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荫楠近照 受访者供图
【为历史存正气 为世人弘美德 为自身留清名·人民需要这样的文艺家13】
丁荫楠属虎,今年是他的第七个本命年。虽年过花甲,但虎态未减,气场犹在,说话聊天依然是目光如炬,声如洪钟。
有电影的地方,丁荫楠常出没其中,风风火火,马不停蹄。熟人朋友见到,大为诧异,都说岁月无情,步履匆匆,咋就冲不走丁导的激情?丁荫楠憨然笑之,轻抛一句:“搞艺术的人永远年轻。”
这个电影史上的“常青树”、生活里的“老顽童”,至今对待电影,仍像个学生。每天晚上,他都会看部电影,国内国外都看,自称常学常新,“脑子不能过时”。
看到好的,他手舞足蹈,欢欢喜喜犹如过年;看到不尽如人意的,眉头一皱,暗自嗟叹:“电影怎么能这样拍?!”
丁荫楠导过多部人物电影,都是当代影史上的经典。回头想想,他觉得道理也很简单:“六个字:有价值,留得住。”
有价值,即电影要寓教于乐,对国家有用,于人民有益。在他的电影中,记录的都是大国家、大历史、大事件、大人物,“电影要当历史来看,不能一看了之,如昙花一现,过眼烟云”。
留得住,就是有好的题材,必须有好的艺术表达,“不论外国影片,还是中国影片,能给人以哲理展示,发人深省的,无不充满个性特色”。心有猛虎,还需细嗅蔷薇。
创作上,丁荫楠从不横冲直撞,使用蛮力,而是多方研习,潜心探索,归纳提炼,为我所用。
20世纪以来,人物电影流行戏剧化结构,善于情节铺排,沉浸于讲故事。丁荫楠认为,电影是要讲事和人,但更重要的还有情绪和信息。他受电影前辈钟惦棐启发,主张电影与戏剧“离婚”,强化声与画思维,“就是为电影写诗,让电影也具有诗意色彩、浪漫情调”。
1984年,接到《孙中山》拍摄任务伊始,丁荫楠明确提出“不作传、不求全”,而是以心理线索为基调,谱写一曲震撼灵魂的历史悲歌。“像拼七巧板一样,把最具有心理光彩的片段,按情绪的发展、起伏,富有感染力地组接在一起,引发观众的同心共情。”
电影中,孙中山面对山河破碎的悲痛,组建同盟会恢复中华的斗志,屡次起义又屡次失败的落魄,为避免干戈辞去总统的忍让,革命成果被窃取后的激愤,以及千千万万学生为他送行时的痛心无奈,犹如层层腾起的波浪,撞击着观众。
《孙中山》的横空出世,震撼了国人。电影评论家周湘玟看后激动地写道:“丁荫楠以《孙中山》一片所显示的气势、胆略和力量,使我产生了不尽恰当但情不自禁的联想,在中华电影的腾飞中,他会毫不含糊地继续充当脊梁骨,而且是硬的那种!”
电影获奖无数,荣获国家优秀故事片奖、第10届大众百花奖最佳影片,并一举拿下第7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故事片、最佳导演、最佳男主演、最佳摄影、最佳美术、最佳音乐、最佳剪辑、最佳服装、最佳道具9项大奖,至今仍保持纪录。
随后,丁荫楠又拍了电影《周恩来》《邓小平》《鲁迅》《启功》等,极大推动中国诗化电影的发展,奠定了他在中国第四代导演中的地位。2005年,他被授予“国家有突出贡献电影艺术家”荣誉称号。北京大学长江学者特聘教授李道新评价,丁荫楠通过一种建基于内心体验和情绪累积的电影表达方式,改变了中国银幕的伟人传记。
拍摄中的丁荫楠,有虎的激情、虎的干劲,更有虎的较真、虎的执着。在他的电影作品里,不仅要讲故事,而且要编织生活,后者甚至更为关键,“要像透过一扇窗,吸引观众去看窗外流动的生活”。追求生活质感,成为他的创作准则,一以贯之,不容动摇。
筹拍《周恩来》时,他直接住进中央文献研究室礼堂后台,一张铺板当睡床,一张化妆台当书桌,吃饭就在机关食堂,白天与专家恳谈求教,晚上和警卫战士聊天。在他看来,艺术家的个人经历,无法想象伟人的生活和性格,一想必错,要依靠大量文献和真实回忆。
为了追求生活质感,影片全是实地拍摄,中南海、人民大会堂、钓鱼台国宾馆、解放军三〇五医院、八宝山革命公墓礼堂、长沙蓉园九号……连主演王铁成穿的中山服,也是总理生前穿过的。巧合的是,口袋中还装着总理用过的手绢,在邢台地震那场戏中,王铁成用它给灾区孩子擦眼泪。
拍摄贺龙追悼会的戏时,丁荫楠更是用了贺龙的真骨灰,群众演员很多也是贺龙的老部下。当时,骨灰盒到灵堂时,丁荫楠高喊一声:“贺老总来啦!”现场肃然起敬,氛围顿时沉重起来。王铁成满眼含泪,鞠了七次躬。这一镜头感动了无数观众,成为影史上的经典瞬间。
电影《邓小平》中,有场戏是新中国成立35周年,天安门城楼上需要挂灯笼。但是,天安门只有在重大节日才挂。剧组极力申请,来回协调十几次,才得以成功。还有邓小平生前坐过的专列,丁荫楠费尽口舌,领导最终同意,但只允许使用一天一夜。他立即调整拍摄计划,连夜赶工,从第一天早上7点拍到第二天早上5点,终于完成专列上的所有镜头。
“生活本身是很有魅力的,如果能一丝不差地再现于银幕上,将更加凸显生活本身的韵味。现在很多电影注重场景宏大、特效炫目、造型优美,演员也是浓妆艳抹、层层滤镜,甚至有的是抠图拍摄,岂不知丢失了生活本身的魅力。”他慨叹,“对生活应该有敬畏心啊!”
对作品专注,对艺术虔诚,这是同事朋友对丁荫楠的共有印象。王铁成在拍摄《周恩来》时出了车祸,当场摔断六根肋骨。丁荫楠一下慌了,连夜赶到医院,看到王铁成蒙着被子哼哼,急忙上前掀被子,一瞧脸没破,脱口而出:“还好,还好,还能拍!”王铁成很无奈:“你就想着你的片子,不顾我的死活。”
回忆起这段往事,王铁成打趣:“丁荫楠就是这样的人,对待影片,比自己的生命还重。”
江平担任原国家广电总局电影局副局长时,多次领受丁荫楠的“叨扰”。为了筹拍《鲁迅》,丁荫楠经常跑电影局,不为别的,就为完善剧本、反复讨论、解决各种难题。每次来,他和助手都会打电话,请江平通知传达室,让他填会客单入内。
“他忙我也忙。有时我出去公干,丁荫楠能在大门外一等半天。”后来,江平与总局保卫司商量,破例为他办了半年一换的进门证。从此,丁荫楠不再是客,而是电影局“工作人员”,常常是分管创作的领导还没到,他已经候在办公室门前。
回顾40余年电影生涯,丁荫楠觉得很幸运:“用电影事业成绩来描绘我的一生,这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更令他感到幸运的是,儿子丁震也在拍电影。他的艺术生命,已然在下一代身上延续。
在家里,父子俩经常谈创作,有时会争得面红耳赤,不过最后他都会妥协:“年轻人有新想法,要尊重他们。”现在,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儿子能有几部得意之作,等到自己的下一个本命年,人生就更圆满了。“虎虎有生机嘛!”丁荫楠嘿嘿笑着。
丁荫楠曾拍过一部电影,叫《电影人》。影片讲述了电影人的挣扎、痛苦、迷离、抉择。他在导演阐述中写过几句话,描绘了他心中的电影人形象,那也是他对电影的真情告白——
在坎坷泥泞中挣扎,在暴风骤雨中行军,在猜疑谩骂中坚持,在安守清贫中寻求艺术珍品。电影人的心地都像一个大孩子,纯洁得像水晶一样,只有这样的心才会有美丽的想象,有了美丽的构思才会有美丽的影片。
(本报记者 刘江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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