糠饼子

山里人 《白浪情》网友

糠饼子是舂碎的稻壳做成的,高级的是米粒与稻壳之间那一层皮,人们称作米皮糠。那东西很金贵,同米一样。

农村媳妇做野菜饼(山里人糠饼子)(1)

我吃过的是纯糠做成的饼,薄薄黑黑的,闻着有点香甜气味,那是刚从锅里炕出来。出于好奇,我向华大妈要了一块,有城里的半块酥饶饼那么大,那时我刚到农村。吃了一块后,又要了一块。日近晌午时在五月,也许肚子也饿了。但是我不能多要,因为不多,这是他们的中午饭。五十过五的华大爷,放开肚子能吃一脸盆的饭。还有我的那三个已成饭桩子的堂兄。可那时哪有米,尤其是在青黄不接的时候。田头喊着学大寨,庄上家家勒裤带。也不能怪大寨,我们那里是芦荡地域,一人摊不上七分地,人多地少,只收稻麦二季。

平时人家用网张些小鱼小虾,拿到对岸的平桥镇上,换点零钱贴补家用。秋后芦苇老了,就用苇杆打成帘子,人们称为柴萡子,拿去卖。供销社专门派人收。那是唯一的一项大收入,一张萡子,品级高的到要卖到一两毛钱。一个冬天打下来,家庭能有百十块钱的进项。但是再怎么的,华大爷一家总是饿着肚子过日子。吃饭总是一等一的大事。荡里摸上来的鱼虾,他家就没有吃过,捞上来就拎上街去卖。因为鱼虾很下饭一吃更无粮。他们运气不好,不然的话,至少都是吃公粮的人。

农村媳妇做野菜饼(山里人糠饼子)(2)

华大爷和我爸,是叔伯兄弟,共着一个祖父和奶奶。他比我爸大七岁,长得像李逵,腮边胡子朝两边乍开,根根可数像钢针。庄上人都说,把华大爷画张像,朝门上一贴,过年不用花钱请门神的画像。但他的脾气却很温和,说话总是慢声细语,与其长相极不般配。其实我们家族的人,性格都是这样的,与祖上耕读传家的祖训有关。无论民国和新中国成立至今,几百口的家族无一人坐过牢犯过王法。不论谁坐龙廷,法律与我们并不相干,日出而作,日没而息,击壤而歌。号称陈家一老湾的我们家族,与村庄上的异性,也同样以兄弟姐妹相称相处。

农村媳妇做野菜饼(山里人糠饼子)(3)

但是在日本人侵入我们家乡的时候,华大爷到西边的洪泽湖里,参加了新四军游击队。那时他二十来岁,长得身大力不亏。和鬼子拚刺刀时,他不用枪,嫌枪轻。用的是碗口粗的枣木杠子,逮到一个敲一个,连钢盔带脑袋一齐敲扁。

一个鬼子闷着头端着剌刀,呀呀呀朝他冲过来,他脚一跺脚,一声喊,那鬼子头一抬,掉脸就跑,呀呀呀换成了哭腔。他跑上去一杠子把那鬼子砸趴在地上,其他鬼子围过来居然不敢上。他说日本人拼剌刀不带子弹,还会把枪里的子弹退出来,然后空枪拍给你看。小鬼子拚剌刀很厉害,我们有勇敢,但是不会拼。华大爷敲死了两个东洋兵,队长高兴的不得了,奖励他四块糠饼外加一个鸡蛋。

在一次战斗后,华大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四周已空无一人,天空黑黢黢的没有月亮,他就奔东朝家的方向跑,跑了一段路一想不对,家乡已被日本人占领,他就转脸向南,跑到南京拉起了黄包车。我问他为什么不再去找队伍,他说若能找到,就不叫游击队了。游击队的行踪,常常连队员也不让知道。这段历史,老家人也不清楚,还是后来有一个军官坐小汽车来看过他,老家的人这才知道华大爷当过两年的游击队。那来看他的人,是个团长,团长在我们那里就是很大的官。但是上面什么说法也没有,算他自动离队,不算逃兵。但能留下性命,华大爷已很满足了。他不识字,没有思想觉悟。打鬼子,也只是因为鬼子欺负到我们的家里。苏北二次解放后,华大爷从南京回了老家,那是为了分地。

农村媳妇做野菜饼(山里人糠饼子)(4)

吃了糠饼子后,我三天解不出大便,进口时糙,要伸直脖子咽。出口时堵,要赖着屁股哼。麻烦的是,嗯也嗯不出来。急得我在茅缸边上,对着月亮和还挟着寒气的夜风,溜顺口溜,"风吹屁股冷,寒气侵肛门。肚里尽发胀,有屎屙不成。"哟,居然给溜出来啦。一颗一颗同羊拉得一样。我纳闷,我华大爷他们一大家子,咋就没事呢?他们照常是一盆糠饼子,放在小方桌子上,管着青黄不接时的三顿饭。

五十年过去,说起糠饼子,人们不敢相信,那东西也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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