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WeWrite发布的第210篇用户投稿
By 中读用户@独白
这个题目来自王开岭的书，《精神明亮的人》，他在书的开头就提到了居斯塔夫·福楼拜写给女友的信，“按时看日出”。由此作者窥见到了极致的生命美学体验和灵魂的细腻与辽阔。
只可惜，我从来就不是一个“精神明亮的人”。就算面对青海湖般壮美的高原日出，我也只是躲在车里冷冷地哈气。远方那些人头攒动的地方，在我眼里便如同溃烂的伤口，将眼前的一番美景败坏得十分彻底。少有的一次彻夜未眠，还是在过年的时候，我坐在顶楼竭尽全力地眺望远方连绵起伏的山脊线，激情饱满地等待日出，最终只等到了一个阴霾沉沉的大年初一和满地鞭炮的冷清。如加缪的《鼠疫》一般，日出的曙光投射不到我内心的精神故土，黑暗却肆无忌惮的在里面生根发芽。卡夫卡的《城堡》里充满着荒诞不经而又匪夷所思的兜兜转转。我觉得我就是K。
当生命被抽象成一场激情四射的追日之旅的话，再怎么努力我也无法为其注入新的内涵。如同夸父一般用死亡来自证伟大，却令很多人死在了虚伪的光明中——没有足够大的身躯，哪经得起如此庞然的信仰？我宁愿投身于自我毁灭与吞噬的黑暗中——那种脱胎于灵魂荒原的黑暗，不仅让眼前的光明更加迷人和闪耀，更使得那些真诚而又朝气蓬勃的信仰汇集在一处。幻化出星空般璀璨又如太阳般永垂不朽的道德戒律。海子说：“黑暗使我深沉。”汹涌澎湃的黑暗让我透过皮肤表面氤氲而上蒸腾的热气和瞳孔中放大的感光细胞去体验那般砭骨般的虚无，光明背后的虚无令战栗的灵魂如同破碎的水银般流入撕裂扩张的大地。岩浆尚未喷涌而出，黑暗早已令人窒息。
阎连科在卡夫卡文学奖颁奖仪式时说：“我是上天选派来感受黑暗的人。”当年蜷缩在破巷的卡夫卡，又何尝见证过真正的光明？我隐约记得许多年前他曾说过：“尽管人群拥挤，每个人都是沉默而孤独的。我们不是生活在毁坏的世界里，而是生活在迷失的森林里。”漫溢成灾的黑暗如同泛滥的原罪，人类学家总是将用火驱散黑暗定义为人类史诗般的一步，却忽视了文明的黑暗相较于物理意义上的黑暗更加可怖。对黑暗的恐惧贯穿了整个人类的文明史，远在文明的光芒尚未闪耀之前，黑暗早已四散蔓延了。
中国人说：“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西方人则称：“上帝说：‘要有光。’于是世间有了牛顿。”无论是孔子的儒学思想还是牛顿的物理定律，都为孱弱的人性消除了一点隐匿的黑暗，点亮了一盏忽明忽闪的小灯。天生趋光的人性如同沉沦已久的幼蝉，稍一闪光就破土而出无穷无尽地攫取光亮。几百、几千年的进化，足以我们睥睨任何时期的文明，但我仍时不时地察觉到漫溢的黑暗如同月球引力拉动的潮汐，周而复始、反反复复地侵蚀掉光明的大陆。
很多年后的今天，我如康德一般仰望浩瀚璀璨的星空时，突然意识到那些跋涉很久才与目光相接的闪耀，早已悄然在几百万年、几千万年前死去了。
而那些免验的道德契约，远在我们来得及感受黑暗之前就已经被定义了。
在内心横冲直撞许久的黑暗终于在瞬间决堤了，咆哮地卷起了支离破碎的光明甩向人性的黑洞。
我躲在黑暗背后打量那些浸淫在阳光中的生灵，炙热的光芒将外部的环境照得通亮。内在的故土却混沌荒芜如子夜汹涌泛滥的黑暗。许多年前阿列克谢耶维奇拥挤在人头攒动的克里姆林宫前高喊“自由”时，她就感受到了那种漫无边际的光明下潜藏的黑暗。“人人都在呼唤自由，但没有人真正了解它。”多年以后她回忆道。
现代文明的霓虹主力在生命的两旁，指引着不怎么古的人心正步走向灵魂汇集的豁口，光明的外延如同撕裂迸开的银瓶，黑暗从一条一条的缝隙中一点一滴地流出。基督许以天堂，佛祖说有往生，不怎么信神的中国人，也抱有“白日飞升”的幻想。在光明的国度搁浅久了，往往就质疑起了黑暗的存在，然而在霓虹照不到的地方，综还有些人游离在黑暗的边界。
伟大的人如卢梭、左拉，大声呐喊扯破了光明的表象，毅然将自己的人生竖成了一道灯塔；卑微的人如我，在黑暗中喘息惶恐。光明有边界，黑暗却无穷无尽。
甚至有那么一两个瞬间，我突然同情起那些背着十字架缓行在光明道路上的信徒，彻夜的通亮如同巨大的聚光灯般打在他们疲惫不堪的身上，内心四溢的黑暗并没有在灯热的灯光中被扑灭。相反地，泛滥成灾的黑暗令他们看到了内心伸出日渐失掉的人性。为了不让自己被吞噬，他们选择了抱在一起依偎取光。曾经布鲁格的《南方往事》描述了自己父亲在越战的经历。在一个彻骨的寒夜他用枪托狠狠地摁死了一个小个子士兵，多年以后他娶妻生子，却始终摆脱不了战争的梦魇、终日浸泡在烈酒中毁了自己。当年弥漫已久战争的硝烟没有扑杀他，多年后的突如其来的光明让他猝不及防，内心弥漫已久的黑暗如同脱缰的野马拖曳着进入了万劫不复。老布鲁格就被那些该死的、可诅咒的光明所掩埋，外来的光源并没有由内而外地照亮他们的灵魂，相反地，灵魂深处的黑暗令他们匍匐在地上接受着光明的审判。弱小的人性承受不了内外光暗的巨大反差而迸裂成失控的疯狂撞入了无边的黑暗中，连一声喘息都不曾响起。
只是当我看多了那些自甘沉沦于光明中受苦受难的灵魂，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无边的悲悯。我多么想告诉他们光明之外还有黑暗，那些在光明中无法存活的生命，在黑暗中却可以长存。四周是黑洞洞的虚无，我不知道周围是拥挤的孤独还是辽阔的空寂。最终我突然看到了胸口闪烁着的一点微光，依仗着它，我惊讶地看到四方是辽阔无边的平原——地球是圆的——往哪走都可以到达信仰的圣地。“那群拥挤在光明的单行道摩肩接踵的人们”，我用力挥手企图召唤那些迷失的魂灵。
“喊什么喊！快走！”狡猾的卢梭扯了一把我的衣袖，向远方的人群咆哮了一声，便迅速拉着我消失在黑暗中。内心荒芜的人，在哪儿都不会看到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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