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崇祯年间,江南扬州城有一家“盛丰”当铺。当铺的东家姓张,名克举,此人心胸狭隘,视财如命,为人刻薄。
当铺的头柜朝奉姓赵名行德。七十多岁年纪,在“盛丰”当铺站了几十年柜台。只因他见多识广。估价公道、心地善良、老少无欺,使当铺里的生意十分兴隆。他虽给东家挣下万贯家业,可张克举对他还是刻薄,稍有不称心之时,便对赵朝奉指三道四。赵朝奉心里虽有气,可是为了生计,只好委屈从事。处处谨慎,以防张克举施计伤人。
一年腊月二十九,天下着大雪,街上行人稀少,店内冷冷清清。赵朝奉坐在店内太师椅上,吸着旱烟。忽然,从店外闯进一个人来,老朝奉打量来人,只见他身上穿着一件油污污的破棉袄,头戴一顶破毡帽,腰间系一根草绳。他一只手掂着香烛银绽,另只手提着一个竹篮子。来人走近柜台,拍打掉身上的雪,将篮子往柜台上一放,说道:“掌柜,当!”
老朝奉站起身来,往篮子里一看,原来篮子里放着一把杀猪刀和别肉尖刀,老朝奉不解地问道:“请问这位汉子,你要当这杀猪刀?”
“怎么,不给当?”这汉子听了,顿时瞪起像血钵一样的眼睛,随着打着火苗,点着手里香烛,脱下破棉袄,双膝跪地,朝天拜了三拜烧掉手里的纸银锭,大吼一声:“苍天哪,我朱光手无分文、家无粒米,还有什么活路,不如死了痛快!”说着,从篮子里拿起杀猪刀就往脖颈上放。
老朝奉见状,赶忙夺下朱光手里的杀猪刀。说道:“客官慢来,天无绝人之路,有啥难处说将出来!”
朱光双眼盯住老朝奉,豆大的泪珠从腮边流了下来。
老朝奉从地上拣起棉袄,递给朱光,说道:“有话好商量,快把棉袄穿上,别冻坏身子。”
朱光穿上棉袄,“扑嗵”跪在老朝奉面前,问道:“老先生,你莫非就是大名鼎鼎的赵朝奉?”
“老叟便是!”老朝奉答道。
朱光说道:“小人姓朱,叫朱光,以杀猪为生,家有八旬老母和妻儿。本来生意就不好做,一家人勉强糊口。谁知,屋漏又遭连阴雨,家中养的几头猪得瘟病死去,老母又不幸身亡,债主上门逼债,家中粒米无有,小儿饿得啼哭不止,难过年关。寻来寻去,家中无值钱之物只得将两把杀猪刀拿来当掉,望老先生开恩!”
老朝奉听了朱光的诉说,顿生怜悯之心,说道:“客官,你这两把杀猪家伙要当多少钱?”
“当一百两银子吧!”朱光说道。
老朝奉听了,摇摇头,面带难色,说道:“客官,你这两把屠刀即使是新刀,也不过值上三、五两银子。”
朱光说道:“请朝奉先生行行好,就当给一百两吧!”说着,又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你当一百两银子干啥?”老朝奉向道,
“还债过年,来年做本钱。朝奉先生,你就行行德吧! 小人做鬼也忘不了你!”
提起“行德”,深深触动了赵朝奉的慈悲之心,他的名字叫“行德”。他一生中把“行德”二字作为立身之本。
“客官,这对杀猪刀当一百两银子,实在令老叟为难。依我之见,就当三十两吧。十两银还债,十两过年,留下十两待明年当本钱做生意,不知意下如何?”
朱光也知道自己的两把屠刀不值几两银子,老朝奉能当给三十两银子,就够难为他的了。他忙对老朝奉作揖道:“多谢朝奉开恩,不然,我一家人就难活命了!”
老朝奉转身吩咐帐房先生道:“写帐! 提刀,剔刀各一把,当白银三十两!”
朱光拿着银子走了之后,店东家张克举从内房走了出来,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责问赵朝奉道:“行德,你在店里干了几十年,难道还不懂得估价。 刚才那个汉子的两把破屠刀,你竟当他三十两银子,你……你居心何在?”
赵朝奉听了,忙说道:“东家,生意之人四海为家,见人有难应鼎力相助。 方才来的那个汉子,家中遭到天灾人祸,他贫困交加,家中无有值钱之物,只好拿着两把破屠刀来当,如不相助,杀生在即。‘盛丰当’必定招来麻烦,今虽失去三十两银子,但收回了 ‘盛丰当’的名声。东家做人应以慈为本,人世间切不可乘人之危落井下石!”
东家听了,气得脸色青一阵,紫一阵,一言不发,站起身来,气呼呼地往内宅走去。赵朝奉目送东家进内,呼地坐在太师椅上,“叭嗒,叭嗒”地吸着水烟,他双肩紧锁,不由叹息道:“当店员真难呀!”
不错,当店员是难。当店员的一年要过“三关”,这“三关”就是端午,中秋和年三十。这三个节日是店老板解雇店员的日期。店员在这三个节日里吃饭,虽说饭菜比平时好些,但吃起来却没有滋味,因为,在这些节日里吃饭店老板要给店员端上一盘清蒸鲤鱼,店老板想解雇谁,就将鱼头对准哪一位。赵朝奉心里清楚,东家心胸狭窄,为人刻薄,今天这件事把他得罪了,明天是腊月三十,东家一定要把鱼头对准自己。看来,自己是难逃解雇这一关。
第二天是大年三十,年夜饭开桌,酒到三巡,伙夫端上一盘清蒸鲤鱼,那伙夫将鱼头不偏不倚地对准了赵朝奉。赵朝奉早已料到,他不慌不忙地吃好年夜饭后,毅然起身,面对帐房先生、店伙计说道:“诸位,老叟告辞了,后会有期!”说完,他回到铺房里,卷起铺盖行李,当堂让众人过了目,扛了包袱,夹着雨伞,走出了“盛丰”当铺。
再说朱光拿着三十两银子离开“盛丰”当铺后,冒着大雪上街购置了一些年货,又到债主家还掉二十两银子的利钱。除夕夜,他让媳妇炒了几个菜,倒了一壶酒,点上一对红蜡烛他双膝跪地祈谢祖宗万福,心中还念叨着救他一家人性命的赵朝奉。他磕了三个头,然后念叨道:“想不到天无绝人之路,世间还有这么好的好人哪!日后,我朱光若有出头之日,定报您老的救命之恩!”
这一夜,朱光怎么也睡不着,他心里盘算着来年如何经营好自己的生意。
过了年,朱光用留起来的七两银子买进几头大猪,收拾好店铺,放了一盘鞭炮,店铺开张了。朱光为人随和,买卖公平,不缺斤短两,生意日益兴隆,小日子一天天好起来。
春去秋来,转眼到了八月中秋。朱光邀来几位朋友来家里喝酒赏月。闲谈中,朱光向朋友提起救命恩人赵朝奉来,朋友告诉他,赵朝奉就是因为当了你三十两银子,在大年三十夜里被店东家张克举解雇了,至今不知下落。朱光听了一阵心酸,不禁掉下泪来。
第二天,朱光带上三十多两银子,往“盛丰当”而去。他进得店来,连声城道,“赵朝奉,赵朝奉!”连喊几声,不见赵朝奉应声,迎接他的却是一位新来的朝奉这位朝奉满脸带笑,说道:“客官请坐,有什么事吩咐?”
朱光冷眼看了新接任的朝奉一眼,然后将银褡往柜台上一放,递上当票,说道:“赎当!”
“请客官稍候!”朝奉先生看了当票,忙吩咐伙计到找房找实物。稍时,伙计空手走了出来,对朝奉说道:“那两把屠刀,东家没让入库,赵朝奉离店后,都没把它当回事,扔在院里风吹雨淋,早锈坏当废物扔掉了。”
其实,这位新朝奉来店后,也见到院子里扔有两把破屠刀,他不知这是当物,没把它当成一回事,没想到今天有人要赎它。他思虑片刻,说道:“客官,实在对不起,你那两把屠刀已被铁匠铺当破烂买去了。这样吧,明日本店打上两把新刀还给客官,如何?”
朱光听了,冷笑一声说道:“想不到堂堂‘盛丰当’竟然置下我祖上传下来的家当!”
新来朝奉听了,十分不悦,说道:“客官,你当的本是两把破屠刀,本不值二两银子,赵朝奉给你估价三十两,这够照顾你的了!依我之见,赔你两把新的,也不亏你!”
朱光听了,脑子一转,说道:“朝奉先生,你怎说我当的是两把破屠刀?那两把刀乃是嘉靖皇上下江南时,赐给我祖上的,刀上还刻着御赐的手迹呢!不信,将刀拿出来,当面查看!”
新来朝奉听了,一下愣住了。他明知朱光说的是假话,可如今那两把屠刀已不存在,怎么能弄清此事?他考虑片刻,只好让步道:“客官,依我之见,赔你一副新刀,利息给你免去,只归还本金,你看如何?”
朱光听了,冷笑一声说:“我那两把屠刀确是无价之宝,不然,赵朝奉怎会当给我三十两银子?如今你店将我的两把宝刀遗失,你小小的‘盛丰当’恐怕赔不起!”
朝奉无奈,问道:“客官,依你之见呢?”
“此事是系赵朝奉亲手所办,只有请他前来了结此事,不然,休想平息此事!”
朝奉听了,皱了皱眉,说道,“客官,实不相瞒,赵朝奉正为此事被东家解雇,离店还乡去了!”
“那不成,告诉你东家,限他十天之内把赵朝奉请回来,不然,别说我姓朱的不客气!”说完,背起钱褡,出店扬长而去。
朱光走后,朝奉马上将此事告诉了东家,张克举听了,气得浑身发抖,暗暗骂道:“赵行德呀,赵行德,都是你惹下的祸根!”
他哑巴吃黄连,只好派伙计到赵朝奉的老家,请他回店处理此事。
店伙计找到赵朝奉说明来意,赵行德听了,推辞说:“老叟年事已高,力不从心,请东家另请高明吧!”
店伙计见他不愿出山,再三向他哀求,赵朝奉见推辞不过,向店伙计说道:“回去告诉你东家,若要我回‘盛丰当’,除非张克举亲临寒舍,用八抬大轿将我抬去。”
店伙计回话给东家,张克举火烧眉毛,只好压下心头之气,雇了一顶八抬大轿将赵朝奉请回了“盛丰当”。
转眼,十天期限已到,朱光早早来到“盛丰当”。他见赵朝奉坐在柜台内,满心欢喜。赵朝奉见朱光红光满面,衣冠楚楚,禁不住老泪纵横,忙站起身来,双手抱拳道:“好汉事有今日,实为难得,可贺,可贺!”
朱光见到赵朝奉视如亲人,他悲喜交集,忙跪地向赵朝奉磕了三个头,说道:“老人家,难为你了,你为救我一家人性命,被解雇返里,让您吃苦了,我朱光做人惭愧呀惭愧!”说着,从钱褡里取出连本带息的银子和当票,交给了赵朝奉。
赵朝奉说道:“好汉,老叟实在对不起你,只因我离店返里,两把屠刀没给您保管好,现已遗失,请好汉开个价吧!”
朱光将计就计地伸出三个指头 ,站在一旁的张克举问道:“你要三百两银子?”
朱光摇摇头,说道:“三百两?你想的便宜?是三千两!”
张克举听了,顿时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朱光说道:“三千两? 两把破屠刀,你竟敢要三千两银子,你你分明是在讹诈本店!”
朱光哈哈大笑,说道:“讹诈?两把祖传宝刀向你要三千两银子,算便宜了你,若不是看在赵朝奉的面子上……”说着,朱光挽起袖子 ,伸手抓住张克举的胸口。
赵朝奉见状,忙说道:“东家,事到如今,已无法挽回。依老叟之见,好汉的两把宝刀,加上你欠我的八个月的工钱,向你要三千两银子还便宜了你!”
张克举气得脸似猪肝,他沉思片刻, 只好吩咐帐房先生取出三千两银子交于朱光。
朱光接过银子,说道:“东家,今天我看在赵朝奉的面子上,让你赔三千两银子。不然,你给一万两银子,也不能了结!”
他转身对赵朝奉说道:“老人家,你年事已高,‘盛丰当’非久留之地。若回乡里,你孤身一人,谁来照顾? 我朱光父母皆已下世,请您老去我寒舍,小人愿侍候您老终生,不知您意下如何?”
赵朝奉听了,悲喜交集,老泪纵横,转身对张克举说道:“东家,来日方长。日后切记,从商者,以活为贵,为人在世应以慈为本,以情待人。切不可为人刻薄,乘人之危落井下石。俗话说: ‘恶有恶报,善有善报。’老叟临别话语尖刻,请东家三思!”说完,随朱光走出“盛丰当”。
赵朝奉来到朱光家中,朱光唤出妻子儿女拜见了恩人赵朝奉。 第二天,朱光备下酒菜,请来左邻右舍,当众跪地认赵行德为义父。
从此,朱光全家视赵行德如亲生之父,尽心赡养赵行德享受到了人间天伦之乐。朱光当刀认义父之事便在世上传为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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