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郭吉勇新作品水下舞蹈《囍》。（图/ 由被访者提供）
2020年，导演郭吉勇看完杨文韬、Cici在《这！就是街舞》节目中表演的那支名为《囍》的舞蹈时，沉浸于既悲苦又遗憾的情绪中，久久不能自拔。
这支舞表现的，是一对天人永隔的恋人在梦中拜堂成亲的故事：
唢呐声响，一对爱人携手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相拥一吻将气氛托到高潮，但突如其来的一阵铃铛声响，男主恍然大悟，他的爱人早已魂归九天，刚刚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他随后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之中。
一年多来，这支舞蹈让郭吉勇念念不忘。
终于，他鼓足勇气找到杨文韬、Cici的工作室，表示自己想将《囍》进行二次创作。
在得到了杨文韬、Cici的支持后，郭吉勇将舞台搬至水下，再次演绎这场人间悲喜剧。
创作《囍》绝不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大家喜欢亲切地称郭吉勇为“吉叔”，很多人知道他，是因为全网60亿次播放量的《洛神水赋》，以及被张艺兴点赞的《莲》。当然，现在郭吉勇又多了一部水下舞蹈作品《囍》。
只是，当郭吉勇带着《囍》走到公众面前时，他并未预料到，自己差一点遭遇职业生涯的“滑铁卢”。
事实上，在街舞版《囍》走红后，网络上就曾流传着各种具有争议性的解读，有人将其看作虚幻梦境，更具杀伤力的舆论则认为舞蹈表现出的情境不吉利。
或许是受到舆论的裹挟，各大媒体都对郭吉勇发来的合作宣传请求置若罔闻。
不过，郭吉勇并没有因此感到挫败。然而，某天当他收到一条署名“许天慧母亲”的信息后，他忽然紧张得一下子坐了起来。
许天慧是水下舞蹈《囍》的女舞者。
郭吉勇一直记得自己当初在深圳歌剧舞剧院第一次见到许天慧的情景。
这个女孩长得眉清目秀，气质清新。因此，当他决定拍摄《囍》时，许天慧就成了女舞者的第一人选。
后来，郭吉勇向许天慧抛出一起合作《囍》的橄榄枝，许天慧没有任何迟疑。
此前，许天慧看过不少郭吉勇的作品。
她接到邀请时，内心跃跃欲试，她并不在意悲剧结局，一心只想将角色塑造好。
在与媒体合作宣发无果后，《囍》被郭吉勇放到了自己的短视频平台账号上，于是人们看到了这样一幅图景——深蓝色的水面波光粼粼，在随着水流摆动的巨大红绸之间，常宏基（男舞者）把许天慧托举起来，许天慧凭借自身力量完成一个后翻，拉起了常宏基的手——一瞬间，两位舞者将大梦初醒时分、爱人已逝但丈夫仍不肯放手的悲痛，演绎得淋漓尽致。
有人留言“这个画面，像是拍出了女主灵魂出窍的感觉”。
与此前媒体的冷处理截然不同，这支水下舞蹈收获了170.4万次播放量，网友评论达10万多条。
《囍》在短视频平台“出圈”了，自然，许天慧的母亲也看到了女儿演绎的作品。
那天，郭吉勇忐忑地点开许天慧的母亲发来的消息，他看到了这样一段话：“感谢吉叔给女儿一个表演的机会。
说实话，刚看到这个视频，作为老母亲我心里是不喜的，也是介意的。第一天我不能接受，第二天中午再次打开视频，看到女儿这么努力，在水下一次次这么辛苦地跳。
同时看到评论中，这么多网友喜欢这个作品，（我）心里的不爽也放下了。”
本以为这可能是条“找麻烦”的信息，哪怕真如此，郭吉勇也理解做母亲的心——母亲想极力地保护自己的女儿，这没有错。但许天慧的母亲却没有这样做，她前后态度的转变，让郭吉勇看到母爱的无限包容。
作为导演，郭吉勇清楚地知道，将《囍》搬至水下演绎究竟有多难。但作品最终被认可也让他坚信，创作《囍》绝不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跟着金属棍敲击声舞动
这是许天慧第一次尝试水下舞蹈。
郭吉勇希望在水下尽可能还原街舞版《囍》的动作，以达到向其致敬的目的。
但真正下水后，许天慧才发现水下舞蹈远比想象中难——有些动作在地面做十分简单，但在水下却很难完成。
比如，当在地面跳舞时，她能精准控制自己的身体与走位，但在水下，即便发力让手脚到达了某个位置，一旦水荡漾起来，她还是会被水流带着偏离既定位置。
在水下，螺旋式转圈也变得更困难。对舞蹈演员来说，单脚旋转是基本功，许天慧在地面上轻轻松松就能转三四圈，而在水下由于阻力加大，她最多只能转一圈。
正因如此，水下舞蹈《囍》在基本保持街舞版《囍》的动作结构外，郭吉勇也结合两位舞者的想法进行了不少删减或改编。
街舞版《囍》有很多碎步，往往需要舞者以极快的速度跳动，但碍于水的阻力，这样的跳动在水下根本无法实现。
因此，水下舞蹈《囍》剔除了碎步动作。此外，街舞版中大幅度从左到右或从前到后的片腿动作也被简化处理了。
舞者在水下克服阻力的同时，还要克服浮力。
舞者若想在水中站立或腾空而起，就需要不同重量的配重。而这需要郭吉勇根据不同动作要求进行调整。
一般来说，当舞者需要沉在水底时，配重大约为15斤。
但许天慧需要被常宏基托举起来做一些悬空的大技巧动作，尽管常宏基有足够的力量，但郭吉勇仍会将许天慧的配重减少到4斤，这是为了保持许天慧整个姿态的悬空感。
但穿戴配重会产生另一个难题，即演员无法自己游到水面，必须依靠安全员打捞。
许天慧形容在水下睁眼，如同近视800—1000度，不戴眼镜视物的那种感觉，让她无法分辨方向，更看不清常宏基的位置。
比起单人solo，双人舞的难度更大。
为了呈现完美的画面，两名舞者必须准确地面向镜头，两人之间的距离还要保持在一个合理的范围内。
因此，他们需要安全员协助在水下“踩点”，才能开始舞蹈，这样无疑会多次且持续地消耗舞者的体能。
再加上水下无法通过语言进行交流，也听不清音乐伴奏，许天慧只能通过聆听工作人员用金属棍敲击楼梯的声响来接收讯息，例如连敲四声“哒哒哒哒”是准备开始拍，此后每“哒”一下对应一个节拍，八拍为一组，她和常宏基就要跟着这个节奏舞动。
这是让舞者在水下“踩点”的最佳方式，但由于许天慧和常宏基本来的肌肉力量不一样，两人在水下调动身体肌肉的速度也不同，如果要双人步调一致，免不了一次又一次的尝试。
在水下，两位舞者最长的憋气时间为40—50秒，在此期间，如果动作没能做到完美，就得回到地面透气。
同时，他们会进行关于动作的交流沟通，譬如“怎么样才能抓到你的手，怎么样去处理这个动作才会干净”，随后再次下水，一次次磨合，直到做到满意为止。
许天慧记得，有一个趴在地上的单一出左右腿的极其简单的动作，他们却在水下来来回回拍了不下10次才成功。
如果说之前郭吉勇的舞蹈作品重在肢体动作，那么这次《囍》的演绎则侧重于情绪表达。
对于舞者而言，在水下通过表情表达情绪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许天慧在水下睁眼时，眼睛会发红、涩痛，会控制不住地眨眼睛，同时为了避免呛水，她也会本能地紧闭嘴巴，屏住呼吸。另一位舞者常宏基也曾被情绪表达困住过。
在舞蹈接近尾声时，一声铃铛声响，男主终于发现，刚刚与爱人之间的缠绵，不过是梦一场，随后他便陷入无尽的悔恨、无奈与痛苦之中。
郭吉勇希望常宏基带着痛苦而哀伤的表情，做出磕头的动作，最后喊出“我爱你”来为整个作品结尾。
拍摄中，要么因为常宏基磕头时肢体动作幅度不够大，要么是他张嘴念台词时嘴里灌水导致画面不够唯美，这个镜头反复拍了多次。
常宏基一次次沉到水下表演，又一次次返回地面与导演沟通，直到两人都认可才作罢。
《囍》最终成片时长是2分02秒，但郭吉勇他们却拍摄了整整两天。
包括舞者在内的工作人员，每天平均泡在水里约12个小时，晚上收工的时候，大家的皮肤早已皱巴巴的。
尽管如此，许天慧还是觉得，参与《囍》这部作品，让她为水下舞蹈而着迷。
“在水下，我只要轻轻一踮脚、一发力，就能腾空而起。
当我借助水可以在半空停留，可以缓慢下降时，不夸张地说，我觉得自己仙气飘飘，到了神话里的世界。”
组图：两位舞者许天慧与常宏基；水下舞蹈《囍》拍摄团队；《囍》拍摄现场。（图/ 由被访者提供）
化作一束光
对郭吉勇而言，不仅是《囍》，从此前的《莲》《洛神水赋》《大鱼海棠》《将进酒》到最近正在筹备的《屈原》，每一次水下舞蹈的创作，都是一次极难的过程。
拍摄《洛神水赋》时，副摄影机位的工作人员泡水时间过久导致毛细血管破裂，流了很久的鼻血；在和敦煌研究院还原莫高窟壁画舞蹈时，使用舞台灯光，喷绘布景被灯光加热释放出大量粉末，导致全体工作人员中毒。
创作水下舞蹈虽然困难重重，但也不乏惊喜。郭吉勇告诉《新周刊》，在拍摄《囍》时，夫妻对拜之后，音乐回归静止的刹那，两位舞者原先的设定是面对面相拥，结果由于水下视线不好，常宏基抱空了。
郭吉勇认为，这个“意外”可以更好地表达出黄粱一梦、爱人不再的悲痛情绪，因此他将这个镜头完整保留了下来。跟街舞版《囍》相比，这一点有锦上添花之妙。
创作无论多么艰难，都无法阻挡郭吉勇他们对水下舞蹈的热情与执着。
水下舞蹈实现从无到有的跨越实属不易，郭吉勇希望水下舞蹈能够成为更新传统媒体（类似于纪录片）表达方式与呈现技法的一分子。
“从我自身来说，30分钟、讲解某个历史人物的纪录片，我可能看不下去。
因此，我们想要通过视频弘扬中国传统文化、建立文化自信，让人们愿意看且能够看下去，是传播的第一步。”郭吉勇说。
郭吉勇觉得，如果人们在观看他的作品时，“能说一句‘中国风这么美，传统人物这么酷’，且自然而然或自发地去了解其中的人物与历史，就算水下舞蹈再难，也依然值得去做”。
在创作过程中，最令郭吉勇印象深刻的，除了那条来自许天慧母亲的信息，还有一位乡村支教老师在《洛神水赋》视频下的留言：
“郭导演，我能否将你的视频下载下来？我想给学生在课堂上播放一下，让他们感知中国传统文化之美。”
这条留言虽简短，却击中了郭吉勇的心。
之前在平台上传视频时，为了保护版权，郭吉勇设置了不开放下载，看到留言后，他第一时间向对方索要了邮箱地址，将视频发送过去，并附言：“如果我的这条视频能化为乡村孩子眼里的一束光，这将是我的毕生创作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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