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21岁那年,正式拜朱阔泉先生为师,学说相声。朱先生长得胖,外号“大面包”。拜师,得上饭馆,请一桌客。按照说相声的规矩,得请说评书的、唱莲花落的、变戏法的、练把式的这四门的师傅,一门各来一位。为什么?因为这几门分不开,单口相声里有评书的因素,评书里面也有相声的因素。唱莲花落前面有“说口”,就是上面提到的“前脸儿”。我们也把莲花落里有用的部分改编成相声。练把式也有说的部分,北京有句土话:“天桥的把式,光说不练”,那就是说“说”的成分很大,因为光练的话,一趟拳、一趟刀,二分钟就练完了。变戏法的也是如此,前面必须有“说”的部分。我要学相声,就得请说书的、唱莲花落的、练把式的、变戏法的,这四门每门来一位师傅。当时我哪有钱上饭馆,我拜师,就拿出一元钱,在师傅家请吃了顿炸酱面,只请了绪得贵、汤金澄两位老师,那二位没去。我冲师傅叩了三个头,吃了顿炸酱面,就算正式拜师了。当相声演员有几样小道具:手绢、扇子、醒木、唱太平歌词的小竹板,还有白沙子口袋。按传统说,拜师的时候,老师应该给徒弟两样道具:一把扇子、一块醒木。师娘给一件:手绢。白沙子口袋自己准备。我不用师傅、师娘给,早就准备了这些道具。我还在唱戏的时候,第一次唱太平歌词,我就做了副小竹板。后来我成天带着这些道具,哪儿有机会我就在哪儿说相声。据说以前说相声的道具还多,我发现和清朝著名相声演员“穷不怕”同时(也许更早些)的西城的相声演员“马麻子”,说相声时用鼓和铃铛。这恐怕是暗春①相声传统中遗留下来的东西。生活中有两种使用铃铛的情况:一种是每家门上有铃铛;一种是串铃,即驴、马脖子上挂一串铃铛,牲口走起来发出响声。说相声学到驴叫、马叫时,也把铃铛挂在脖子上发出响声,这是口技的传统。口技和相声本来是有密切联系的。用鼓作道具是为了招人注意。据说“马麻子”当初用的可能是太平鼓,文字记载说,他在开场以前右手拿鼓打了个“丹凤朝阳”,“丹风朝阳”可能是种打击乐的牌名,也可能泛指他的形体动作。从历史资料上看,还有一种打人的道具,那是唐朝参军戏的道具,“副净副末打参军”②。一直到相声,还保留着这种道具。这种道具很有名,我们叫它“托板”,托是假托的意思,说明这里有假。打人的时候听起来声音很响,很厉害,可是不太痛。董每戡先生在《说剧》一书中称这种道具叫“磕瓜”,“磕瓜”不是对外名词,是同行术语。“磕”是打的意思,“瓜”是头的意思,脑袋瓜嘛!“磕瓜”的样式可多了,谁用谁做,打上去很响,但不太痛。解放以后,我们极力反对使用这种打人的道具,以打人引人发笑是不道德的;作为艺术形式来讲,打人的形象也是不能令人喜悦的。现在好多人已经不知道还有这种打人的道具了。
拜了老师,我就能在正式的相声场子演出相声了。朱阔泉先生介绍我到西单商场北场(就是现在百货商场旁边存车处那地方)的相声场子去说相声,当时跟我们一块说相声的有高德光(高德明的哥哥)、高德亮(高德明的弟弟)、张少堂、戴少甫、我的老师朱阔泉和我六个人。我从那时起专门说相声,渐渐地就有些名声了。
在西单商场说相声的日子里,我们艺人互相帮忙,很讲义气,这就更加养成了我关心穷朋友的好习惯。比如我正在场子里说相声,有几十个人在听,有说相声的同行,像聂文治、常宝臣(比我们老一辈的)、牛连生(平辈的)等过来一看,说一句:“辛苦,回头我说一个。”那就是说他今天没场子说相声,有了困难,要借这地方说一段,回头挣的钱归他,我们的行话就叫“沾光”。这样说相声连地租都不给,挣的钱都拿走。这是为了帮他够一顿饭吃,我们乐于帮助这样的穷朋友。你说的时候,需要我给你捧哏,我给你捧哏;需要我给你逗哏,我给你逗哏;你要一人说个单的,我们就帮着你敛钱,看场子。相声艺人都是这样互相帮忙过日子的。
这时,我结婚了。我从春节起进西单这场子,干到10月,天一冷,商场没人,我们的生活混不下去了。就在这时候,老师的一个老伙伴何玉清从沈阳到北京来约我老师去东北演唱,我老师拖家带口去不了,就对我说:“你去吧!”我说:“嗳。”反正我正没有辙,我就跟我师弟李宝麒一起闯了关东。
①暗春是相声术语。相声分明春、暗春两种。春,就是说。明春是两个人站在那儿说,暗春是用布幕把人挡起来,艺人在里面模仿各种声音进行表演。这种相声,湖南、湖北叫“雨伞戏”、“被服戏”,四川叫“龙口戏”。 ②唐宋两代盛行参军戏。演员只有两名:一名戴幞头穿绿衣的叫参军;一名头角有髻,穿破旧衣像僮仆似的叫苍鹘。参军就是后来戏剧角色中的副净,苍鹘就是副末。两人演出时互相取笑,酷似现在相声表演中的捧哏与逗哏;并有“打”的动作,即一人手执“磕瓜”打另一人,属于打闹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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