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宋聚新
对从小生长在农村的我来说，童年记忆里的中秋节很美，有金秋的景色，有野果有月饼和鸡肉等美食，可大人们在“三秋”大忙中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中秋节。
童年的记忆里，秋阳融融，秋风柔柔，大地到处镀满金黄，中秋节相跟着姗姗来了。广阔的田野里，棉花吐白，高粱红弯了腰，玉米牛角般霸气侧漏，豆荚笑开了嘴，各种果实挂满枝头，一派丰收景象，空气里都弥漫着成熟气息的香甜味儿。秋风凉，村前弯弯的河水清澈，鱼翔浅底，不能再下河洗澡摸鱼捉虾，我和小伙伴们则在田野里疯玩，捉迷藏，打坷垃仗，渴了饿了就折甜秫秸（玉米秆）吃，采摘野果吃，酸酸甜甜的，胜似时下超市里的水果，现在想起来还流口水呢。
俗话说：夏收忙一场，“三秋”忙断肠。中秋正赶上秋收秋种，既得把成熟了的庄稼收回家，还要把麦子播种到地里。家家户户的场院里都堆满了带皮的玉米棒子，房前屋后堆满了庄稼秸秆。
放眼望去，田间和通往村庄的路上，一辆辆满载庄稼的地排车在金黄的海洋里宛若缓缓游动的一座座山包，一车车满载着大包小包雪白的棉花及堆满包皮玉米棒的大小车辆风风火火地往家里赶，打麦场还没耕种留着的人家就把大豆稞、芝麻稞、稻谷等成熟庄稼运到场里晾晒打轧。乡亲们白天干地里的农活，夜晚也不舍得闲着。
仲秋里，月光皎皎、秋虫唧唧的夜晚，农家会呈现这样的场面：喝罢汤，一家人围着当院里的一大堆（有的都能堆成一米多高，占满了农家小院）玉米棒扒玉米皮，一边放着脱了皮捆成串的玉米棒，一边放扒下的皮儿。月光朗朗地照着，不用张灯棒皮儿都能看得清楚。人们手里飞快地扒着皮儿，每个棒留两三个皮，几个棒捆成一串，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话匣子（收音机）里播放着《朝阳沟》、《穆桂英挂帅》、《拷红》、《三拉房》等戏曲。有来串门的街坊邻居，主人搬个板凳让座，客人说着“不用不用”，就一屁股坐在了玉米堆边，随手捡起身旁的玉米棒子，一边帮忙扒玉米皮，一边海阔天空地闲聊。圆圆的月亮偏西了，鸡也不叫狗也不咬了，小村沉睡了，月光如水，白露刚过，夜深渐凉，下露水了，潮潮的，人们进屋披件衣裳继续干活。第二天推开门，昨天堆在院子里的小山尖般高的玉米已经全挂上了院内院外的树梢树杈、木架子上，褪去皮瓤露出了排排闪亮的牙齿笑呢。
农谚曰：眼是孬种手是好汉。意思是看着那么多的繁重农活，禁不住人们勤劳的双手干。几天下来，很快田野里成方连片的庄稼收割清运干净，大地袒露出宽广的黄褐色的胸膛，青纱帐曾覆盖的“神秘”一览无余。秋高气爽，天高地阔，一马平川，放眼能眺望见远方的村庄、树林、堌堆、窑厂烟囱及远方公路上往来穿梭的车流和喧嚣。我们小孩子在原野里撒欢奔跑，捉蛐蛐、逮蚂蚱、采野果，点豆叶烤蚂蚱、爆料豆、焖红薯吃。那时我们小孩子整天嘴上黑乎乎的，肚皮圆溜溜的。大人们忙得有一顿没一顿地吃饭，也顾不上管我们，我们这帮“野”孩子却能像田野里的蒿草茁壮地成长起来！有时也跟着大人撵野兔子、掏野鼠洞。如果运气好的话，逮住一只野兔，让妈妈炖一锅兔子肉，全家人美美地吃上一顿，为一年难得几次荤腥的肚皮添点油水。有时能从一个曲里拐弯的深深的鼠洞里掏出几十斤夹杂着豆叶豆荚的黄灿灿的豆粒或玉米粒（田鼠偷的储藏过冬粮），有时也挖到一窝还没扎毛没睁开眼的鼠崽，被人们“一窝端”灭掉。
清完地，撒上土杂肥，就该犁地了。乡亲们开始牵牛马赶驴骡，拉着地拖车载着农具下地干活了。田野里，“嚯嚯”、“咧咧”、“驾驾”地吆喝牲口声此伏彼起，清脆的鞭哨响彻天际，犁翻过的新鲜土壤散发着土地的清香，后面相跟着的人一手抱着盛化肥的脸盆沿刚翻过的犁沟走着，一手从盆里抓把肥料均匀挥撒到犁沟里，不时把驱出的蛴螬之类的害虫捡起来丢进随身携带的瓶子里带回家喂鸡鸭，垄沟里的肥料很快就被下一圈过来的铧犁耕翻埋入土地下。
犁翻完地，打上畦埂，平整好，接下来就是种麦了。一人牵牛拉耧，一人后面摇耧（有的是几个人在前面拉耧），随着耧上铃铛有节奏的“嗬嗬琅琅”声，麦种从漏斗流过耧腿孔均匀地植入土地。摇耧是技术活，摇匀了种子才均匀疏密得当，所以由“庄稼把式”担当。麦种是从集镇专业门市买的包衣种子，或是换的品种自家拌上药的，以防蝼蛄、田鼠、鸟雀等扒啄。不久，麦苗就会从地里探出头来，一行行，绿油油，亮闪闪，煞是喜人。赶上天旱，就得浇地“抗旱”，要不出苗稀稀拉拉，还焦枯弱小。
因为忙秋，人们把“过节”抛到一边，顾不上吃好喝好的，没闲情讲究过节排场，没空上集市割一刀猪肉，亲戚能不走动的就不走动，除非有老人需要看望才走趟亲戚，真是去也匆匆，来也匆匆，一到家衣服一换就赶紧下地忙活起来。
中秋节那天，趁撒开鸡窝的当儿，抓一只公鸡杀了（平常人们总爱边撵淘气的鸡鸭边说，八月十五杀了吃肉！），中午炖一锅肉，掺上自家园子里才摘的冬瓜、豆角、茄子之类的青菜炒了吃。一时间村里大街小巷弥漫着香喷喷的肉味儿，忙碌的人们这才恍然大悟：今天是八月十五了！急火火去村代销点称上几斤月饼提回家。
暮色四合，炊烟四起，一轮月亮从东方冉冉升起，起先冒出一泓橘红色的轮廓，一眨眼跳出来似地，越来越大，不知不觉间跃出地平线，升腾在村东头黑魆魆的树林里了。
八月十五的主角登场了！母亲把两封用油纸彩画包裹的大月饼摆在当院里的方桌上，同时摆在一起的还有石榴、苹果之类的果品，她一边小心翼翼地摆供，一边念念有词，意思是祈求月神保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平安吉祥。上完供，母亲把月饼切成小块分给孩子们吃。现在月饼品种繁多，咸的甜的辣的，肉馅的果酱的，南北风味的，不一而足，可我还是喜欢吃那时候的五仁月饼，正宗，老滋老味，皮儿酥黄油亮，馅料是冰糖疙瘩、玫瑰丝儿、花生仁、黑芝麻等做的，香甜可口，含口即化，丝丝入心。
鸡肉吃了，月饼吃了，圆月升起来了，挂在林梢，清辉明朗。小孩子们呼朋引伴上街玩起了捉迷藏、逮小鸡、抓特务、杀羊羔的游戏。大人们拖着快散了架的身体扒玉米棒皮了，他们不讲情调讲实际，满眼的都是农活，容不得丝毫的懈怠啊。
皓月当空，给大地镀上了一层银辉，把乡村照得亮亮晃晃。人们仍在边扒棒皮边盘算着明天的活计，孩子们玩累了，偎在大人身边蜷曲着睡着了，鼻息翕张着，香甜入梦，月色洒在那张张稚嫩的笑脸上。
夜色渐浓，白露为霜，村头的树林里、河边上起了一团乳白色的雾气，渐渐氤氲开来。大人们恐怕孩子着凉了，唤着“宝儿”的呢喃，轻轻地将孩子抱进屋里，放到柔柔的暖暖的床铺上。如水的月光透过窗棂跟进来，洒到脚地上伴着孩子。窗外飘来“哧啦哧啦”的声响，那是大人继续就着月光扒棒皮呢。
农家的仲秋就是这样的忙碌而充实着。
（图片源自网络）
[作者简介]宋聚新，中共党员，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菏泽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乡村》杂志中乡美散文栏目编审，公益志愿者。爱好文学，业余喜欢阅读、写作，文字里游走，寄情翰墨，诗意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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