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暑时节,烈日炎炎的晌午时分,天上如同下火一般,将地上的湿气蒸腾而起,人仿佛置身于一个大蒸笼中,燥热难耐。
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在《红楼梦》第三十回“宝钗借扇机带双敲,龄官划蔷痴及局外”,描述了这样的一番场景:
谁知目今盛暑之时,又当早饭已过,各处主仆人等多半都因日长神倦之时,宝玉背着手,到一处,一处鸦雀无闻。……王夫人在里间凉榻上睡着,金钏儿坐在旁边捶腿,也乜斜着眼乱恍。
宝玉轻轻的走到跟前,把他耳上带的坠子一摘,金钏儿睁开眼,见是宝玉。宝玉悄悄的笑道:“就困的这么着?”金钏抿嘴一笑,摆手令他出去,仍合上眼。
宝玉又道:“不然,等太太醒了我就讨。”金钏儿睁开眼,将宝玉一推,笑道:“你忙什么!‘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连这句话语难道也不明白?我倒告诉你个巧宗儿,你往东小院子里拿环哥儿同彩云去。”宝玉笑道:“凭他怎么去罢,我只守着你。”
只见王夫人翻身起来,照金钏儿脸上就打了个嘴巴子,指着骂道:“下作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叫你教坏了。”宝玉见王夫人起来,早一溜烟去了。
当然,最后的故事大家都很熟悉了,王夫人盛怒之下执意赶走金钏,金钏羞愤难当,跳井自尽。贾宝玉无限愧悔却也无可奈何了。很明显,这是一段年轻主子和丫头调情的戏码,而且还是当着主母的面,有人说,金钏这是找死,咎由自取。谁让她如此轻浮呢?
我们知道,《红楼梦》作者对于所有的女孩子都是心存悲悯的,他说男子是泥做的,女人是水做的骨肉,看了便觉得清爽。而且该回目用到了“含耻辱情烈死金钏”。“烈”的意思是性格刚直、刚正,有高贵品格的;为正义而死难的。那么金钏冠之以一个“烈”字,无疑对其品格是充满了歌颂,对其死充满了惋惜的,我们又怎么能说她轻佻轻浮不自爱呢?
金钏是王夫人的首席大丫鬟,有十几年的主仆情分,然而此举的确是触犯了王夫人的大忌,因此,便态度异常坚决。王夫人的态度代表了中国绝大多数母亲的态度。即使是现在,在男女关系上,母亲习惯于指责女方是狐狸精,而不会批评自己的儿子,何况在几百年前那个男尊女卑的旧制度之下呢?
王夫人说:“下作小娼妇,好好的爷们,都叫你教坏了”。这个事情显然是指的金钏所言“我倒告诉你个巧宗儿,你往东小院子里拿环哥儿同彩云去”。在王夫人看来,这样的事情俨然是不光彩的。金钏还挑唆宝玉去抓现行,这不是挑起大房、二房之间的矛盾吗?而事实上,这件事情的性质并没有这样恶劣,她们都是青春期懵懂而萌动的时节,如同现在的中学生早恋。同学们之间可能会散播一些小道消息,谁谁在追校花,谁和谁成了一对,甚至说看见他们如何如何。但这些话在同学之间可以说,但绝不会说给家长或者老师听。如果碰巧被家长或者老师听见了,估计态度和王夫人一样,火冒三丈,好好的学生不好好学习,天天想这些歪门邪道!
金钏和宝玉之间的交流就是这种情况,只不过他们太大胆了,在一只打盹的老虎面前如此放肆。王夫人是在歇晌,而且是在凉榻上,金钏在给王夫人捶腿,处于半睡半醒之间,这简直就是一颗定时炸弹。金钏和宝玉为什么这么大胆?一是他们都是王夫人所宠的人,而且金钏和宝玉一向亲密,很可能有成为宝玉姨娘的可能,王夫人又一向对下人们仁慈,有恩无罚。因此金钏才敢如此有恃无恐。何况她与宝玉可能情之所至,便忘记了王夫人会醒来的可能。一时的大意换来了惨痛的教训。
从整个事件来看,是宝玉一再地挑逗勾引金钏。
宝玉来了先将金钏耳上带的坠子一摘,金钏见了宝玉,摆手令他出去。可宝玉看了金钏就有些恋恋不舍的,看王夫人合着眼,便向身边荷包里带的香雪润津丹掏了出来,往金钏儿口里一送。香雪润津丹具体成分不详,应该是一味制成丸状的中成药,夏天服用可以解暑清火,生津止渴。宝玉看金钏噙了,更加大胆起来,上来便拉着手,说要和太太讨金钏。在贾宝玉一再的挑逗之下,金钏终于回应了一句话:“你忙什么!‘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连这句话语难道也不明白?我倒告诉你个巧宗儿,你往东小院子里拿环哥儿同彩云去。”可就是这句话,一语成谶,金钏果然掉在了井里。
贾府的作为家生子的丫鬟一般有两条出路,一是成年后配小厮,子子孙孙永世做贾府的奴才,当然期间也可能被转卖,但不会改变奴才的身份。二是被男主人收房,成为妾室。那么虽然还是奴才的身份,但是待遇就比丫头强多了,倘若生个一男半女,便有了很大的指望。因此,显而易见的做主人的小妾是很多丫头比较好的归宿。当然男主人也有很多中,比如像贾赦一样妻妾成群,贪婪好色,而且年纪老迈,嫁给这样的主子做妾,还不如做丫鬟或者配小厮,前途毫无指望,生活条件也不见得改善。嫁给贾琏这样的,虽然年龄适合,但是悍妻当道,想来日子也不好过;贾珍呢,脾气暴躁,视人命如草芥,日子也不会省心。这样一来,像贾宝玉简直就是贾府的唐僧肉,即年轻英俊,又知道疼爱女孩子,做贾宝玉的姨娘想来是很多女孩子的梦想。金钏便是其中之一。那么面对男主人的调情,金钏的心里大概充满了幸福感。
只是这种幸福转瞬即逝。
我总是会想起黄粱美梦的故事,黄粱米饭还没有煮熟,书生就已经被打回冰冷的现实。而金钏的香雪润津丹还没有含化,还陶醉在那一丝清凉的甜蜜中,即将面对她的却是万劫不复的地狱。
可怜的金钏,虽然获得了多情公子贾宝玉的祭奠和思念,但却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如花似玉的青春和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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