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杨爱武

从我家去四奶奶家的路上,住着一个瘪嘴老太太。我说她是瘪嘴老太太,没有歧视的意思。那时我奶奶也已经掉光了牙齿,但看上去,远不像她那么夸张。

瘪嘴老太像当时寡居的老人一样,独自住在一个庭院深深的大院子里。房子是那种带廊檐的老式房子,院墙有点断壁残垣的味道,门是破旧的。

许是听奶奶讲鬼怪的故事听多了,我每次路过她家门前,总担心她家紧闭的院门里会突然出现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慌的我每次都是紧走几步快速经过。所幸她家的大门像她干瘪的嘴一样,似乎是永久性地关闭着。她很少出门,偶尔见她出门,也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很少和人搭闲腔。

那个春天的傍晚,当我经过她家门前,我被一阵花香吸引,透过门缝,我看到她那个暮气沉沉的院子里竟然有两棵粗大的杏树,杏树上开满了粉嘟嘟、娇艳艳的花,那面残墙把杏花映衬的那么亮丽、明媚。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那么一片云霞一样、蔚为壮观的杏花,我当时就呆立在那里,把头探进去,静静地欣赏起来…..瘪嘴老太的一声喷嚏惊醒了我,我才逃也似地离开。

杏花花期不长,当我再次经过,又探头进去时,已是落英满地。正好一阵风,又吹落了一些花瓣,那些花瓣在空中纷纷扬扬,煞是好看。那情景恰似我不久前看过的越剧《红楼梦》中黛玉葬花的情景,恍惚间,只见肩上担着花锄,锄上挂着花囊,手内拿着花帚的黛玉唱着悠扬、婉转的越曲袅袅而来。我领略到了一种极致的美。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那时,村子里种杏树的人家不多,瘪嘴老太家的这两棵杏树很“幸运”地被我惦记上了,我像负了某种使命一样,三天两头地从老太的院子外“经过”,就为了捡拾几个遗落的青杏。我是那么眼巴巴地盼着杏子早点熟透。奶奶告诉我,麦子熟的时候,杏就熟了。

那个傍晚,我去井边打水,远远看到离井不远的瘪嘴老太家门前聚集了很多人,有的在窃窃私语,有的把头探进门缝里......

受好奇心驱使,我把担杖搭在两个水桶上,转身去了瘪嘴老太家。

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哭骂声夹杂着瘪嘴老太几句不紧不慢的解释声,有人告诉我:“老大闺女回来了,在和她娘吵架呢!”

我把头探进去,一眼看到了瘪嘴老太晾在门前的两笸箩黄灿灿、圆滚滚的杏子,那杏子的香气好像长了翅膀一样劈头盖脸扑面而来,令人欲罢不能,垂涎三尺不止。

我的眼睛像长在了杏子上一样,一刻也不想离开,如果眼神能吃东西,那些杏子怕是早入了我的肚里了。在一阵叫骂声中,瘪嘴老太慢悠悠地从屋里走了出来,边走边含糊不清地嘟哝着什么,走到屋檐下,她像个大将一样居高临下地扫视了一遍看热闹的人,突然,她以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敏捷,快速地把两笸箩杏子推翻在地,刹那间,只见满地金黄.......随杏子滚落的还有我的心,我的心随着那些杏子在地上蹦跶了好几下才停顿下来,我真希望那些杏子是滚到了我的嘴里,以至于这件事情过去很久,我还在心疼那些杏。

踏进高中校门之后的某一天,一个神采奕奕的师姐来到我面前,她好像和我很熟悉一样,告诉我她姥姥和我一个村、她在哪个班、让我有事去找她。

周末回家,和奶奶说起来,才知道她是瘪嘴老太的外孙女。

时隔多年,和奶奶谈起瘪嘴老太当年的事,奶奶给我爆了个猛料,奶奶说:瘪嘴老太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嫁给咱村一户有钱人家。她住的房子虽然已经破败,也能看出来当时的豪华程度。她本来有三个孩子,大的是儿子,下面是两个闺女。他儿子从小娇生惯养,但很有才华,后来接受进步思想成了热血青年。

打日本鬼子的时候,马耀南司令经常带着廖容标、姚仲明他们来我们村里,以家庙做掩护,开会研究抗日战略,一来二去,瘪嘴老太的儿子和村里几个进步年轻人就跟着马耀南去打鬼子,在黑铁山战役中不幸牺牲,成了烈士。瘪嘴老太得到儿子牺牲的消息,感觉失去了精神支柱,好几天滴水未进,一下子老了很多。

瘪嘴老太的大闺女出嫁早;为了照顾瘪嘴老太,二闺女年过三十还不肯嫁人,村里人叫她“老大闺女”。二闺女后来嫁了个银行职员,嫁人之后,也一心想着她娘,三天两头往回跑,瘪嘴老太逢人就说二闺女孝顺。可谁知事情后来发生了变化:大闺女的儿子嘴巧,经常花言巧语哄瘪嘴老太,老太一高兴,今天给他个橱子,明天给他个柜子,慢慢地大部分家当给了大闺女;二闺女孝顺她的初衷不是为了财产,可看到瘪嘴老太行事不公,还是忍不住和她发生了争执......尽管如此,瘪嘴老太过世之后,还是二闺女出面为她料理了后事。

原来如此。我一直以为那个被叫做“老大闺女”的女人不孝,没想到里面竟有这么多周折。奶奶说过,清官难断家务事,清官都断不了,何况我呢?

户县祖庵镇老(故乡记忆瘪嘴老太)(1)

作者简介:杨爱武,笔名阿弥。农工民主党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市作协会员,省青年作协会员,市青年作协常务副主席,《淄博晚报》专栏作家。山东三尺巷传媒总编。文章多次在市级征文中获奖。出版过散文集《石榴花开》。文章散见于《青岛早报》《北京青年报》《山东画报》《淄博日报》《淄博晚报》《淄博财经新报》《文学现场十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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