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世宗
有一次，黑龙江诗人满锐来沈阳，诗友们聚首小酌，方冰在场，满锐难抑激动之情，竟从头至尾演唱了《歌唱二小放牛郎》，以此表达自己对老诗人的尊敬和爱戴。还有一次，应邀去北戴河参加“河北诗会”，与方冰、高洪波、韩作荣、刘湛秋、晓凡、阿红、李松涛等在海滨宁静的小路上，同几位陌生的旅游者漫步闲谈，他们了解到方冰是辽宁省文联兼作协副主席时，并无异样表示，可当他们得知他就是《歌唱二小放牛郎》的词作者时，一个个全露出了惊喜的神色，争相同他握手。在人民群众的心中铭记着他的诗句，这不正是诗人所期望的最高奖赏吗？
我与方冰首次见面，是1979年在东北旅社他临时的寓所，那是十一届三中全会刚刚开过，方冰就任辽宁省文化厅副厅长（那时叫局），可他在沈阳还没有一个“窝”，只好住在旅馆里。那一回，因为他马上要去参加张志新烈士的追悼会，车在下面等着，我们只谈了一小会儿，临别，他把再版的诗集《战斗的乡村》签赠与我。这次短暂的接触，他给我留下了平易近人、淳朴、憨直的印象，好像一位体魄结实、待人热情的工人老师傅。在这以后，我们的接触就多起来了。
有一次，我们的话题集中在《歌唱二小放牛郎》上。我问：“王二小是实有其人呢，还是虚构的？”
方冰回答说：“不是实有其人，是几个孩子的形象合成的。建国以后十七年间，每年九月十六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都要播一遍这支歌，前面还要说：‘今天是抗日小英雄王二小牺牲的日子，我们播放这支歌来纪念他。’这大约是依据了‘九月十六的那天早上，敌人向一条山沟‘扫荡’……’这两句歌词。反‘扫荡’斗争中，曾有个英雄少年王朴，有与王二小类似的事迹，他是农村孩子不识字，牺牲得很英勇，我写的时候，又不止于这一个王朴。”
我问：“您是当诗写的，还是当歌词写的？”
方冰回答：“当歌词写的。那是1940年秋季反‘扫荡’以后，我们住在晋察冀边区平山与灵寿交错的一个叫两界峰的山村里写的。当时斗争很残酷，我们的队伍化整为零，一两个人单独活动，我被派到平定县去，回到两界峰后，住老乡的平顶房，点着大麻籽油灯，几个人在一起议论反‘扫荡’中的英雄故事。李劫夫说：‘哎呀，这许多英雄，可歌可泣的故事，咱们写成歌多好！让人们唱起来，流传在人们的口头上。方冰，你能不能写几首歌词呢？’我说：‘可以呀！’头一个写的就是王二小。那天，我坐在老乡家门口台阶前垫脚石上，用的笔是高粱秸子插钢笔尖，蘸的墨水是买颜色自己用水泡成的，纸是土造麻纸，歌词写出来后，李劫夫很喜欢，他很快就给谱出来了。这支歌连词带曲，整个生产过程只是半天。李劫夫唱给我们听，大家都说‘很好，很好！’旋律很流畅、动人。很快，《晋察冀日报》发表了，西北战地服务队和边区各剧团唱开了，全边区唱开了。侦察员从敌占区回来说，铁道线上敌占区的老百姓也唱这支歌，只不过是偷偷地唱。在那几天里，我还写了《王禾小唱》《狼牙山五壮士歌》等，李劫夫都谱了曲，但都没有像‘王二小’那样传唱开。”
我问：“这首歌的歌词写出后改动大吗？”
方冰说：“改动不大。只是建国后，有人给改了两处：一处是把‘秋风走遍了每个村庄’里的‘走’改成了‘吹’，好像秋风只能‘吹’，不能‘走’，不懂得拟人；另一处是把‘每个村庄都含着眼泪’改成‘含着微笑’，说‘眼泪’太消极，缺少‘革命乐观主义’。我曾写了篇《微笑与眼泪》的文章，公开发表自己的不同意见。”
方冰为人坦直率真，不会“弯弯绕”，他爱憎分明，疾恶如仇，看不惯社会上的不正之风和官员的腐败，常常感怀为诗。他写这种讽刺诗，总有人“对号入座”，猜测没完，但高度的责任感又使方冰不能不写下去，一次他竟把诗中被讽刺的对象写成“方局长”，说是“这样一来，就减少了许多麻烦”。
高尔基在《伊则吉尔老婆子》这个著名的短篇里，讴歌了一个无私无畏的英雄——丹柯，丹柯从自己的胸膛里取出鲜红的心来，高高举在头上，他的心燃烧得跟太阳一样亮，而且比太阳更亮，他用自己燃烧的心，照耀着人们前进的路。方冰在他的诗篇里，深情地歌唱了“拿火的人”，这拿火的人，就是夜里举着火把护送干部过一个又一个村子的老百姓，他们是在中国革命漫长艰苦的征途上，贫苦、觉醒的人民群众的形象，我们淳朴的人民，实际上是用自己燃烧的心照亮了革命的征途啊！
方冰经常回首这段终生难忘的往事，他对我说：“在敌后，最使我感动的就是这些普通的老百姓，他们真穷啊，可他们把粮食送给八路军，情愿自己吃糠咽菜。如果说我今天仍然对人民怀有深深的感情，那是晋察冀的农民教育了我；如果说我的诗心至今还没有衰老，那是晋察冀人民哺育了我。离开了人民生活，离开了人民感情，诗人和他的诗都要枯竭！”
新中国成立后，方冰同志长年居住在小城镇，与印染工人、郊区菜农颇多交往。他有一位保持多年交情的朋友，叫刘廷忠，原是马车驭手，后来改种庄稼，经常出入方冰的家门，有时还住上一宿，孩子要结婚该怎么办？哪种化肥质量好？联产承包的政策会不会变……都要来找方冰商量商量、参谋参谋、打探打探。一次，他的邻居、一位工人夜半得了急病，他闻讯后迅疾爬起，护送病人去大连、沈阳辗转诊治……
晚年的方冰曾写组诗《永恒的怀念》，纪念他的三位晋察冀诗友——陈辉、史轮、任霄。这三位才气横溢的年轻诗人，都用生命写出了自己最耀眼的诗篇：陈辉拉响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史轮和任霄，则在被捕后宁死不屈。他怀念与这些血气方刚的年轻战友一起编印《诗建设》的日子。
“王二小”在中国大地上传唱了七十多年，方冰本人就是丹柯式的举着燃烧的心照亮人们前进路的一位英雄诗人。
作者：胡世宗
来源：沈阳日报 图片为资料图片
沈阳日报社新媒体中心编辑 王沛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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