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是怎样打动人心的?茅盾文学奖得主张炜将近五十年写作经验浓缩在《文学:八个关键词》中,深入解析现代人精神的复杂性,探讨文学如何完善生命的存在,如何开发生命本真的力量——直面成长、挫折和改变,用故事和诗歌赢得心灵的自由。下文是张炜探讨童年经验如何成为创作源泉之“外祖母现象”。

许多作家的童年都是与祖辈生活在一起的,甚至让我们看到了一种“外祖母现象”。

高尔基评价普希金的一句话(从普希金高尔基到鲁迅)(1)

王金辉 制图 资料图

当然这样讲并不是说他们一定要与外祖母在一起,而是说这种情形频频发生以至于出乎我们的预料,让人不得不做出这样的总结。马尔克斯跟随外祖父,杜甫跟随姑姑,韩愈跟随嫂子,这时候总有一个人扮演了“外祖母”的角色。民间有一句俗语:“狗记千,猫记万,小孩记得姥姥家。”可见外祖母对于孩子的特殊性和重要性。“外祖母”究竟代表了什么?她与一个人的成长所需要的重要元素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外祖母是母亲的母亲,而不是父亲的母亲,大概只有她意味着母系之根。如果说作家一生都在使用复杂和艰难的文字分解与改写某种“童话”,那么外祖母是最会讲故事的人。这种“童话”的源头,可能就是外祖母。

普希金的父亲是一个宫廷侍官,诗人是由外祖母抚养的,后又随老人去皇村,在那儿读中学。现在的皇村是许多作家去俄罗斯时必要瞻仰之地。我没有去过皇村,但去过普希金去世前的那间屋子。屋子里有一张漂亮的红沙发,决斗受伤的诗人就躺在这张沙发上,无法止血,任由鲜血一点一点流出,经历了极痛苦的两天两夜。那里至今还存放着诗人一绺深棕色的头发、一件染了血迹的白衬衣。

我从年轻时就读普希金的作品,尽管是翻译的,仍能从中感受他的精神与魂魄。我认为正是孤独的童年让他变得敏感多思、纯洁和倔强。他与群体和社会是另一种稍稍不同的关系,他的目光,他的多情与烂漫,甚至是决斗时表现出的那份勇气,都令人想起在外祖母身边的日子。

高尔基也是这样。他的父亲早逝,不得不跟随母亲回到外祖父家。这个有些混乱嘈杂的大家庭还寄居着另一些亲戚,他们好像一天到晚都在争吵。在这种家庭氛围中,幼小的高尔基常常吓得躲到外祖母身边。他听她讲了那么多故事。高尔基在《童年》这本自传中写到了这段极特殊、极宝贵的岁月,深情地回忆自己的外祖母。他以费解和嘲讽的口吻讲起外祖父的吝啬:一起早茶时,外祖父竟然要外祖母交出一半的茶叶,而且要一颗一颗数得清楚。通过这样的细节,可以知道两个老人之间的紧张关系,外祖父的怪异,更有外祖母的不幸。

鲁迅的外婆家在绍兴乡下,他有机会随母亲去外祖母身边小住,就在那里见识了乡村生活,结识了闰土。鲁迅的祖父因科举舞弊案入狱,父亲屡试不中,一直在家闲居,后又重病。家道中落令鲁迅自小饱尝辛酸,而外祖母和乡村生活给了他不可或缺的温情,让他对植物和土地有了真切的感受。他的作品无论直接还是间接地写到乡村,都能让人感受那种格调和气息,即便是那批杂文,其中都有源于乡村和土地的颜色。假如缺乏这原色、缺乏这根性,鲁迅就只能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作家和学者。他明亮的底色,温暖与生长的性质,有一些当来自外祖母身边的生活,这对他是重要的。他把童年记忆浓缩进一个虚构的地名:鲁镇。以它为背景的有《故乡》《社戏》《祝福》《孔乙己》等重要作品。鲁迅的母亲姓鲁,他不仅给故事发生地取名“鲁镇”,而且用“鲁迅”做了笔名。

一位作家从小跟在外祖母身边,此后一生都会带有这段生活的印记,他的文字、讲述的口吻和态度,都会受到影响。外祖母在外孙面前无一例外都是故事高手。这可能与她的身份、角度、母性的深度和渊源有关。无论她们知识教养怎样,是否有阅读的习惯,一律都能讲出别致的故事,并有深刻的感染力。这些故事内容不同、讲述方式不同,但总能对外孙形成强烈的吸引力和引领力,从小培养起诉说和倾听的习惯。这种“外祖母”的职能,有时也会由别的亲人来替代行使,像孔子与孟子的母亲、马尔克斯的外祖父、乔治·桑的祖母、杜甫的姑母、韩愈的嫂子、欧阳修的母亲,都或多或少体现了外祖母的功能。这对孩子产生的影响和意义,大概是相似的。

(原标题:外祖母在外孙面前 无一例外都是故事高手 外祖母现象)

来源:北京晚报 作者 张炜

流程编辑:L002

版权声明:文本版权归京报集团所有,未经许可,不得转载或改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