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交汇点新闻客户端
QQ音乐最新一期内地榜,李宇春《无价之姐》雄踞榜首。蓝色假发,魔幻电音,独有的锋芒,令这支热门综艺《乘风破浪的姐姐》主题曲迅速火遍网络;
而后,拇指轻划手机屏幕,音乐App自动推送热门的或你可能喜爱的歌曲。海量音乐的抵达只在你的“弹指一瞬”间,然而大概率在耳边只停留15秒就被无情划过;
偶像、草根、综艺、抖音、流量、打榜、音频流媒体……作为真正意义上的大众文化消费产品,流行音乐的发展与时代潮汐的涌动、大众审美趣味和社会心理的嬗变密切相关。流行音乐究竟在变得更好还是更坏?它生长的环境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又如何在与时代的互动中更高质量地流行起来?
我们喜欢的音乐与过去不同了
当代年轻人喜欢什么样的音乐?90后音乐人、无锡新文化研究院院长杜怿超用“酷”和“燥”来形容。在他看来,相比于80后那一代,当代年轻人爱听的歌曲不那么重视旋律了,而是更关注节奏和“爽”。
这一方面可能是因为,年轻人对音乐的消费正从“用耳朵听”变成了眼睛和耳朵的全面欣赏,配合动感音乐的,还有外形优秀的偶像、高水准的唱跳热舞,鹿晗、蔡徐坤、张艺兴都属此类。蔡徐坤最有名的歌曲《YOUNG》全程高燃,唱跳俱佳,MV里,魅惑的电音、狂飙的汽车、暗夜中的劲舞融为一体,以青春张扬的态度,诠释了年轻偶像对青春的理解。这支MV发布后登顶QQ音乐MV巅峰总榜第一名,以流量证明了“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偶像”。
另一方面,听音乐的场景正在发生变化,动感的旋律往往更“抓耳”。“你听音乐的场景是什么,决定了你听什么样的音乐。”杜怿超说。“如今,我们没有办法全心全意地和一首歌曲‘磨合’了,因为我们听歌的场景正变成开车时、抖音上、综艺节目或酒吧里。场景的变更使我们不那么关注歌曲本身的精湛程度,而是它的娱乐和社交功能。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毫无实力的团综选手说唱的一句‘淡黄的长裙,蓬松的头发’,能够成为火遍全网的‘梗’——观众觉得,这样傻傻的歌手也很可爱嘛。”
南京艺术学院毕业的90后音乐人祁哲西曾为张艺兴的多首歌曲担任制作人。据他观察,当下年轻人对纯抒情歌曲的喜爱有所下降,对欢快、表演性强的音乐好感度大大增强,他在为张艺兴作曲和编曲时,也必须同时考虑音乐的舞台效果。“年轻人喜爱的音乐类型主要有电音、嘻哈、摇滚,这可能是因为《中国有嘻哈》《乐队的夏天》等热门音乐综艺对带来的审美影响。”祁哲西说。
流行音乐是对时代的即时表达,无论它的面貌如何改变,总是沉淀着一代年轻人的真实心声和生活境遇。蔡徐坤的《YOUNG》里,青春是“we are young and rich”(我们年轻而丰富)式的热血宣言;新裤子乐队的《生命因你而火热》中,“格子间的女孩/时间久了也很美/我会和她结婚/带我去小城过年”夹杂着理想落潮后的失意与坦然;毛不易的《消愁》,“一杯敬故乡/一杯敬远方”“一杯敬明天/一杯敬过往”的抒怀几乎抵达了当代华语流行音乐对青年精神生活揭示的最深层次;梦然的《少年》在抖音上达到了百亿次的播放量、千万级的改编投稿量,“我还是从前那个少年”的歌声为无数人重新燃起追梦的勇气。这些流行歌曲,拼凑出了一个时代的青春剪影。
有偶像、无作品成为困境?
你最喜爱的当代华语流行歌手“后浪”是谁?
“我需要查看一下我的歌单。”杜怿超无奈地笑了。他至今最爱听的还是周杰伦的歌曲,在他看来,“有偶像,无作品”可能是当代华语流行乐坛面临的困境——并不是真的“无作品”,而是优秀的、能留下来的作品并不多。
“‘偶像’的概念正在取代‘歌手’,但问题是,‘偶像’是一个关于造星、流水线、流量、市场的概念,他/她自身的业务实力未必能够配得上成为一名优秀的歌手,偶像文化和音乐本身是两码事。”杜怿超说,“一些所谓偶像的音乐过分追求扮酷、颓废或犀利的态度表达,频出怪招,却不肯好好打磨作品。在一个泛娱乐化的时代里,这类作品火得太容易,反过来助长了圈内的浮躁风气。”
南京音乐人万森表示认同,“大家可能把太多的注意力放在了音乐的形式上,而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音乐应当是源于灵魂深处的呼喊。眼下的很多改编,比如玩弄革命音乐 电音的杂糅形式,不仅不符合音乐规律,也会严重损害版权秩序和当代华语流行音乐的原创力。”
“快来吧奔腾电脑/就让它们代替我来思考/穿新衣吧剪新发型呀/轻松一下Windows98……”1999年,朴树的新专辑《我去2000年》收录了一首著名的《New Boy》,歌词里的奔腾电脑、Windows98道出了人们对新世纪的无限憧憬。在万森看来,流行音乐的“降格”恰恰与2000年左右网络在中国的普及密切相关。网络时代来临,世界成为平的,大量的草根音乐人随之崛起,流行音乐表达的渠道、风格、种类被拓宽,但由于失去了传统唱片公司的专业筛选和把关,再加上如今流量几乎成为“KPI”(关键业绩指标),良莠不齐、泥沙俱下某种意义上成为了当代华语流行乐坛的现实。
不过,南京师范大学音乐学院教授陈新坤有不同看法,他认为,人们的悲观评价可能来自于审美的固化:“今天的流行音乐确实缺少了一些厚重感,一些深层的、命运的东西,但也要看到,过去我们的流行歌曲里要么是哭,要么是笑,似乎人生就只有这两副表情,但在今天的音乐里,我们发现了生命的另一些色彩:浪漫、喜悦、张扬、自信、惆怅……它让人的形象更丰富立体了。”
如何评价那些收割流量的通俗歌曲也即“流量歌曲”?一方面,一位歌手即使每首歌曲都能在音乐App上收获10万 评论,他的作品素质——从旋律、编曲到和声很可能在专业人士那里仍是不过关的。另一方面,“流量歌手”们正试图打破人们的偏见。《我是唱作人2》里,张艺兴就说自己来到这个舞台的初衷就是想告诉大家,偶像也能做出好音乐。
“还是要抱着开放多元的心态回到作品本身。”南京艺术学院流行音乐学院教师任少仁说,“流行音乐是一种很个性又很开放的音乐文化,不论歌手的定位是怎样的,只要在他的风格领域做得优秀,都值得被喜欢。如果有一天我们的流行音乐听上去不那么千篇一律,各种各样的声音都能够被听见;如果我们的流行音乐奖项类别也能有好几十种,且每一种都面对着一定规模的乐迷群体;如果我们的歌手演唱会上也有父亲带着儿子两代乐迷一起出现,我想那可能是流行音乐一种更健康的状态。”
在繁荣时代走向生命自觉
无论是否看好当代流行音乐,一项共识显然成立:当下流行音乐,多了些小我、微观精神层面的抒发,少了一些对社会、时代的思索表达。像周杰伦《半兽人》对现代文明的反思、《爸我回来了》对家暴的反映、《梯田》对环保问题的关注,这样的内容广度在“后浪”流行歌手那里已经很少见到了。
“流行音乐是对时代的即时表达,它是和人心灵相关的艺术,对年轻人、对一个民族的审美都有着显著的影响。”万森认为,要让流行音乐变得更好,首先要正确地看待它。为检察院写过公益歌曲的万森一直主张,流行音乐要有“公益”的一面,即对公共话题的关注和表达,“2008年汶川地震和今年疫情期间,都有很多音乐人创作歌曲来表达哀痛、抚慰心灵。不久前由世界卫生组织、世界公民公益组织联合举办的‘同一个世界:共同在家’线上慈善音乐会,邀请了包括中国歌手在内的全球顶级音乐人为抗疫发声,聚集起了爱和希望,这才是流行音乐应有的能量。”
如何走出狭隘自我的“小时代”,和更广阔的远方、更浩大的人群发生共鸣?陈新坤认为,在一个和平繁荣的时代里,年轻音乐人可能无法亲历生命的大悲大喜,要创作出有深度的作品,更依赖于“生命的自觉”,从书中、网络上、对生活的观察思考中不断提升自己、拓展眼界,并且敢于拿好作品来引导潮流。他十分欣赏毛不易的《消愁》,“不一定只有经历过某个年代才能写出厚度和张力,繁荣年代一样有深邃之作。年轻人不要太多地被市场左右,专心打磨,才能让作品更有力。”
粉丝签到、打榜、应援、热搜……当歌手的身份被“偶像”取代,当本应纯粹的艺术创作氛围被粉丝经济、偶像养成的“生意”所簇拥,对当代流行音乐来说,破除“流量迷信”成为成长的必经之路。
中国社科院助理研究员高寒凝认为,流量不等于流行:“流行是指大众流行文化领域的顶级从业者及其作品所引起的潮流,要形成这样的潮流,必须有明确的创作者,并形成风格化的艺术人格,且与艺术史脉络有一定程度的呼应。流量则是全体网民在网络空间中的行为与言论经过大数据分析之后形成的榜单或图表,它不指向也不来自任何一个创作者;处于热度中心的个体或事件,并不是热度的来源,只是热度的临时附着点。因此,一件仅有流量的作品,它的热度很容易随着人们注意力的转移而烟消云散。”
一如人们心知肚明“reader式rap”不可能是好的说唱作品一样,仅凭优秀的外表、成熟的流水线包装起来的音乐也注定无法被时代记住。流行音乐只有随着时代的潮汐一起涌动,让歌声成为心声的表达、梦想的抒发和对社会的观察,才能具备旺盛的生命力。作为听众,我们既要有多元的审美和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也要对歌手、对作品有所要求——一个更好的音乐消费互动模式亟待重新被确立:娱乐、猎奇、玩梗、流量不应成为音乐生态的全部,“世界-作者-作品-受众”四要素之间的互动才是良好生态的底层逻辑。
越来越多的音乐人明白了这个道理。“好作品的标准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能够留下来。”祁哲西说,“我们写歌时要写得慢一点,再慢一点,让音乐有足够的时间沉淀。只有这样,流行音乐才能更高质量地流行起来。”
新华日报·交汇点记者 冯圆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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