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乐制图
文/锋子
说起面食,当然首推北方,一个成都人到了陕西、山西,在各种让你眼花缭乱的面食前,就蔫蔫地败下阵来。
但是有一点,四川尤其是成都在面食上略胜北方一筹,就是海味面。虽然四川和陕西、山西一样,都是内陆省,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四川人和北方面食大省的人一样,都是没有见过大海的人群。但在成都的各个面馆里,最传统的几个招牌面里,海味面一直占据着一席之地,可以说,海味面,是成都人对外来文化的一种主动自创。
1.成都面馆的创新
与海味面的高大上
孙孃孃是我初中同学的母亲,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的时候,所有的饮食店都是国营的,孙孃孃是某个饮食店卖票的工作人员。因为这层关系,我们经常到孙孃孃所在的饮食店吃。
其实就是一个小面馆。有五种面,最便宜的一种是清汤面,八分钱二两,酱油葱花棒子骨汤,面煮好往里一放,没有绍子(注:浇头)。但是没有在那个寡油的年代涝过的人,你无法体会那个棒子骨汤的油滋滋的醇香诱人。第二种是素椒面,没有肉绍,但有足够的熟油海椒,红亮亮一碗,吃得嘴边红红一圈,加上眼泪被辣出来的爽快,这一毛二一碗的价格,真是千值万值。第三种第四种是杂酱面和三鲜面,是饮食店的主打面,有一小勺的肉绍,每碗一毛五分。
今天要说的重点是第五种,海味面。
海味面是不放酱油的,盐、味精、猪油、葱花是底子,用一个长柄的大勺从锅边上一口汤锅里舀上一点骨头汤,面挑进去以后,加上一种专门的海味绍子,一份成都面馆都缺不了的海味面就出堂了。
孙孃孃是一个地地道道四川人,老家在仁寿,不到二十岁嫁进了成都,在此生活了十几年的光景。她和丈夫从来没有出过四川省,更没有见过海。她却一直很有底气地卖着,介绍着店里的海味面。
海味面的绍子,在成都,在四川,一直有着自己的固定配料:切成小条的海带、煮成碎烂的淡菜、煮得很烂的猪肉。整个绍子是白色的,没有酱油的土味,有一点海带加上淡菜的海气,又有肥嫩葩糯猪肉的油气。
这就是相当长的时间里,四川人以自己的理解和文化智慧,做出来的海味。
它在四川面馆里永远不是主打面,但是有了海味面,这个面馆似乎才显得品种丰富且高大上,翻译成现在的时髦的话就是远方感,时尚感。
没有考证过四川面馆里的海味面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是谁发明或者引进的。在海味面这个碗里,把内陆人对大海的向往和理解,对时尚的追逐,用几片薄薄的海带,用几块烂烂的淡菜,架起了一道通往大海的物质和心灵交融的桥梁,大胆地在麻辣鲜香的川菜味觉体系之外,开掘了一条有点遥远,又可接受的全新味觉体系。
直到有一天,我母亲所在的单位里来了一个心直口快的地道广东人。
我亲耳听到这个广东孃孃用她有些尖厉的声音说道:“你们那个什么海味面,哪里是什么海味啊!一点破海带淡菜,我们广东人都不吃的。”广东孃孃一脸鄙夷的样子我几十年以后记忆犹新。“我们广东人吃的海鲜有上百种啊,螃蟹鲑鱼对虾牡蛎鱿鱼扇贝鳗鱼”,广东孃孃机关枪一样说了一大串我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名字。
当时真有点魂飞魄散之感,好在机关枪扫射了以后,那些子弹很快就飞到脑后去了,反正没有吃过,反正吃四川海味面长大的人,那味道已经入脑入心入骨髓。
食材LOW又怎么了?川人海味直到现在也没有被广东海味同化,还是海带淡菜打天下,最多加了一点鱿鱼,仍然在今天海鲜丰富的味觉系统里,独树一帜,活得尚好。
后来,我的同学,孙孃孃的儿子,开了一个连锁的鱿鱼面馆子,生意相当之好。
2. 大气派的海碗
与川人的调侃功夫
如果说,海味面是一种主动的自创,而海碗这个概念,就包含了太多成都人自带的一种调侃风格,骨子里的一种气质。
我不知道“海碗”这个说法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但是我特别能够意会那个“海”字的意味。那个成都人很少有人见过大海的时候,“海”这个字,不仅仅是一个名词,它很快就变成了一个形容词,意思就是像海一样大,大到无边无际,无法想象。
海碗,当然就是大碗,有多大?没有清晰的定义,按照那个大海一般广阔的意象,在我的理解,所谓的海碗,应该是要用双手才能捧得住的碗。
父母是江苏人,我从小的时候家里吃饭的碗一直是被周围的四川人惊异和嘲笑的,那个碗很小,小得像现在火锅店里装油碟的碗。“你们家吃饭太秀气了,拿那么小的碗,不如干脆拿酒杯吃饭算了。”我就是在这样的语境里长大的。
四川人的饭碗其实也不是海碗,只是比我家的饭碗大一倍左右。在我看来,海碗的用途有这么几个:首先,发音上很壮阔,很嗨。海字读起来的时候,有一种大气韵。其次,中国人对饭碗两个字的解读是很在乎的,它象征着收入和社会地位,用一个辽阔的“海”字作形容词,真有一种气象万千之感。第三,就实用来说,海碗装的饭菜多,一次盛满,不用来回添饭,吃起来酣畅淋漓。
不过,把个大碗叫海碗,估计这个时候隔壁省的群众就在心头冷笑了。陕西人用来装面的碗,都比四川人来的大。什么裤带面、摆汤面,还有著名的biangbiang面,那做法,那气魄,那吃派,不弄个斗碗来,怎么也消受不了的。
这个阵仗四川人肯定整不赢,但是也不虚,至少要甩一句:吃面用那么大个碗,你咋不用个洗脸盆来吃呢?
3. 愚人节玩笑
与冷饮“泗瓜泗”
从海味面、海碗的发明创造就可以看得出来成都这座城市骨子里的海纳百川和时髦浪漫。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在成都的春熙路,就有很多时髦的商店,钟表店、咖啡馆、西餐厅、电影院一应俱全,摩登得很。成都人喜欢追时髦,也喜欢把追时髦的人用来洗刷和调侃一番,比如一个姓杨的女士某天在公共场合打了一把花阳伞,戴了一顶洋派帽,马上就会被周围人起一个外号叫杨摩登儿。一时间,李摩登儿、王摩登儿横七,张摩登儿、宋摩登儿竖八。
其实不仅仅是穿着打扮时髦,生活方式上也很摩登。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成都人就开始过洋节了。四十年代的时候,曾经发生过一件很轰动的事件,就是在某一年的四月一号,在成都一个很有影响的报纸上,发了一个启示,上面说,著名清音演员李月秋女士和著名报纸记者车辐先生,将在春熙路当时非常有名的餐厅举行婚礼。
这一则婚讯顿时成了那几天成都人民街谈巷议的粉色谈资。如花似玉的李月秋当时正如日中天的红,而车辐也正当年轻俊朗风流倜傥的年华。几十年以后已经是一个耄耋老人的车辐先生在谈及此事的时候,还露出孩童一样的诡异和得意的大笑:哈哈哈,成都人当时都疯了,见到我的人都露出笑嘻嘻的怪脸。他们哪里晓得,那是报纸上的愚人节玩笑!
几十年前就过愚人节了!这才是真的摩登儿哦。
那个时候除了少数比较高档的咖啡馆,更普遍流行的是冷饮店,在街角、路口,装修得很普通,价格也不算贵,是标准的大众消费。虽然很普通,但是在冷饮店里进进出出的人,都是成都这座城市里的时髦男女,灯光暗淡,气氛魅惑,自认为很洋气。
冷饮店的饮品有咖啡,可可,也有茶水,甜水。而其中有一种名字很奇怪的饮料,叫泗瓜泗,就是一种类似于果汁的水里加一点橘子瓣,苹果片。
后来才知道,那个泗瓜泗,就是当年抗战的时候,有许多被称为下江人的江浙人、上海人来到四川爱喝的一种果汁,他们自己称为“水果水”,之后成都人就上海话的“水果水”谐音写成了“泗瓜泗”,用成都话念起来还有几分上海话的韵味。字有点古意,音有点海派,意有点洋味。
这就是成都人的改造。借用了,改造了,又有自己的味道,又有点幽默感。由此形成了成都人对待外来文化有一个特长,那就是——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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