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英雄的黎明
我出生的地方是鄂西北部的一个小山村，那一带叫洗马畈，相传汉高祖年间，苏容娘娘征战到此，令侍从下河清洗战马，故而得名。由于地理位置的缘故，洗马畈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革命战争年代，刘邓大军挥师南下时，曾夜宿洗马西山庙，徐向前元帅在这里指挥了举世闻名的洗马畈战斗，并亲笔题写了洗马畈革命历史纪念碑。我们那边有好几个与马相关的地名或遗址，除了洗马畈之外，还有马嘶岭，马铺冲、上马石等等，也许是之前破四旧的时候太勇猛，历史古迹基本破坏殆尽了，所以我从小都没有看到与马有关的任何东西，身边都是些朴实的农民，安分守己，老实勤恳，英雄的故事感觉久远而陌生，一切都平平无奇，街头村落偶尔的拌嘴斗狠已经足够让人感觉到勇猛无敌。直到有一次我在我爷爷的床垫底下见过一把沉甸甸的大铁刀，那把刀锈迹斑斑，刀把上还系着一段红缎子，一看就是抗日游击队使用的那种，每次我都忍不住掀开床垫去把玩，惊心动魄，欲罢不能。
抗日大刀（网图）
鄂东洗马畈战斗
或许是英雄地的底蕴，或许是大铁刀的刺激，抑或是男孩子的天性，我的英雄气与生俱来。那个时候又正值《霍元甲》《上海滩》热播，《地道战》《地雷战》盛行，一部《射雕英雄传》更是万人空巷，武术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热议的话题。小时候我还是很精瘦，在屋子里都能来个侧空翻加前空翻。腾云驾雾是梦想的法术，舞刀弄枪是热衷的游戏，上房揭瓦，下水摸鱼，翻墙偷瓜，爬树捉鸟，一只铁环走天下，一把弹弓射日月。过年的时候还会用压岁钱买些烟花火炮，用来炸牛粪，炸水泡，放在地上盖上罐头盖子，轰的一声，盖子飞得有屋顶那么高。正是这些武侠片、抗日剧的激励，再加上自认为在武学方面的天赋异禀，我经常私底下对着树木花草练习降龙十八掌等武学招式。每当周五的黄昏，操场后约架输了，我挎着印有“为人民服务”的邮差包放学回奶奶家，马嘶岭是必经之路，我望着夕阳下斜长的背影，总有种说不出的忧伤。直到多年以后，我听到古天乐版《神雕侠侣》中《英雄的黎明》这首插曲，眼前不禁又浮现起当初我落日下走过马嘶岭的场景，想必同是一种英雄末路的悲壮。
射雕英雄传剧照
上海滩剧照
那个时候，还有一个很火的电视剧叫《排球女将》，“晴空霹雳”、“旋转日月”、“幻影旋风”一度成为年轻人的口头禅。当时正值中国女排先后获得世界杯冠军、世锦赛冠军，1983年，《排球女将》引入到国内，迅速火了起来。火到什么程度，日后郎平接受采访时说，当时百分之七十的信件是要她学习小鹿纯子的。其实当时的中国女排已经代表了世界最高水平，那段岁月里，女排不仅仅是一种体育赛事，更是一种中国精神，鼓舞了一代又一代中国青年。其实，《排球女将》是根据石森章太郎一部漫画改编，1978年开始拍摄，当年是以日本女排进军1980年莫斯科奥运会为背景拍摄的，但是后来因苏联入侵邻国阿富汗，日本等六十个国家同时抵制了莫斯科奥运会，并没有参加。小鹿纯子进军奥运会的梦想最终因为政治原因不可能实现，但是追逐奥林匹克竞技的精神成为了那一个时代不可磨灭的底色。
排球女将剧照
那个时候的文化生活相对单调，电影院是奢侈品，一年一度的元宵花灯节就是人民群众的文化盛宴了。在洗马正月各家灯会上“何叶元宵花灯”独树一帜，源远流长，底蕴深厚。何叶两家亲情自古一脉相承，至今有三百多年的历史。相传清乾隆年间，洗马古镇何家大户、叶家大户是门当户对的名门旺族。两家结亲，叶家的小姐嫁到何家大户，后世至今称叶家为舅爷，何家为外甥，当时两姓大户人多势大。何家拥有良田万顷，叶家大户也有良田千亩。为家族后世昌盛，何叶两家广施恩德，联合举办正月十五元宵上元灯会。何叶花灯三百多年来，都配有叶家龙、何家龙赐福。叶家龙十六节气势宏伟，何家龙三十一节气势庞大，是洗马镇独树一帜，威震浠、英、蕲三县，无“龙”可比。两家龙赐福，增添了正月十五元宵灯会的气势和声威。何叶元宵花灯式样繁多，百花齐放。有民间神话传说“帝王将相”“才子佳人”“游湖借伞”“状元拜塔”“八仙过海”等，花灯队伍中的古装台阁更是别开生面。中国人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和传统优秀的中华文化：“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政治抱负，“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报国情怀，“富贵不能淫，贪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浩然正气，“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献身精神等尽在花灯和台阁中展现。
何叶花灯节
爷爷家隔壁两户人家各有一个大哥，年纪差不多，但是辈分不一样，一个叫强佬，一个叫勇哥。我那时是强佬的跟班，因为我觉得强佬很厉害，很小的时候一个人就敢上山放牛，这对从没放过牛的我来说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情，我怕牛的角，也怕牛的脚，我觉得在这两样东西面前生命是十分脆弱的。强佬还会叠纸飞机，看起来很普通但飞得很远，有一次我眼睁睁地看着强佬的纸飞机飞过了我家门口的小池塘，又飞过了两亩地才缓缓降落，这个场景直接确立了强佬在我心中大哥的地位。那个时候我经常到勇哥家去看《射雕英雄传》，勇哥有个妹妹，名字已经不太记得了，每当我听到黄蓉甜蜜蜜地叫郭靖靖哥哥的时候，我总不由自主地看看勇哥和他的妹妹。勇哥家门口有两棵树，一颗是拐枣树，一颗是梅树。拐枣很丑，有子，一般10月份霜降之后就熟了，掉落一地，有时候等不及也会提前打下来尝尝，十分涩口，但是对物质并不丰富的童年来说，含糖的东西已经算是奢侈，因此每年到了秋天，吃拐枣算是一件值得期待的盛事了。梅树很矮，枝干也不强壮，在高大的拐枣树旁边气势上差了一大截，再加上又不能结可以实用的果实，更不能展示我武学特长，所以小时候我对那棵梅树不怎么关注，只是每当冬天下雪的时候，隔得老远都能闻到淡淡的香味，一树的梅花，浅红的，让我想起郭靖为见黄蓉勇闯桃花岛的时候陷入黄药师布置的桃花阵。直到多年以后我到了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知道了“梅花香自苦寒来”这句诗词，过年放寒假的时候再回家乡，我又会刻意地去看一看那棵梅树，只是多年过去了，不知道是气候的原因还是土壤的缘故，那梅树上的梅花星星点点，仿佛枯藤老树一般，再没了当年的生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