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并非那么现实,宇宙也没那么空茫

南方人物周刊:这次展览中“为外星人作的计划”系列,基本都是你2020年隔离期间完成的,但源头可追溯至上世纪80年代的方案。30年后重新实施方案,这当中“不变”的是什么?变化和改动又有哪些?

蔡国强:我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就挺关心人和宇宙的关系,相信外星人和超能力,相信我们人类看得见的世界背后,有着看不见的世界。所以很希望这些能调动我的艺术。而且,艺术的方法论和人生哲理,都能跟那些灵性的东西发生关系。

上世纪80年代末我有个项目,想在日本神户附近的岛上做,因为神户整个城市是倾斜的,一眼就能看到海上,海上有些小岛。我就很想搞到一个小岛,上面整块土地如画布,让人天天等着外星人来画点什么。这其实也是在反思,地球人为什么要找外星人。这几年我还有个类似的想法,在月球上放一块大画布,用望远镜可以直接看见那个画布,然后等外星人来画几笔,我明白,也许一辈子也等不到,但我很喜欢这种等待。

我这次在上海浦东美术馆的装置《与未知的相遇》也延续了“宇宙”的主题。我希望通过它传递一个男孩对未知世界的好奇和情感。所以这个装置里包含了各个时代、来自不同文明的对“脱离重力、拥抱宇宙”的渴望,比如过去人类不相信地球是圆的,看到帆船上的帆下沉在遥远的海面天际,想象乘着更大的帆船就能被吹上天空。也有人想象乘着大鸟飞翔,还有中国古人万户在凳子底下绑了一些火箭,想把自己发射到太空……

南方人物周刊:你怎么看埃隆·马斯克的火星计划?如果有机会进入太空,你会申请吗?

蔡国强:我曾去过拜科努尔的航天基地,基地司令官是俄罗斯军人。我去那天刚好有次发射,载着三个宇航员。我看到他们从训练中心出来,发射前都要去种棵树,返程回来后还要给树浇水,他们去火箭的路上还要从车上下来在路旁撒尿,因为加加林也这样。每次发射都有俄罗斯来的东正教主教给他们祈祷,他们和家人告别,我和主教及家属一起看着发射……很紧张、也为成功兴奋不已。

最后发射前司令都要签字,他这支笔上刻着加加林的名字和头像。每次发射前的签名重如千斤,发射成功后,司令把那支笔送给了我。我问他能不能把我发射出去,他说你没问题,来这半年经我训练,就可以把你送上去。他也很欢迎我去那里做艺术项目。加加林走前睡觉的房间我也参观了,领导加加林上天项目的科学家陪他一起过夜,上火箭前科学家最后提醒加加林放心:宇宙上的物理原则和地球是一样的,因为地球也是宇宙的一部分。

拜科努尔航天基地那边有个很大的墓地,葬着为航天发射牺牲的人,因为各种原因遇难的,最糟的是发射前电路短路,要开门进去救都来不及,烧成了炭……我并不感到恐惧,让我去也有担心,但去的愿望应该比恐惧更大吧。

南方人物周刊:听说你旅居日本时学过些宇宙物理学?

蔡国强:我看了些这方面的书,最大的启发是,在浩瀚的时空里寻找自己的位置。我以前也说过,小时候我父亲给我看《史记》,虽然我还不大认字,但会开始找自己的位置。原来一个漫长的历史里有很多人做了很多事,而且还有一种叫秘史的事情,后来带着那些研究宇宙的书旅行,感到从这一点到那一点都太近了。你想,从中国去日本,从日本去英国做展览,面对一个语言也不会、文化很生疏的土地,你会感到不安,但你带着宇宙的书,这不就是在一个很小的村庄里走门串户,你说对不对?

南方人物周刊:展览中有面墙介绍了你在全球的“项目足迹”,标注了各洲各国各城,我发现最后两栏特有意思:“整个地球”和“宇宙”分别有2个和7个“未实现”的粉色标点,非常好奇,这两栏提到的都是些什么项目?

蔡国强:整个地球上的计划,包括1993年我应邀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做的方案《宁静的地球》。作品需要全球民众参与创作,人们在关灯的同时,通过电视实况转播看到地球漆黑的瞬间。因为有时差,要求每一时区进入世纪之交时,各国相互配合,依序关灯,从而使人们深切体会地球没有中心和全社会的连带关系。最终因为需要庞大的动员力,项目不了了之。可惜千年之交,多少世代也就经历一次。好几个地方希望我点燃千禧年焰火时,我想的是关灯。当时我写道:从太空看地球,夜夜灯火辉煌。本世纪的最后一秒与下个世纪的第一秒,这两秒钟,地球上居民各自关灯,参与创作,使地球“黯然失色”。人类为了照明,百年来消耗了庞大的能源。因此:在这千年之交的时刻,人类让地球休息,将它归还宇宙,与其他行星一样拥有黑夜与宁静,也使地球跨越时空,与千年前甚至原初的自己相连。

宇宙中未实现的计划,比如《人类的墓志铭》是我1990年的作品方案,想把包含人类有机物、微生物等生命信息的一块冰,做成像墓碑或棺材的造型,送到太空里漂泊,去与宇宙同胞相遇。

南方人物周刊: “回归普通宇宙之人的寻根之旅”,你觉得自己的精神故乡是哪里?

蔡国强:头脑里的宇宙是什么样呢?年纪越大越感受到那个东西,也越来越感受到生命作为宇宙的一部分。一般来说,人并不大清楚生命和宇宙的关系,生命太现实,宇宙太空茫,慢慢地,感觉到生命并非那么现实,宇宙也没有那么空茫……

蔡国强采访完整(与未知相遇向童心致敬)(1)

蔡国强那不勒斯国家考古博物馆个展精选作品,浦东美术馆展览现 场,2021年 图/顾剑亨摄,蔡工作室提供

固执的“确信犯”

南方人物周刊:2019年末你还在西班牙,2020年春中国刚暴发疫情时你在忙什么?

蔡国强:当时在纽约,美国还很安全。我们整天看国内外各种信息,关注着这些动向。但几个月后,突然听说我小女儿的高中有人是疑似病例,让大家明天不要上课了,“哗”一下事情就变了。我们赶紧到乡下新泽西州的家,我把衣服、护照整理好都带走,我太太当时很惊讶,有这么严重吗?但我感到这事不简单,知道一个小事普及面能很大。而且在美国这个体制里面要控制它不容易,大家都太自由了,他们不戴口罩就很麻烦了。

南方人物周刊:全球疫情对你的生活产生哪些影响?创作上是否也有激发?

蔡国强:影响很大,因为本来我有个中世纪旅行项目,就此取消。最近我离开纽约,也跟英国历史学家西蒙·沙玛(Simon Schama)交流,为什么相对文艺复兴时期,中世纪没有产生伟大的艺术?但其实像莎士比亚也在黑死病时期在乡下写了很好的剧本。我个人不搞创作时,研究都不会集中在绘画艺术本身,我更多聚集在整个历史时期到底真实发生了什么。例如,中世纪到底是不是黑暗的?中世纪似乎科学被神权压制,但也开始了很多教育……我想了解那个时代人类的转变和今天的关系。因为我感到我们讨论每个时代,最终目的都还是会跟今天产生关系,到底文艺复兴在复兴什么?

南方人物周刊:这次展览中你有批新作,“对话中国文化与精神”。你说远行不只是空间上越走越远,时间线里你说你要跟古代的人对话。

蔡国强:中国文化抽象一点来说,对我不是一个很大的国族概念,在自己身后更是一种故土的概念,也包括我的家乡泉州,这些文化是包含在日常生活里的,比如我小女儿在她(美国)学校里写作文,会说到家里有个很特别的地方,放着已故长辈的遗照,我们每次坐飞机远行都要磕头烧香,闽南这种习俗就是一种活在今天日常生活里的中国文化,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实用主义。

南方人物周刊:我看展览里介绍,去年疫情隔离期间,你回新泽西州的家中开始整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笔记本,其间有何新发现?再看会否觉得想法有变?

蔡国强:整体上对自己的过去更感动,发现自己曾是这样一个“确信犯”(日语)。因为写的东西大都关于人类、自然和宇宙的关系,更高的视野在思考环境问题、高科技泛滥等,因为在日本更早接触这些。当然,也能看出自己的成长,从泉州的当地信仰,到上海的个人主义,再到日本考虑人类自然宇宙的关系等等,都不是那种本国议题。因为我那个年代,很多艺术家做作品是要改造社会,想的是国家民族,体制内和体制外都一样,利用艺术改造社会,人家都说只有解放了全人类才能解放自己,但我认为最难的是解放自己,解放自己才能对社会开放有贡献,所以我比较年轻就属于相反的那种,哪怕现在,我最近加入了抖音,就是欣赏这种独立精神、独立思想、独立态度,它是好玩的、不受制约的。

南方人物周刊:你刚提到“确信犯”这个词,说说日语里它确切的意思?

蔡国强:有一点固执,非常坚持,对自己在做的事非常确信。我看以前那些笔记,我确实在笔记里呈现出,那个时代,对看不见的世界,包括超能力、气功等等都很着迷。现在会更客观地去判断一个东西,但弱点就是更成熟,成熟就带来了摇摆,犹豫不决。一个好的艺术家,很多时候是一种直觉、一种坚定。每一个伟大的艺术家都建立了一个艺术史的宇宙,然后他一直在艺术史的世界里,他要说服自己,在这里头寻找让自己成长得更强壮的养料。你不可能拥有全部,整个艺术史全懂了,你也不会是艺术家,好比知道所有动物,你也只是动物学家,你不是动物。艺术家不是艺术史学家,他的艺术史只为了他自己,他自己的那种野性上的需求。

南方人物周刊:所以,历史上有些艺术家就像你的半面镜子,照到你的某个点,越来越看明自己的一些特质?

蔡国强:会,你的很多焦虑和不明白,也会看到。我年轻时很多人在艺术史上已功成名就,跟他聊天,他就说,你以后就知道了,他们写我的这些东西,没把我写清楚,每个人都感到人家不理解他。大量艺术家都这样,塞尚也是,他已经创造了一个伟大的时代,这么多人受他影响,他都不知道,最后不满意地死掉。其实他也保守,了不起的艺术家都有保守的一面,非常固执的“确信犯”。

蔡国强采访完整(与未知相遇向童心致敬)(2)

蔡国强墨西哥宇宙项目视频与手稿,浦东美术馆展览现场,2021年 图/顾剑亨摄,蔡工作室提供

“紧了要崩、慢了要松,不紧不慢才是功”

南方人物周刊:你不少作品都有“伤逝”意味,新展的《花瞬》(2021年)系列,你在创作背景中提到因牡丹衰亡而感动,此前《九级浪》的烟花也以“挽歌”(原名“葬礼”)开场……这次开幕晚宴上,谭盾说你每次“归来”都散发着“忧郁而孤独”的气质,但我们见你多数时候幽默开朗。

蔡国强:人的表面和他的内在经常是不一样的。虽然我的艺术作品比较高调,但我个人的兴奋和伤感其实都比较淡。我的作品都呈现了一种孤独感,你看到老虎受到不明飞箭的攻击(2004年的装置《不合时宜:舞台二》)、99头狼撞墙(2006年《撞墙》)等等。

南方人物周刊:我非常喜欢你在纽约做的那件装置《透明纪念碑》,屋顶上树了块大玻璃,黑鸟的尸体撞在上面。

蔡国强:那个作品很棒,特别激烈。看不到的墙,但这个鸟飞不过去这个彼岸。我那个“透明纪念碑”就对着纽约世界贸易大楼那两栋建筑的方向,然后鸟飞不过去,它们掉了下来,那个样子让人很难过。我不是讨论恐怖主义,是讨论这种文化和文化之间看不见的墙,以及这种力量的平衡、各方面复杂的命运吧。

南方人物周刊:你在早年的访谈中提到,自己的政治背景、文化意涵或人生哲理,确乎都被翻译成了《撞墙》这件作品,我能想到的可能是“撞”向无形的文化冲突之“墙”,但更想听听你自己的解读?

蔡国强:《撞墙》针对的是现在而不是过去,针对全人类,不是光针对德国民族。99只狼向着一面看不见的墙撞去,撞完了摔下来,它们好像义无反顾地又返回来又重新出发又去撞,它通过一种狼的英雄主义般的气势,很勇敢的,义无反顾,反反覆覆地去撞墙,来表现我们人类在很多问题上,总是反反覆覆地盲目碰壁又回来。看得见的墙可以拆除,但是看不见的墙呢?

南方人物周刊:狼群、老虎、狮子……诸多野兽曾在你的作品中出现,如果自比,你觉得自己最像哪种动物?为什么?

蔡国强:我是属鸡的,如果问我狼、虎、狮,应该是比较像狼,是一匹狼。

南方人物周刊:你觉得自己是乐观的人还是悲观的人?

蔡国强:总体当然是比较悲观的人吧,但做作品时要让它好玩,我需要好玩。

南方人物周刊:有些人到了一定年龄,作品里的童趣就消失了,但你好像一直保留着某种童真,你觉得自己是如何保持这种状态的?

蔡国强:不知道,但可能因为是天性,还有基本的哲学观或价值观,也不说哲学这种大事情,就是你的观点吧,基本上要承认矛盾、承认不成熟,向童心致敬。我很年轻就认识三宅一生等各种电影或建筑大师,他们人根本就像个小孩。我去日本的时候,看到黑泽明经常在电视台里讲话,有次看到他说:你就是赢得了整个世界,但你也不能赢得自己的家乡;还有一次,看到那个拍《感官世界》的著名导演大岛渚,在电视里讲话,说日本的足球队跟各个国家踢都一直踢输。他就在节目里说:这种时候,你一定要感到对方就是杀死你爸爸的人!很好玩的,他说这话是没道理的,政治不正确的,但从人性角度来看,非常真,非常可爱。所以,政治正确使很多地方整整一两百年,做不出好的艺术作品。

我的作品往往是带有童心,有种浪漫气息的,因为大部分的人不是拥有童心,就是渴望追求童心,要不然就是怀念童心的。这点会使得大众比较容易接受我的作品。有童心的人看了会感到好玩,没有童心的人看了会想起自己也有过的童心。

南方人物周刊: “我们生活在一个不安、荒谬的社会,敌人可能无所不在。武器可能就在衣服口袋里,矛盾在于我们无法在造成这一切的系统以外生活、旅行。”你曾如许解读自己2004年的装置作品《一路顺风》,说说你的“敌人”和“武器”?

蔡国强:“9·11”以后,全球都增加了无数的监视和安全口,漫无边际地扩大了,“敌人”仿佛随时出现在各种地方。“一路顺风”,是我向巴西圣保罗机场要来成千上万支没收的“武器”,有刀子、尖锐的笔、西餐刀叉、指甲刀等,只要是尖硬的生活用品都会被检查没收下来,这些都成了 “武器” 。

南方人物周刊:你早年习武,分享下你对“侠义”精神的理解?它如何影响你在全球各地的生活与创作?

蔡国强: 有些影响吧。人生、艺术实践中,包括行为、创作里自然会在意“紧了要崩、慢了要松,不紧不慢才是功”这样的武术道理。也许儿时的习武最重要的还是培养人的诚意和侠义精神。艺术之旅会怕,而且是孤胆,走入未知世界要有担当,不能怕难啃的骨头,艺术里好做的应该都没啥意思了。

做人讲情义,别人对你有恩是终身的。但我不是说这些我做到了,只是提醒和鞭策。人生、艺术都要有一种侠义精神。

彩色火药粉爆炸,罂粟花般的致幻感

南方人物周刊: “九级浪”里的《春夏秋冬》、佛罗伦萨的《花曲》、近作《花瞬》,你很多作品都围绕东西方植物展开,你自己养植花草吗?有没有特别喜欢的植物品种?

蔡国强: 小时候我很喜欢种花,种了很大的梅花和各种菊花。这几年我花了时间研究罂粟花,因为我想用彩色火药粉的爆炸产生那种致幻感。历史上很多艺术家使用致幻剂后作画,比如莫迪里阿尼、康定斯基等。我想不通过身体的致幻,而是让火药的爆炸来扮演艺术家的神经类似的致幻作画。这样的探索,包括在了从2015年开始的“幻觉”到“催情蘑菇”等系列作品。

南方人物周刊: 你的作品以火为主要元素,金木水土等其他元素会被借鉴或为你所用吗?

蔡国强:不多。因为你现在还对火着迷,因为你还需要,等你对火不着迷了,那时就是强己所难,那你就要出事故了,你跟它的恋爱这场戏就玩不下去了。我一直说,火药做画和做爱很像,你跟它的关系,你都知道,这个爱是越做越好了,还是越做越冷越没啥意思。还有一点很重要,就是要冷静地注意到这种状态。

南方人物周刊:你经常讲小时候奶奶帮你灭火的经历,提到点火容易、灭火难,后来多次爆破中,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灭火经历?发生过危险或意外吗?

蔡国强:早年经历过危险。1996年参加昆士兰的亚洲太平洋当代艺术三年展,我确定《龙或彩虹蛇:一个受祝福或是被畏惧的神话》以布里斯班河作为作品战场:烟火将如闪电般从天而降直入河底,蹿上岸边高速公路奔跑,再进入河道,多次出水、入水,最终在布里斯班桥墩下蜿蜒盘旋后结束……

开幕前一天,我们在焰火公司小广场上紧张工作。我怕晒,就坐在一辆集装箱卡车的荫头下,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巨响,那是真正的爆炸……大家赶紧向远方疯狂逃命,身边展览总监的西装背后已烧了起来。上了高速公路回望,猛烈的爆炸阵里,竟还看得出我那上万米、爆破速度40米每秒的快速导火线在广场上乱窜……坦率说,这个场景极其壮美。后来我还把这难忘一幕做成了作品。2006年在柏林的《撞墙》展览创作爆破计划:在二战中被摧毁的车站废墟旁重建一座“德国式房子”,让它在美丽烟花中毁灭,作品叫《幻觉二》。

焰火工厂的女主人大声追问:火药在哪?!她开着我乘过凉的那辆集装箱卡车一路冲出火海开向高速公路,整辆车的油漆、塑料、橡胶全在燃烧……她跳下车,猛地打开车门,里面是一箱箱码得整整齐齐的原生黑火药,足足五吨重!这是把一个个礼花弹发射到几百米上空的威力巨大的发射药,一旦爆炸,不但炸出一个深坑,周围数百米都会被夷为平地……最快到现场的是媒体直升机,然后是救护车、消防车、警车……我接受澳洲联邦调查局现场提问,调查结果是,焰火公司在处理昨晚焰火大会剩下的未爆弹时引起爆炸,美术馆迅速向社会发表声明,解释爆炸事件与我无关。

远远几公里外,在美术馆工作的其他艺术家都听到了爆炸巨响,为我捏把汗。第二天开幕式,我无事可干,穿着漂亮衣服走在人群中,大家都对我表示同情,再加一句:没事就好!美术馆一直安慰我,等下一届三年展太漫长,明后年都有城市艺术节,我们会让你快回来,重新点燃这条布里斯班河上的龙。

蔡国强采访完整(与未知相遇向童心致敬)(3)

《为“空中花城”所作彩色火药草图》在浦东美术馆展览现场,2021年 图/赵梦佳摄,蔡工作室提供

南方人物周刊:爆破艺术讲究节奏把控,你早年习练小提琴,音乐在你的生活中是怎样一种存在?创作或休息时你听音乐吗?它对你的创作是否有启发?

蔡国强:严格来说,我是一个很不合格的喜欢音乐的人,虽然我拉过小提琴。当时的出发点是“崇洋媚外”的,因为要和我父亲不一样。但西方古典音乐还是让我感受到了一点西方人的心灵世界,哪怕我是在泉州拉着《小夜曲》。

我如果听音乐,读书、画画就无法专心。有时候我画画一边哼歌,可能是开心,画顺起来了。有时我辛苦作画的尾声,会唱“东家在高楼,佃户们来秋收,流血流汗当马牛……这样的日子哪有个头”之类的,就是放松和自嘲。基本上不能说什么爱好音乐吧。

最近发表的NFT(non-fungible token,非同质化通证),我用了马勒第二交响乐的“复活”,那个一层层推、转,作为剪辑背后的逻辑参考。因为《瞬间的永恒——101个火药画的引爆》有不同的氛围,内在需要一个节奏和能量的构造。

说说你发布的这第一个NFT项目?不少艺术家目前对NFT还抱持观望态度,你已积极投入其中,分享下你对NFT的认知?如何看待NFT所象征的数字时代“价值存储”新议题?

其实我对NFT并不是那么了解,这也是我的兴趣所在。既然我很多艺术都有与看不见的世界的对话,它作为虚拟世界,是不是可以把我实体对虚拟的想象表现出来,NFT是不是可以成为一种艺术的可能性?这个作品的意义就是,它挑战了一些固有的艺术界限,把不可能变成可能。

大部分人可能关心我爆炸的结果,就是那些画,因为那些画是可以收藏的。现场拍的视频和照片也是能传播的。既然都认为爆炸瞬间是我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NFT可以使我们把爆炸的瞬间本身收藏。NFT也许能让艺术家的创意更多的是行为的、是过程的,不一定要有物质。

南方人物周刊:面对未知,你会恐惧吗?

蔡国强:对未知的恐惧,常常在艺术上也是兴奋。

南方人物周刊:如何看待时间的流逝?理想的退休生活是怎样的?

蔡国强:艺术家千万不要擅自议论退休生活,因为艺术家相对没有退休,关于退休的讨论,应该让别的职业的人去讨论。

时间总是在流逝,有些部分快,有些部分慢,身体总是在老去,尽管健身、保养可能让你老得慢一点。当然,精神状态可以让人更年轻,如果能回归到自然、宇宙的更多本真,包括原初人类的感性里,或许,年纪越大,越返璞归真,那算是时间倒流吗?

(实习记者宫宇凡协助整理录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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