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永”的快乐。
文/郑亚文
编辑/范婷婷
小时候,金泽奎是乡里远近闻名的电脑小天才。
2005年,8岁的他开始跟着叔叔倒腾电脑,学习软件和编程;10岁出头,他给务农的父母设计了一个程序,能统计粮食的库存和售卖情况,并计算出肥料、种子的采购量;12岁,他给乡里的网吧装配硬盘,调试、维修电脑,月入几千元。
但他做了个让自己后悔的决定——初中辍学,离开家乡闯荡,和大学毕业的程序员当同事。20岁那年,他创业赚到了第一桶金,随后又失败,留在北京,做着多少有些亏欠抱负的工作。
金泽奎用短暂的几年,跑过了别人半辈子的路。他回过头发现,父母的头发在不知不觉中白了。童年时想要逃离的家乡,如今成了他的庇护所。
他逐渐接受平凡的生活,给爸妈、岳父岳母开了间淘宝店,卖东北老家的大米、花生等特产。在这间店铺里,每个家人都找到了自己的角色,千里相隔的亲人,换种方式聚在了一起。
以下是金泽奎的自述:
12岁,月入几千元你问我后不后悔当初辍学,我是后悔的。如果穿越回去,让我再选一次,我会好好读书。
我的家乡是吉林省河口市四八石乡,地处平原,几条小河在这里汇聚,一同奔向松花江。河道两旁是一望无际的稻田,乡里人种的大米、小米,不仅能自给自足,还会被中粮集团等大企业收购。我的学费就是这么来的。
我家的稻田
我们乡面积不大,人口不多,朝鲜族人占了不少。小时候,我看到村里的青壮年都卷着铺盖,去韩国打工。种地的人一少,土地就空出来了。我爸妈不愿意去,担心没人照看我,他们把村民荒废的土地都承包下来,种了更多的粮食。
我5岁那年,我们乡并入了红梅镇。没过几年,镇上开了几家网吧,每天下课后,附近的中学生都狂奔到网吧占机位,打游戏。我踮着脚,第一次摸到那个大屁股显示屏,像找到了新玩具。
8岁,我跟着家里一位叔叔学习软件。叔叔扔给我一本书,我照着看,又自己在网上实验。也许我天生对电脑里的这些东西有天赋,很快就学会了一些入门级编程。
我做过一些小游戏,很简单的编程语言,比如让两个小人儿打架,同学都玩得不亦乐乎。有一次,爸妈凑在一块儿,拿着纸笔计算土地里还需要多少肥料,明年要卖多少粮食。我心想,能不能做一个小工具,帮他们直接计算比例和仓储消耗量?
我又研究了很久,做了个简易工具。他们开玩笑说,没想到你还玩儿出名堂了。
十一二岁的时候,我开始给镇上的网吧装硬盘系统、监控系统。当时,网吧在国内普及没几年,电脑大多是无盘系统——没有硬盘,这样能降低采购成本。网吧老板请我帮忙安装,能省不少钱。宾馆的管理系统也不用请专业公司调试安装,打个电话喊我过去,我直接服务到位。
那时候我刚读初中,对电脑的兴趣正浓,就觉得好玩儿。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给未来铺了条路。
苹果3GS手机上市的2009年,我们那儿的普通工人月薪1000多元,我业务多的时候,一个月能挣好几千元。
我的理科成绩特别好,很多知识概念一点就通。初一开家长会的时候,很多家长围着老师问自己孩子的情况,数学老师却只想跟我妈聊,说想认我当干儿子。但文科我却怎么都学不进去,政治开卷考试,让我拿着书抄,我都不懂怎么抄。
这种反差感让我逐渐厌倦学习,应试教育的课程对我来说太乏味。我沉浸在编程的乐趣中,辍学的欲望逐渐膨胀。我觉得自己待在学校太浪费了,我应该去从商,赚钱。初中没读完,我就跟爸妈讲,我要去大城市闯荡。现在想想,我急迫地离开家,是有点儿飘了。
我从小就很有主见,父母劝不动我,最后松口了。他们把我当作叛逆的小孩,毫无办法,只能放手。爸爸说,你去外面吃两个月的苦,再回来念书。
16岁那年,我背着包离开东北,像一只逃离笼子的鸟,渴望一飞冲天。
20岁,创业失败
我第一站就去了北京,先在电脑城帮人修了两个月手机,又去了一家外贸公司做程序员。我的同事,都是大学毕业生,也有不少研究生。
2013年前后,国内的互联网行业炙手可热,很多公司都需要人。我一个人跑去面试,几个老板凑在一块儿跟我聊,都说从我身上,看到了他们年轻时的影子。工作的时候,老板也有意培养我,我得到了不少学习机会。
但有一点,我发现,以我16岁时的能力,要想超越那些受过大学教育的同事,是不太可能的。产品需求丢过来,我可以接住,能完成任务。但在思维方式上,对行业的理解上,我和科班出身的人差距不小。
后来,我为了系统性的成长,几年内换了几家公司。从北京到台州、杭州、广州、上海,那时候年轻,一个人说走就走。
在外工作的几年,我没有受过物质上的苦。但我始终觉得,自己还可以更好。18岁那年,我在一家公司做到了总监级别,到了20岁,我觉得是时候创业了。
刚开始,我给别人做毕业设计,后来转型开发自己的产品。我接触过O2O,做过路径规划,但后来,路径规划这种东西,高德和百度已经免费了。于是我又转型做室内定位,比如你在商场,能够靠WIFI信号强度判断你要找的车或店铺在哪里。
我的投资人很看好我,也尊重我的想法。但他对我公司的运作方式不太认可,我有好几个合伙人,都是和我一路打拼过来的,投资人认为,我该清减合伙人名额。我和他就“过河该不该拆桥”的问题,争执了一个晚上,最后意见不合。他撤走了资金,我的创业宣告失败。
那是我最迷茫的一段时间,十几岁的时候竿头直上,到了20岁却停滞不前,这让我感到慌张。就在那时,我收到了父母从东北寄过来的大米,才意识到,自己离家太久了。
我抽空回了家一趟,才知道他们单独划出了一块地,种自己吃的大米,完全绿色种植,产量很低。卖给大企业的大米,则需要按照他们的要求种植。
父母每年都会给我寄大米,以前我不做饭,都被我随手送给了同事,好几个同事都问我哪里能买到。我转念一想,其实可以开个淘宝店,卖这些大米。
2018年初,店铺开了起来。父母年纪不小了,除了农活他们没别的事情干,开了网店后,他们也能靠种地打发时间。当时我已经结婚了,妻子是同村人,也同意我的想法,她能当客服。
我重新回到北京,远程运营淘宝店,每天和父母联系,沟通发货的问题。我也重新找了一份工作,在一个教育行业的公司做智能硬件开发工作。我们研发过一款智能笔,表面上和普通中性笔差不多,但能采集到学生书写的所有内容,然后帮他批改作业,生成报告。也能根据学习成绩,提供更多的个性化学习方式。
25岁,想让家人开心今年过年前,淘宝直播的小二让我们在直播间出个节目,搞个直播特辑。我丈母娘和老丈人接到这个“任务”,紧张了好几天,晚上睡不着觉,焦虑该表演点什么。
我丈母娘已经退休了,本来想让她享享福,但她在家待不住,老是吵着要出去当保姆,我就想给她找点事做,就说要不你来给店铺做直播吧。
还记得第一次直播的时候,她紧张得不行,但东北人天生会唠嗑,即使不卖货,她也能跟直播间的粉丝唠几个小时。
前些天吃饭的时候,她突然说,某个粉丝的七大姑叫什么名字,最近身体不舒服。又说哪个粉丝的小孩喝牛奶不乖,要买我们家的玉米面当辅食。她甚至有个粉丝群,每天在里面唠家常。
才播了几个月,直播间的场观已经有好几千,多的时候几万人观看。丈母娘开心,这就够了。
为了春节特辑,她和老丈人买了两套东北花棉袄,红绿扇子,在直播间扭起了秧歌,打起了快板,还玩起了打冰噶。这些都是他们现学的,那几天,两个人都早早地起来,在客厅不停地练习。那场直播,有4.6万人进来观看。
自从开了店,我们家100多亩地,全都改成绿色种植。店里的产品,都是我父母种出来的,就连80岁的奶奶,都参与到店铺的日常工作里。
以前,我们请了一个长工,专门剪包装里的气泡膜,奶奶嫌他剪得不好看,把人气跑了。一直到现在,买家收到的每个快递,里面的气泡膜都是奶奶一个个剪出来的,她是担心买家给我的店铺打差评。16岁离开家的那天,奶奶追着车子小跑,要给我塞钱。后来每次离开家,都能在行李箱里发现红包,她担心我过得不好。
我们现在每天能接到200—300个订单,坦白讲,刨去成本,店铺没怎么赚钱。父母都以为,他们是在帮我做事,其实我是想让他们开心。
在教育行业待了几年,我挖掘了自己在编程、智能等领域的想象空间,也意识到自己当初辍学的莽撞。但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当生活归于平淡,我生出了陪伴父母的心思。
我现在每年会回家2—3次,但因为这家淘宝店,我每天都会和家人联系,聊得特别多。
虽然不能时时刻刻见面,但我们全家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乐趣,虽然相隔千里,却又连接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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