舞蹈表现:“什么地方的人在做什么”,把剧情中的生活化的动作以舞蹈代替,如:开门、上楼、织布,这样的舞蹈动作也即戏剧性的舞蹈动作。
在戏曲表演中,无论是“做”,还是“打”,都是通过戏曲审美观来认识生活,提炼生活,解释生活的创作结果。它深深地植根于民族生活的土壤之中,饱和着生活美的的汁液。然而,它又并不是根,而是花,所以它总是比生活更美更集中,更强烈和更精萃。
戏曲从一开始就以艺术的力量突破了生活的制约。他不但有时采取哑剧式的独舞,有时把独舞、背工和唱念结合起来,而且加以描绘、夸张,来形象地展现人物的潜台词和他的内心活动。
焦菊隐先生有个说法非常生动,他说:“《群英会》里,杀了蔡瑁、张允之后,曹操忽然想起来了,拍一下手,就做动作表现:这封信为什么来的?他俩怎么样?这么一说,我就把他俩杀了?我杀了他俩以后怎么办?……一拍头:‘我自己脑袋要掉’!他完全把他的意思,用动作表现了出来,观众看了非常有意思。”
焦菊隐先生非常风趣地把这叫做“动作说话”。这种把人的心理因素视像化的艺术升华,就其内心动作来说,在日常生活里是不可视的,这种视像化的舞台动作在生活里是不存在的。然而正是它所反映的这个不可见的精神世界,在生活里又确实是有存在的,甚至是强烈的、深刻的、典型的,所以它在生活上,艺术上就都是真实的。
戏曲舞蹈的虚拟过程,采用精选和美化两个工序。例如开门这个动作,首先简化了日常生活中开门的动作,删去了琐碎的细节,选用了“拔闩”和“开门”这个关键动作。这第一个工序“精选”是生活根据。第二个工序:提炼美化。对这两个动作进行装饰:放慢动作速度,加大动作幅度,增强动作节奏,明确动作目的,固定动作姿势——经美化、夸张、放大,成为一种虚拟的舞蹈动作。戏曲表演中,提炼出来的虚拟的程式舞蹈身段,被用来表现生活动作。
如《秋江》中的划船舞蹈,是艺人把生活动作提炼成虚拟舞蹈以后又用于表现江上行船的。不仅表现环境、对象的存在,也表现了规定情景(当然也伴随着情感的表现)。即表现了陈妙常赶潘心切的“追”的心情及老船翁诙谐爽朗的性格,又表现了水动、风吹、船行的环境。舞台上虽然没有江,没有船,只有老船翁手中一把浆(道具),观众却从二位演员的舞蹈表演中看到了山高水险,波翻浪涌的情景;看到了搭跳上船,平水放舟,浪涌船行,船过陡滩,绕过漩水等情节;看到了人在小船上摆浪,颠簸,前扑后仰。
《拾玉镯》,一段欢快活泼、富于韵味的舞蹈,使观众看到了一个活泼娇憨的孙玉娇在轰鸡、喂鸡、穿针、引线、绣花。再如京剧中常用的龙套的群舞和大将的趟马,简洁而形象地交待了两军相向的战场态势。“三五人千军万马,七八步万里之行”,一段趟马,就表现了翻山越涧;几个翻腾跳跃,就表现了登城越墙。这些场面,如果没有戏曲舞蹈就很难表现。
二、戏曲舞蹈抒情状物
戏曲舞蹈不但长于叙事,而且善于抒情。中国传统古典舞蹈多是抒情性的舞蹈,通过人的形体、动作、在运动的过程中表达人物的思想感情。戏曲舞蹈吸收了这一精华,在用于叙事的同时大量地运用了表意的舞蹈动作,以刻划人物性格,表现人物内心感情。
中国戏曲侧重于内在情感的尽情抒发,戏剧冲突多在内心动作中展开,并不过多地强调外在的面对面地进行,很多戏都在内心冲突最激烈的场合,情感抒发最浓烈的地方形成高潮。
戏曲舞蹈是一种无声的语言,它用演员优美的身段来说话,具有抒情状物的强大功能。戏曲舞蹈有一套丰富的为人们所理解的舞蹈语汇——表演程式。当我们看到甩发的舞动,就知道剧中人物异常激动的心理状态;当我们看到帽翅在用各种各样的姿势摆动,就知道剧中人物或在思考。或在兴奋,或在忧郁,或在得意,或在慌乱;翎子、水袖、扇子、绢帕,都能以不同的舞姿表现各种神情意态;演员身上的一切,无论是手、眼、身、发、步,都是人物心灵的窗户,情感的节奏,精神的形态。它能言语言之不能言,达到“此处无声胜有声”的艺术境界。
如《白蛇传》“断桥”一场;小青要杀许仙,许仙惧怕躲避,白素贞掩护劝阻,三人都是用舞蹈动作来表示自己复杂的内心感情的。尤其是许仙,他用抖袖,甩发,跪步等舞姿,表达了他惶恐负疚的心理状态,这是语言所难以表达的。
再看《拾玉镯》中傅朋出场,初见孙玉娇,先是左手开扇打背拱,遮断同孙玉娇的空间,然后又合扇上前,准备答话,随之开扇举步,却又恐冒昧,被人耻笑,复将扇子合上。这几个自然,朴实的舞姿,配合着唱念,生动入神地表达了傅朋遇艳、惊美、爱慕、犹豫的神态和心情。
京剧《徐策跑城》,表现徐策在城楼上看到薛蛟带来的大队人马,惊喜若狂,急于要把这件大事奏告朝廷,他不及备轿,徒步上朝。这里用【高拨子散板】同善于发挥袍带特长的舞蹈身段交织在一起。但看这位老臣,虽然年迈龙钟,却仍然振奋精神,踉跄踏步,袍带盘旋,两片雪白的水袖同一挂白鬤齐飞,兴奋激动的情绪宣泄得淋漓尽致。舞蹈的抒情性、造型性同人物性格融为一体,强烈的戏剧性同浓郁的抒情色彩达到了完美的统一。
三、戏曲舞蹈塑造艺术形象
戏曲舞蹈可以在舞台上塑造美的艺术形象。这正如阿甲先生所讲的 :戏曲的表演艺术,“有理智的批判,有感情的共鸣,还有美的欣赏。”
(阿甲《戏曲美学论文集》)
梅兰芳先生更加明确地指出:“中国的古典歌舞剧,和其他艺术形式一样,是有其美学基础的。忽略了这一点,就会失去了艺术上的光彩。在舞台上的一切动作,都要照顾到姿态上的美。”(梅兰芳《舞台生活四十年》)
戏曲的歌舞表演,艺术手段多样,功能各异,各有长短,互为补充。如文字不能显形,就用舞蹈动作来造型;舞蹈不足以传声,就用歌唱音乐来抒情;在戏曲舞台上综合了唱念做打,以评价生活的善恶美丑,激起人们同情或反感的共鸣,使人们在进行戏曲欣赏的时候,极尽视听之娱,品味形式之美。戏曲舞蹈语汇,在凝练着生活美的同时,又吸收了杂技,武术的技巧因素,从而大大丰富了艺术的表现力。
著名京剧艺术家梅兰芳先生,在舞台上创造的美的形象,满足了观众美的享受。《天女散花》、《黛玉葬花》剧情都非常简单,可是演出时,总能受到观众的欢迎,就是因为在这两个戏中
梅兰芳先生创造了许多优美的舞蹈动作。
《霸王别姬》中虞姬舞剑,给人一种特殊的美感;《宇宙峰》中,梅先生扮演赵艳容,似疯非疯,加上舞蹈动作,使这位疯疯癫癫的女子也给人以美感,总之,他那轻歌曼舞的舞姿,给人一种轻柔,优雅的古典美的感觉,配上那优美动听的唱腔,形成了梅派艺术特有的古典美。
《十五贯》中娄阿鼠精湛绝妙的鼠型动作,把做贼心虚的精神状态揭示得入骨三分;《艳阳楼》里骄横的高登,在他的舞蹈语言和整个形象里,也自有一种威猛风度和彪悍美。戏曲表演中许多以净、丑应工的善良性格,如《女起觧》里的崇公道和《屠夫状元》里的胡山,那舞蹈语言所描绘的形象不仅是美的,而且是可爱的。
在戏曲表演中,残酷的流血战争和生死搏斗,经过武打艺术舞蹈语汇的处理,在被表现得那样紧张、惊险的同时也还是要给人以顺畅、和谐、美的享受。戏曲舞蹈语汇塑造一切形象,但不局限对象;既有强烈的规定性,又有广泛的适应性和可塑性;既在叙事中抒情,又在抒情中叙事;既塑造了独特的戏曲舞台形象,也塑造了具有独特美学个性的表演体系——中国戏曲舞蹈。
作者简介
林奋,国家一级演员,第十九届中国戏剧梅花奖获得者,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多次获国家级、省级表演、编剧、导演奖项。现任广东戏剧家协会副主席,广东文艺职业学院影视戏剧系副主任。教学专业及研究方向:戏剧编剧、导演、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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