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在世人眼中，姜文是头雄狮。
永远留着一撮小胡子，一双眼睛如焰如炬，里头是烧不完的梦与傲气。
他一出手，便有惊世才华。
冯小刚说，姜文最大的敌人，是淤出来的聪明。
王朔说，有他在，中国电影才不都是行活儿。
他怼天怼地，气势逼人。
与记者过招无数，从不落下风。
媒体惧他，怕他，又不敢怠慢他。
有人还为此写过一篇文章，叫《如何正确采访姜文》。
观众把他看作“行走的荷尔蒙”，纯爷们的代名词。
用一切阳刚的词语形容他。
霸气外露。
意气风发。
狂妄睥睨。
然而，只有姜文自己知道，他不是狮子，而是猫。
他敏感，也容易害羞。
“其实我非常自卑。”
“我大部分时间都挺讨厌我自己。我每次看我自己，我都有点烦我自己的样子。”
因为卑怯，所以难以言喻。
于是宁可以自信为盔甲，将苦痛，纠结统统深埋在电影里。
去诉说，去渴求。
02
姜文出生时，父亲不在身边。
医院随便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姜小军，随姥爷姥姥在唐山长大。
十岁才举家搬到北京，住在内务部街。
姜文的爸爸是军人，常年不在家，姜母对他十分严厉。
动辄打骂。
用她的话来说，“把老大打好了，下面几个就好管了。”
于是姜文和弟弟出去玩，回来后挨打的总是他。
有时姜母会在半夜忽然把他叫醒，边打边问他，知不知道错哪儿了。
姜文一脸懵，他不知道。但还是说，妈妈打我肯定是我错了。
他努力讨好母亲，却效果甚微。
“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听话。”
搬到北京后，姜文和英达成了好友。
天天在胡同里乱窜。
八九十年代的部队大院，是个传奇之地。
这里既封闭又浪漫，既传统又先锋。
像一条奔流大河，无数的支流在此汇集，相交相融。
姜文因此得益。
从小就见过许多文艺界的大佬。有弹钢琴的，写作的，画画的。
他和英达聚集了一班文艺青年。
不读书，天天窝在一起。弹吉他，唱英文歌。
狂野的摇滚。
宏伟的苏联战歌。
唱到兴奋处，他们爬上房檐，放声高呼。
他们抽烟，喝酒。混沌的脑袋里，全是性与诗，生存与死亡。
“日子就像电影开头一样带劲儿，仿佛永远是夏天，阳光永远耀眼。”
后来英达考上北京大学，姜文考到中央戏剧学院。
拿到通知书那天，他兴奋地跑回家，第一时间给母亲看。
“这你该高兴了吧。”
没想到姜母接过后，只看了一眼，就扔到一边。
对他说，“你那盆衣服还没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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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少年心里那团火，灭了。
03
得不到母亲的认同，姜文便转移目标，寻求其他女人的认同。
第一个就是刘晓庆。
她比他大八岁。
拍《芙蓉镇》时已经是影视界的“大花”。
听说与自己搭戏的是个23岁的新人，刘晓庆很不满意。
导演谢晋劝她，“他是五分当中的五分。”她才接受。
电影中有一场雨戏，两人在风中激吻。
衣发湿透，肌肤碰撞，干材烈火。足足吻了十几分钟。
拍完后，两人便好上了。
当时刘晓庆已经是有夫之妇，丈夫陈国军也是影视圈里的人。
姜文与刘晓庆在剧组里毫不避讳，风言风语很快传到陈国军耳中。
他到剧组堵人，把姜文锁在房间里，对他说，“把你和刘晓庆的事写出来。”
姜文写了一张，团了又写，前前后后一共团了六张。
最后交到陈国军手里，一看。
“1987年在苏州拍戏，我与刘晓庆开始建立恋爱关系（包括两性关系）…”
条条列列，还没看完，姜文又夺回那张纸，在尾端加了一句：“因为我爱她。”
气得陈国军想打人，后来被刘晓庆拦住。
她说，“如果你很想要我，就不要打他。”
陈国军愤而离去，没多久，两人正式离婚。
1987年，姜文参演张艺谋的《红高粱》。
都是创作大师。
都年轻气盛。
两人碰到一起，除了吵就是吵。
从角色到剧情，最后吵出一部旷世大作。
后来刘晓庆说，你这么爱导戏，不如自己拍一部。
姜文认为，拍戏要先去美国学十年。
“十年太长，你现在就要做导演，没钱，我给你拉钱。”
1992年，姜文拿到王朔的《动物凶猛》，连夜读完。
“像针管插进我的皮肤，血‘滋’一下冒出来。”
他花了一个月时间，将六万字的小说改成九万字的剧本。
取名《阳光灿烂的日子》，1994年上映。
五千万票房。
横扫金马，夺得威尼斯影帝。
从此，姜文成了中国电影界一个独特的标杆。
拍《阳光》时，第一周，姜文就花光了所有钱。
刘晓庆天天打电话催款，最后把投资商都吓跑了。
紧要关头，她将自己的所有积蓄都搭进去，甚至包括妹妹和妈妈的存款。
“还有谁有钱？全部拿出来。”
电影拍完后没多久，刘晓庆与姜文分手。
多年以后，被问及原因，刘晓庆只说了一句，“不能说。”
金星又问她，搭了这么多钱，不心疼吗。
她说，伟大的女人就像水，你在高处我便退去，你在低谷，我就要拥抱你。
这份知遇之恩，成就之情，姜文记了一辈子。
04
1997年，姜文娶了法国才女桑德琳。巴黎大学的高材生，汉学博士。
外界关于两人的事，所知甚少。
只知道，2000年姜文带着她出席戛纳电影节时，两人已经有了一个女儿。
那时，姜文正因为违规送审，被禁止导戏。
于是走回演戏的老本行。
恰好在拍《天地英雄》时，认识了周韵。
周韵与姜文，相差了十五岁。
她是温州长大的姑娘。
家风保守，中学时上学，即便天气再热，家里都不准她穿裙子。
但她却有一颗叛逆的心。
15岁时曾改名换姓，偷偷参加温州小姐的选美比赛，拿下冠军。
到北京旅游，爱上这座城市，便报考中戏。
温顺与反骨，同时在她身上生长。
“我会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这不矛盾。”
2005年，姜文与桑德琳离婚，娶了周韵。
婚前，两人的成就已有差距。
婚后，周韵只有“姜文夫人”的名义。
人们都把她看作姜文的附庸，丈夫的崇拜者。
只有周韵清楚，她身上那根刺一直存在。
就像拍《天地英雄》，导演认为她演不了。
她一声不吭就把头发剃光，眼神坚毅，令人刮目相看。
拍《十月围城》，她演一个暗恋谢霆锋的角色，名叫阿纯。
听到这个名字，她当着导演的面就吐槽，“演一个单纯的人，也没必要叫阿纯吧。”
“好傻一名字。”
她有她的不谙世事，天真爽直。
也有她的温和坚韧。
像史航说的：“她会用她的静来衬托你的动，用她的沉稳来衬托你的情绪不稳定。”
就是这股静，抚平了姜文心中的不安与躁动。
以至于两人当中，姜文才是被照顾的那方。
他会亲切地喊她“周老板”。
把拍戏以外的事，都交给周韵打理。
毫不避讳说自己怕老婆。
侯孝贤都说，周韵比姜文强势。
姜文电影里的周韵。
无论花姐，武六，还是关巧红。
永远一尘不染，独立坚强。像菩萨一样，引领男孩走向救赎，有母性的力量。
他说，“我愿意仰视女人们，不只是这个电影，从第一个电影开始都是把女人拍成神，这是我的理想。”
后来有一次上节目，他说起母亲的性格，称其强硬爽快。
“一辈子牛！”
窦文涛问他，像不像你电影里的女性角色。
他只说，“我愿意作品里的女性是独立，或者有能力的。”
就像他母亲。
05
姜文一生拍了许多电影。
每拍完一部，他都会把录像带拿给母亲看。
但母亲从来不看。
只对他说：“王志文多好，你给我把他弄来，我要请他吃饭。”
有朋友给他支招，你给老人买房，她就会觉得你是好孩子。
于是姜文给母亲买了房。
但她从没住过。
“可我没觉得我妈有多高兴，而且她还不住。”
他巴巴地哄她，“你这房子都破了，随时会塌。”
老太太只一句话怼回去，“塌不了！”
杨澜问他，那你会有挫败感吗？
姜文说，“我有。”
他一生功成名就，获奖无数。
赞美、荣耀、财富，早不在话下。
但即使耳边掌声贯耳，唯独少了你那份，就啥也不是。
2018年3月，姜母过世，姜文伤心欲绝。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不能接受母亲不在的事实。
经常拿出手机，一遍遍地放她生前的录像。
从精神抖擞，到病重，到不能说话，最后死去。
看完，他才确认，“哦，是真的。”
碰见别人与父母亲近，他就开始纠结。
“为什么我总是和她处不好关系？”
是我不够听话？
不够乖巧？
还是不够优秀？
他反复思考，不停询问，却始终得不到答案。
他不懂。
后来有一次，他想起老太太死前，曾把他叫到床边。
从床底下拿出一个包，塞在他怀里。
他一看，是个老旧的包，边角都划破了，露出一张张红。
正疑惑时，老太太说，“拿走！”
姜文哭笑不得，“我有钱！”
老太太骂道：“你都没工作，你哪儿来的钱？拿走！”语气一贯强势。
姜文只好把钱拿走。
回家打开一看，有红的有绿的，有外币有债券，层层叠叠。
这是老太太一生的积蓄。
说着说着，姜文渐渐红了眼眶。
紧跟着噗呲一笑。
像孩童得到什么心爱的玩具。眉头舒展，神色欣然。
好似在那一刻，他读懂了自己的母亲。
也读懂了他自己。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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